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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乱志】加肉全本(字数多,网速慢者慎入!) - 2,17

[db:作者] 2025-07-02 12:04 5hhhhh 5340 ℃

  郝挚虽见婆子失手,却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把一双眼紧紧盯在她脸上。婆子脸面岁月留痕、沟壑纵横,常干粗活的双手指节粗大圆鼓,并无任何可疑。郝挚听她说话,本欲嘱她几句「小心」之类的话语,却听她越往后说声音越清脆年轻。到得最后,更是将昔日先得月中自己经常能听到的一句说话照搬了出来,心头顿时一凛,抽剑欲喝问。谁料那婆子如同知他心意一般,脱兔般倏忽而前。一手覆其口,一手扣其喉,又飞起一脚使鞋底将他已出鞘盈寸的短剑踏了回去,桀桀一阵怪笑后又娇滴滴轻笑两声,柔媚道:「休得动粗!人家都想死你了!我适才演的可好么?有没有瞒过你?」

  婆子的一张苍老面皮配上这娇声情话,显得极其诡异。郝挚闻声却是一喜,身上绷紧的筋肉渐渐放松。那婆子几乎整个人都缠在他身上,感知到他身子变化,也渐渐松了束缚。郝挚唇角才翘,却又忽地僵住。呆呆地看着婆子直起身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俏皮神色,不禁心底生寒。强抑了身上颤抖,勉力平静道:「娜娜,那日峰上栅断,你不是被峰上滚石砸死了么?」

  克里斯蒂娜掩口咯咯娇笑道:「你这么心切我死么!啊,我晓得了!我死之后,你怎都会轻松些,对吗?可惜可惜,死的是张婆子,又或者是李寡妇,再或者是王婆。风慎经我安排死在峰上,我自己怎会与那狗官一同?哦,尚未告知你,我现在是刘家婆婆,三子皆丧,孤苦的很呢!」

  郝挚大骇道:「峰上的事竟是你干的?你又害了谢宝!不对,你说……你又杀了三个无辜之人!」

  克里斯蒂娜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谷山李七如何?谢宝又如何?死三十人还复怎样!终不过是蝼蚁!」接着语转甜腻,凑在郝挚耳边轻轻道:「人家易容术虽然高明,但可恨的折翎查的实在严密。那只独眼鬼又盯得紧,不用上几次金蝉脱壳之计,人家现在还困在监视营中呢,哪得在这里陪官人说话!」

  郝挚面容伤悲,心中戚戚,强忍泪喃喃道:「我又害死一名箭营兄弟!我又害了无辜人的性命!」

  克里斯蒂娜将手臂环在郝挚腰际,调侃道:「你真的把自己当作箭营人了么?莫忘了,你先是孟门中人,后又暗中叛出受了我明教之戒。箭营对你来说,不过如同一件衣物,也是时候脱去了!」

  郝挚闻言,浑身颤抖,垂头默而不语。克里斯蒂娜见他不言,侧头笑着看了看他,又道:「你可知我装作张婆子时,让你借金人之手传出去的那封书信中写了些什么么?是通知咱们明教伏在附近的高手刺杀折翎!」

  郝挚听罢,虎目圆睁,一把将克里斯蒂娜推开,将手重新握上剑柄,颈上青筋直跳。克里斯蒂娜狡黠一笑,悠然道:「可惜功败垂成,不然我定保举你为教中法王。」

  郝挚缓缓拔剑,直指克里斯蒂娜,含恨颤声道:「你这……你这……你竟然陷我于不义,我……我……」

  克里斯蒂娜又是一笑,道:「怎么,你先叛孟门,再叛箭营,如今又要叛我明教了么?」

  郝挚不知如何是好,眼前这玉人化作的婆子仿佛便是自己心中爱恨变幻成的妖魔,伤她则伤己,不伤则伤人。两难中只得垂剑闭眼道:「我不是叛!我不是叛!我只是……只是……」一时间,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宣泄。

  克里斯蒂娜见他模样,亦知他心中所想。收去面上嬉笑,惹起无限遐思,轻叹口气道:「你的心思,我怎会不知?只是,十三郎与我恩爱在前。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说了!」再叹了口气,转作默默。屋内三人皆无声,只觉得屋外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十分吵耳、惹人心烦。

  半响,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唇,双手紧紧攥了自己衣襟,决绝道:「郝挚,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待此间事了,就与我一同回波斯总坛复命。我们和我父亲一道,回法兰克去!」

  郝挚痴恋克里斯蒂娜数载,此刻见她竟知晓自己心绪,又听她语中颇有托付相守之意,欣喜若狂,不由自主先疑惑后喜悦,问道:「法兰克?真的么?」

  克里斯蒂娜见郝挚火辣辣的目光直盯住自己,不禁面颊绯红,转过身去,又是一叹道:「你以为我生就这副蛇蝎心肠么?你以为我很在意什么明教大业么?我祖辈乃是法兰克行商,明教看中他家产巨富,强将他留在波斯,为教宗生钱。我家族中虽代代有子在明教总坛为质,却从未忘记返回故乡的梦想。我小时,爷爷便常常将法兰克的故事讲给我听,嘱我一定要回故乡去。家族传到我父亲那一代,得了一儿一女。我兄长在总坛为质,却莫名而亡。我父去总坛质问,反被护教武士打的重伤难行。总坛见我家族后继无人,竟夺了我家族之产,逐我父与我出教。那时我尚年幼,母亲又早丧,在波斯举目无亲,只得靠乞讨养活父亲。乞丐群中,若不心黑手狠,难求一顿温饱。我与父亲起始时在丐中受尽凌辱,却终可霸占伊斯法罕最繁华的街道。你可知这其中难言的苦楚么?」

  郝挚见克里斯蒂娜孑然立于房中,双肩抽动,心中怜爱之意大起。向前几步,探手欲抚,却又恐唐突佳人,犹豫再三,只得转问道:「那你后来因何重归明教,又是为何来了中原?」

  克里斯蒂娜以袖拭泪,道:「那日不知何故,三光明使将我和父亲掳去总坛,承诺送我们回法兰克去。只是,先要我受戒为明教圣女,到东土助明教教徒起事……父亲为质,回乡在望,无论阴谋亦或陷阱,我皆不在意,遂孤身万里而来……」说到此处,长长出了口气,狠狠道:「我定要助东土明教成功!谁敢阻我回法兰克,我便杀谁!郝挚,助我!」

  郝挚感她语气森然,记起待己亲厚的巧云折翎与丧命的箭营众兄弟,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扯的零零碎碎,久久不能言语。克里斯蒂娜回身执起他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柔声道:「最后一次!只用箭往金营里射一封信!好么?」

  郝挚嗫喏道:「我已经害死了二公主,绝不能再害死折将军。不如,我悄悄与你溜出砦去,再不理中原任何事,同回波斯去救你父亲,然后一同去你的故乡,可好?」

  克里斯蒂娜冷冷道:「巧云自寻死,干你何事?折翎害了十三郎性命,一定要死!」哂笑一声,自喃喃道:「波斯总坛,千军万马恐也打不破,你我只得二人,如蚍蜉撼树……」抬眼见郝挚面容憔悴,抬手抚上他脸颊,视其目诚挚道:「郝郎,送这一封信出去!与我在砦中共待十日,但听天命。若十日内砦破,你便随我为东土明教立份功业,而后共回法兰克。若十日内一切无恙,我便随你保折翎、守山砦,再不顾任何事,同你一道终老中原。如此可行得?」

  郝挚大为意动,喜不自胜道:「好!」沉思了一会,又急道:「信在何处?方才金人已拔营退去,我现下便请令出砦探查,否则恐追赶不及。」

  克里斯蒂娜听他说话,喜动颜色,从怀中掏出封书信,在他额上重重亲了一口,嘱道:「郝郎路上小心!十日之内,只是静待。第十日头上,我自来寻你!」

  郝挚羞红满面,低头应承了转身便走,行到门口,忽然停步。克里斯蒂娜知他心意,在后将晓月穴道解开,执其手对郝挚道:「郝郎放心,晓月妹子既说不得,亦写不得,只是个默然听者,我不会害她。快去吧,莫惹折翎疑心!」

  郝挚点头,迈步出门,招呼了四散的砦丁,带队往砦墙处去。行走间,山风微拂,发烫的脸颊与即将跳出胸口的心似乎全都冷了下来。对适才激动中所应允之事也起了淡淡的悔意,揣在怀中的信笺如一块大石,压的人气闷。看看砦墙将近,郝挚散了队伍,自去墙上寻折翎。守墙砦丁告知,折翎与王锦未归。郝挚沉思俄顷,下墙寻了个僻静处,缓缓取出怀中信。

  书信无封,只在纸背上用炭书了行如同符咒的文字,似是暗语。郝挚捧信在手,暗暗将牙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将信打开。入眼仍是几行符咒般文字,符咒中零乱夹杂着由宋文写就的「峰举三,明左灭,门开军,遣火来」十二个字。

  郝挚看罢,不明所以,思虑再三亦难解其意,只得将信叠好,照旧揣在怀中。正苦心猜度时,一众砦丁忽启砦门放进一人,放眼看去,乃是晏虎。晏虎见郝挚迎上,不待他发问,便匆匆道:「将军在何处?赵堂主撞见了金狗围砦前撒出去的斥候,得知金狗于和尚原前三战三败,死伤惨重,箭筈关前,被一少年生擒了敌酋。金狗以战不得力为由,换了完颜宗弼为帅。宗弼遣发老弱及辎重沿关中平原东撤,扬言回师。斥候急回来报喜,却在玉垒关大路至此处间见金狗伐木为寨、营下连珠,于林中摆布了小营数十,内中军兵恐有数万。此处退去金兵,分散去在林间各处,堵死了所有可通之途。回报的斥候身受重伤,眼见活不成了。赵堂主与高诵护着那斥候在后,遣我先回来报信。我回来时,金营中号角连声,恐已出兵!快快快,带我去见将军!」

  折翎与王锦在下坪,会同李豫魏庆将监视之人全部审了一遍,竟无一可疑。四人正在商议,郝挚和晏虎急火而来。折翎听晏虎说罢,沉着吩咐道:「晏虎去砦墙,提醒兵士,切莫放松防御。郝挚去喊了陆大安,带一队人马接应赵堂主与陈丹,以防有失。」挥了挥手示意二人离去,转对王李道:「恰好二位皆在此,正可商议安排守御之事。」

  一旁晏虎抱拳离去,郝挚却踟蹰不走。折翎见状,问道:「可有事么?」郝挚抱拳,欲言又止,垂头行礼,不语而去。折翎奇怪,蹙眉有思。半响,摇摇头问道:「李兄弟,砦中守具粮草如何?」

  李豫道:「滚木擂石取之不竭,刀枪盾棒存量颇大,皆足敷用。弓用箭支尚有万余,只是弩用箭支奇缺。砦中匠人此前未曾造过弩箭,虽得将军制法,却仍需自行揣摩,新造箭支,多是废品,无法校准,深有可虞。另,攻战间难事生产。肉尚可取于山间野兽,这米粮却是日耗日少。若是省些吃用,或可再支应两月。」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再开口道:「将军,器少粮缺。不如趁金人撤围之际,弃砦去了吧!」

  折翎不料他有此说话,懵然一怔。身旁,王锦已怒哼一声道:「二公主舍命全我等忠义之心,便是为了让你弃砦而去么?她临行前,嘱你我听折将军号令、举砦抗金,你全忘了么?这种狼心狗肺之言,亏你说的出口!」

  李豫面上忽红忽白,抗声道:「你等在砦前厮杀的痛快,却不知平日里弟兄伤损抬回时,砦后的一班妇孺哀声震天!今日是张家大儿,明日是李家三子之父,后日又不知是谁。砦中披麻戴孝者日渐增多,恬淡安乐皆化作厉鬼嚎哭。安鸿出山求援,已近两月。和尚原既已大胜,那山外援军,现在何处?宋人,不可信!我孟门人丁本就单薄,若是继续苦守消耗,恐是要死个尽绝。难道要为了山后宋人百姓活命,便要将我孟门百年积攒的家业全数废了不成?即便二公主尚在,亦不会坐视孟门覆灭!」

  王锦忿怒,厉声应道:「你是否书读多了?怎变得如此迂腐?征战之事怎有不伤损的?你我男儿顶天立地,言出必践。应了二公主抗金,便是死也要与金兵拼死在这砦子中,岂能出尔反尔?不说宋人亦是我华夏一脉,只说那山后。你可还知道山后是何处?是蜀中!现下孟门儿郎拼死护着的,乃是我蜀人!」说到此处,倏地停口,一双眼在折翎身上打转。见折翎面无他色,才放下心来,狠狠瞪了李豫一眼,转身不语。

  魏庆本是站在折翎身后,李豫说话间已无声无息移去李豫那侧,独目望着折翎,冷然待命。待王锦说完话,见折翎缓缓摇头,遂松了手中锥柄,解去戒备。折翎叹口气道:「李兄弟不必如此,王兄亦不要气恼。砦人伤损,我亦深知,但这抗金之志绝不会变改!孟门来历,我已略略猜出一二。得了云儿及孟门助力,折翎实没齿难忘!那日砦墙外,赵兄曾经言道,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你二人皆随云儿日久,定然听过。蜀,宋,同胞兄弟也,不该因内怨而引外敌。先顾着金人虎狼,而后再分谁为华夏正朔不迟。」言罢自嘲一笑,又道:「想想我折家自宋初便自立一府,又何来……罢了,待金人退去,我便带了云儿上峨眉去……日后临战之时,我与新收的西军军卒在前,教砦中人在后便是!」

  王锦急道:「不可不可!我孟门奉折将军令共御金军,怎能落于人后?自金人来后,大小数十战,折将军哪次不是身先士卒?砦中人皆心服口服,愿听将军调遣!」看了看李豫,又道:「休听这厮在此胡混!」

  李豫斜眼看了看折翎王锦,将头扭在一边,故作漠然。折翎正欲开口,远远晏虎又来,急道:「将军,赵堂主回来了,在砦墙等你,有要事禀报!」折翎起身欲行,又有一砦丁自中坪来,报道:「二位堂主、折将军,不好了,看守晓月姑娘的守卫被人使金针杀了!」

  折翎大惊,急往中坪方向走了两步,却又一怔停下。魏庆赶上,抱拳望向折翎。折翎颔首,吩咐道:「晏虎,与魏庆同去,切切小心!」晏虎在后大声答应,与魏庆直上中坪。

  折翎与王锦李豫一道来在砦墙,只见赵破在墙下怀抱一浴血之人,面容悲戚。箭营、军士、砦众皆在旁默然静立,气氛肃然。赵破见折翎到了,抬头悲声道:「金人营中,军容整肃,远远观之,杀气难抑,与以往几次来者大有不同。金军连珠第五营中,军士个个雄壮、甲固兵锋,中军帐紧闭,满营无半面旗帜,我猜,许是完颜宗弼假意撤军,却偷偷到了此处。」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心如死灰,续悲道:「奉二公主令回砦时,随我同归的五个徒儿,十二和黑炭与安公子同去求援,余下三人已尽数没于金营之外。我儿……我儿拼死闯关,才将消息传递进来!」

  折翎急止了赵破言语,附身将真气缓缓度在赵子体内,但觉气不能入、生机已绝,无奈黯然收手。赵破见折翎援手,一双眼紧紧盯着他不放。待折翎抿嘴摇头,心内登时希冀俱灭,整个人石化当场。赵子在怀,挣扎道:「爹爹,杀金人,为我报……」言未尽出,气息已断。

  赵破放声大哭,众人亦皆有悲容。良久,王锦见赵破悲情少退,在旁小意问道:「赵兄,方才听晏虎兄弟说,金人堵死了林中所有可通之途。那……安公子与我女可还能寻路归来么?」

  赵破眼望己子脸庞,思虑半响,叹气道:「难!」

  王锦闻听,眉宇间尽是忧色。李豫在旁抢话问道:「如此说来,即是援军无望了?那以此区区小砦,如何抵挡完颜宗弼主力兵锋?」

  众人皆知李豫所言虽是丧气,却是眼下实情,个个垂头失意。折翎拍了拍赵破,看了看王锦,正欲出言鼓舞士气。恰在此时,左峰上锣声大起,墙上一军士喊叫道:「不好!金狗又围上来啦!咦?不对!是……是我大宋西军!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众人闻声皆是精神一振,折翎安排高诵王锦随赵破安葬其子,自告了个罪登上砦墙掠阵。人方行至墙半处,赵破已赶上随在后头。折翎愕然回望,赵破面上泪痕犹在,坚毅道:「吾子嘱我杀金狗报仇!自此战阵再不稍离!」折翎颔首不语,同赵破把臂登墙。

  墙外,一群群兵士蜂拥出林,来在金营旧址上列队齐整。一顶顶范阳毡帽,一面面火红军旗,正是大宋西军。墙上守御者,大多是那日归砦的叛军,此时见到援军大至,欢声雷动。赵破刚刚亲历金军围山景象,见来军众多,心中疑惑。扭头去看折翎,见他面上虽坚毅,但脸色却是泛青。正要出言探问,墙下宋军正中霍地竖起一面大旗,旗上绣了个斗大的折字。一队队军兵在将校指挥下,搬抬石木筑垒,欲为一城。

  墙上守御众兵久在金营,早已知府州折家降金之事。前些日冲营阵、杀金狗时虽是个个当先,但此刻见折字大旗,皆是心下生疑,暗暗将眼望折翎身上瞥。折翎本欲遣陆大安、章兴带同所有刀牌,自左峰上垂绳而下,分为数队骚扰敌营,缓其修筑。此刻见墙上情状,只得按下念头。眼望折家将旗,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折字旗下,两名未披甲之将策马向前,到了坡前,滚鞍下马,来在墙外一箭之地。二将中年长者约有四旬,面慈貌善,抚须沉思不语;年少者方弱冠,神情骄横,仰着头不屑地盯着折翎观瞧。

  折翎深吸口气,抱拳扬声道:「叔父,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年长者长叹一声,萧索道:「如今天下皆呼我折可求为折贼!小翎这一声叔父,深慰我怀!」转头指年少者道:「此乃我幼子折彦义。义儿,快来见过你兄长。」

  折翎虽未入宗谱,但他身世及折可适、折可同通过佟仲之父私传箭技之事,族内却是无人不晓。折翎十八岁在割牛城五箭退西贼、在西军中传出好大声名时,族内同辈尚在父母荫庇下纨绔。父辈虽是因其身份不便明里赞赏,但私底下亦是交口称佳者众。同辈子弟被比较的烦了,多有恼火嫉妒,遂成了不屑折翎的风气。折彦义在同辈中射术最佳,故此对父辈赞许折翎最是不服。此时闻乃父吩咐,只是重重一哼,偏过头去,漠然道:「贱婢勾引主子生出的野种罢了,凭什么做我兄长?」

  折翎听折彦义言语侮及己母,心下忿怒,面沉似水,却是碍了折可求之面,不便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盯着折彦义。折可求闻言不喜,怒斥道:「一派胡言!你伯父去世前曾亲口对为父说过,此生最亏欠者便是小翎母子二人。明州转任宴上,是你伯父醉酒,强纳了小翎母亲。他生前几次欲将小翎纳入宗谱,无奈你祖父坚执不同,只得作罢。你祖父去后,他本欲归家时便着手纳小翎归宗之事,谁料年后竟逝于泾原任上……」

  折翎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父亲之面,平日里窥见母亲偷偷流泪,心中难免存了些恨意。年少离家,恣意闯荡,也未必不是赌气好胜的成分多些。今日乍一闻折可求言语,才明白自己多年来一直误会亡父,心中五味杂陈,险些落泪。折彦义在折可求身旁,听的更是分明,愤愤不平道:「我折家乃是西北名家大族,怎能容婢女贱种入了族谱?」哂笑几声又道:「听闻那婢女年少时颇无德行,生的儿子还不知是不是我折家的种……」

  折翎乍闻亡父之意,胸中正激荡难平,耳闻折彦义一再语焉不尊,飞速扯了支箭,将翻荡的气息尽数贯于其中,上弦直指折彦义。折彦义正做哂语,未毕便觉一阵森然。虽是深恐牵动气机、手脚不敢微动,但一双眼直直盯住折翎、丝毫不让。目光如电,修为亦是不浅。折可求在旁,见状忙止道:「小翎不可,快快收了箭支!」

  折翎不语,发矢如电。风雷声起,无翎箭擦着折彦义的鞋尖直直插入泥土之中,连箭尾亦消失不见。真气在地上炸出一个不大的坑洞,尘土四溅,弄得折彦义灰头土脸。折彦义大怒,眉毛一拧,张弓便要还射。折可求一巴掌打在折彦义脸上,喝骂道:「混账!给我退去一旁!否则军法处置!」

  折彦义虽是被其母惯出了个坏性子,但是亦知父亲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不敢争辩,戟指隔空点了点折翎,依言退后几步站定。折翎见他电光火石间便能猜度出箭矢落点,更是丝毫不避让,显是胆气、眼力俱佳,心中虽恶他口德,却也暗赞他不凡。折可求喝退折彦义,转对折翎道:「小翎,昔日可存在世时,我曾与他商议过,秉承大哥遗愿、认你归宗之事。他对你多有推崇、万般赞成,更坚了我使你回族之心。如今虽不是好时机,但我仍想对你提起此意。归宗后,为彦字辈二十三子,改名折彦翎。日后,这家主之位,我也准备传了与你……」

  折彦义听到此处,在后大惊道:「爹爹,你疯了!」

  折可求抬手止住折彦义说话,平静道:「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伯父的。如今只是还与其子罢了。」

  折翎在墙上,听闻此信,整个人呆若木鸡。家主位分,非他所念,但这认祖归宗之事,却是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缠扰。良久,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叔父……」

  折可求呵呵一笑,捻须温言道:「痴儿!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吧!快开砦门,你我叔侄把酒一叙!战场厮杀的事,由他是金是宋,只要保我折家尊崇,便与我等无干!」

  折翎久梦成真,被这天大的好事砸的混混沌沌,正不知所以而呆立。待听了折可求金宋之言,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登时清醒。肃容问折可求道:「叔父,小侄以举砦之力,当此入蜀要道,阻住金人去路。敢问叔父,眼前我折家之兵,足有三千之数,是从何处而来,竟未遭金人拦阻?」

  折可求一怔,继而不自然答道:「小翎,实不相瞒,我已率三州降金了。此时身份,乃是完颜宗弼元帅帐前先锋。元帅知你是我折家人,喜你武勇过人,特使我来劝你弃砦归降的。元帅为人爱才大度,定会……」

  折翎打断折可求,暴喝道:「够了!叔父降金之事,我早已知晓。只是……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叔父亲承,我便无话可说。请叔父自回,整顿兵马来战。如今你金我宋,难顾叔侄情分,来日阵前再见,休怪小侄箭下无情!」

  折彦义在后听折翎语气不佳,大声叱道:「贱种好胆!竟敢如此对我父讲话!」

  折可求再次止住折彦义,摇头一笑道:「金?宋?我折家自晋以来,代代镇守府州。名义上虽为中原之臣,但钱粮兵马一向自主,游离于朝廷之外。功名富贵,皆是我府州折家男儿凭武功挣得,不欠朝廷任何情分。这朝廷于晋汉周宋间更迭交替,我折家始终屹立不倒。如今换了金人坐江山,只不过换个朝廷,与以往有何异同?小翎,你不在族中,有些事你并不知晓。方才不敬之言,我不怪你。待你归了宗,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

  折翎摇摇头,诚挚劝道:「叔父,你好糊涂!晋汉周宋皆是华夏一属,更迭交替我折家不过问情有可原。但你该知道,金人乃是塞外胡种,非我族类!」

  折可求闻言愕然,继而仰天大笑,直笑的折翎不知所以。半响,收笑问道:「小翎啊小翎,你可知我折家先祖乃是匈奴折兰王?」

                 第七章  阵前同宗生死射 忠义将军骨肉离

     折翎摇头,凝重道:「我不相信!」

  折可求叹口气,再劝道:「你初闻此讯,不愿相信也是正经。但此事乃……」

  折翎抬手止住折可求话语,沉痛道:「叔父,此事我幼时曾听佟叔叔提起过,知你所言非虚。我所言不信者,乃是不信叔父你劝我降金之言发自真心!」

  折可求闻言一愣,眯了眼将折翎细细打量了一番,过了半响方叹道:「使小翎你失落于野,怕是我折家子孙辈最大的损失!」侧头瞪了一眼又欲叫嚣的折彦义,阻住他话语,对折翎续道:「不错!祖辈是否匈奴,与现下有何关联?我折可求又怎会如此迂腐不堪?折氏入华夏已近千年,服饰习俗与中原无异,心中也早已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汉人。金人入寇,破我家国,折氏子弟个个感同身受,恨不能生啖胡虏血肉!」顿了顿,将激昂转作一叹,道:「我奉命率军解太原之围,三战三败,无奈退守府州。金将娄宿挟我父及三子劝降,并许以关中之地。当时府州军马新败,甲兵不完,我为保祖宗宗庙,只得羞愧而降。降金之后,我一面同金人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将反对降金最激烈的族人分路送出,散于中原、江南。一来避祸,二来留我折氏忠义一脉。只可惜近来金人察觉我动作,断了府州往来道路……小翎,我不负折家,却负了大宋!折彦翎!折家对大宋官家尽忠百余年,如今国难之际,这忠义只得着落在你身上!」

  折翎听折可求呼自己为「折彦翎」,知他正式承认自己宗族身份,心中喜不自胜。加上他言及种种不得已并将折氏忠义托在自己身上,一时热血沸腾,激荡不能自已。抱拳正容,激昂道:「叔父放心!小侄但有口气在,定不使半个金人偷过此处!」

  折可求闻言捻须而笑,喃喃道:「好,好!」

  折翎定了定神,略思索了一番,道:「叔父敢在阵前对我如此相托,定是金人在军中未设监军。金人信叔父如斯,叔父何不顺势为大宋做些事,遣人与张枢密暗通,提供金人兵马情报。翌日,我大宋收复失地,定有依仗叔父及我折家之处。今日种种屈辱亦可洗雪!」

  折可求重重一叹道:「小翎,无论原因为何,我已然叛了一次。百姓心中,史书之上,骂名已定,难以更改。此时若是复叛,是为首鼠两端,不堪之名,只会更甚。史上声名如何,我折可求早已置之度外,只求后人提及我府州折家,莫要……」

  折可求意兴萧索,边说边往前踱步,话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处,忽抬起右手,掌拳而指,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墙上折翎正听的入神,渐渐侧耳,见折可求手势蹊跷,懵然一怔,继而便觉杀气森然。气机临身之际,不假思索直直向后仰倒,却见一箭好似凭空出现,已来在胸前不远,看看便要穿身而入。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自侧扑出,猛地将折翎推倒。那支飞箭自左而右在扑出人颌下透颈穿过,带出好大蓬血雨,越过砦墙,又钉在一名砦丁右臂之上。

  赵破虽紧随在折翎身边,但心怀丧子之痛,神思一直有些恍惚。醒过神来时,墙下箭矢已经临近折翎胸膛。大惊失色之下欲喝「小心」,声尚在喉头,箭矢已穿颈伤了救护之人。急矮身藏在砦墙中防护,再抬眼去找,发现折翎已将那人抱起,藏在墙头睥睨之后。那人虽满面是血,但却可清晰辨出正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高诵。高诵手捂颌下伤口,却挡不住鲜血狂喷,望向折翎的眼中满是喜悦释然,口中含混不清道:「将军!与强……对射之时,我护将……将军周……」言未尽,已撒手西归。

  折翎见高诵眼神,知他心意,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大石,伸手缓缓合上他双眼,含悲道:「好兄弟!我从未怪你对我隐瞒身份之事!且放心去,我定为你报仇雪恨!」手抚下,话方罢,砦墙上守卫众军已有二人中箭身亡。反应快的急蹲在墙上躲避,反应慢的瞬息间又被射死几人。赵破见状,含悲大吼道:「高诵!高诵!」见高诵已去,又看了看适才折可求与折翎对话时与高诵同来的陈丹,猛地转身,半匍匐着从砦墙边跃进砦中,飞速往砦内奔去。

  折翎心内悲愤交加,脑中却是冷静非常。探手自箭壶中取了三支无翎箭一同挂在弦上,矮身开弓以待。墙下二折见墙上守军或已躲避、或已防御,折翎又不见踪影,亦是将弦上箭矢留而不发。墙上墙下一时动静全无,场间一片死寂,。

  陈丹适才慢了高诵一步,眼睁睁看着同伴命丧当场。此时见折翎瞑目凝神,静待反戈之机,遂将牙一咬,横下心来。抱拳低低喊了声「将军保重」,便猛地起身,弓开满月,一箭射下。箭矢方出,已被一箭射中眉心,轰然倒地。

  折翎见陈丹抱拳,已知他所思。阻止不及,只得将心中悲痛伤怀、经脉里澎湃真气凝在弦上箭中,意欲抢先站起。怎奈终究是陈丹快了一线,牵动墙下二折准头。折翎抿唇不语,飞速将三箭取折彦义上中下三路之后,又接连自箭壶中取了三支无翎,箭如连珠,其速逾电。先后六箭,毫无断续连成一线,箭箭不离折彦义身前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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