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

「……小青峰……」

有人在呼喚著自己。

有誰在撫摸著他的額頭？

勉強睜開眼睛，視界模糊，只看到個黑影在眼前晃動。「……嗯……」眨了眨眼，在暈黃的燈光下，青峰看清了那張臉──

是自己、青峰大輝俯視著自己。

「──哇啊！」

青峰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清醒過來。

「……你流了好多汗，小青峰。」眼前的人看起來像是自己，聲音也是自己，但喊他的方式卻是黃瀨。青峰一時之間感到相當混亂。

「等……等一下。讓我想想、」青峰手扶著額頭，努力思索現在的狀況。

手背白白淨淨，指甲是淺淺粉色，身上穿著黃瀨的海常制服襯衫，一直遮住自己視線的，是細軟的金色瀏海──青峰深吸一口氣，肩膀頹然垂下。

不是夢。

他變成了黃瀨，黃瀨變成了他。

眼前的自己──青峰大輝，『裡面』是黃瀨。青峰看著自己的臉露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聳肩。「醒過來了嗎？小青峰。」

「……清醒到不能再醒了，黃瀨。」扯了扯嘴角，青峰苦澀地回應。

黃瀨比自己鎮定也說不定──雖然一大早哇哇大叫的是他，但現在他看起來挺冷靜。

「醒了就吃點東西吧。」面前的黃瀨以青峰的姿態，歪了歪頭，揚起下巴，努努嘴，示意。

……該死，剛剛那個表情、有夠像自己的。青峰愕然。

模仿──完美無缺的模仿。

外表互換了，對方如果連表情、姿態、語氣都像是自己的話──這下自己就快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青峰了。

「拜託不要做出那種表情啦……我都快混亂了──」

「不像你嗎？」眼前的青峰，皺眉。

明明就是黃瀨，不能有黃瀨的樣子嗎！？

「……不、就是太像了才麻煩──」青峰忍不住嘆息。「啊啊，麻煩死了…」身上的襯衫整個皺巴巴，被汗浸濕，貼在身上很不舒服。青峰解開襯衫釦，敞開的領口下，是看不習慣的白皙胸口。脫掉襯衫，青峰隨手放下襯衫，翻身下床，去拿掛在衣櫃旁的毛巾。

即使背後沒長眼睛，青峰也感覺得到黃瀨的視線直盯著自己的背看，看得他背脊發癢。

「我隨便拿衣服來穿喔！」這不是詢問，僅是告知。青峰拉開衣櫥的門，脫下制服長褲，把纏在腳踝的褲子先一腳踢開，隨手抓了件休閒褲跟棉質長袖上衣套上。

呼，清爽許多。

「不要隨便把別人的制服亂丟啦！」背後黃瀨以青峰的聲音抱怨著，黃瀨撿起制服，掛在手腕上。

青峰無所謂地手插口袋，跟『青峰』的背後出去。

餐廳的桌面上擺了兩大盒外送披薩，看起來似乎是冷了，青峰大剌剌地拉開他平常坐的位置，坐下。

青峰察覺眼前的青峰遲疑了一下，坐在他的對面，黃瀨的位置。

青峰打開披薩盒，「冷掉了。」但因為很餓，直接手捏起一塊往嘴裡送。

「……微波一下吧。」對面的青峰像是有些坐立難安，把披薩拿起來，擺在盤子上，放進微波爐裡。

等待微波的短暫時間──

青峰不想一直盯著『自己』，但也不能盯著微波爐看，只好拿起藍色的馬克杯，倒了滿滿的可樂。

但意識到自己身體是黃瀨時，青峰嘆了口氣，把藍色的馬克杯推向黃瀨的位置。

「我今天去過你家了。」變成青峰的黃瀨躊躇著，最後還是拿起藍色的馬克杯，喝了一口可樂，說。

「！」拿著黃色馬克杯的自己，手晃了一下，差點把可樂潑出來。

「放心，你家裡人沒說什麼。也沒發現。」『嗶！嗶！』微波爐發出微波完成的提示音，黝黑的手指拉開微波爐的門，隔著厚厚的隔熱墊，把加熱好的披薩端上桌。起司融化的氣味瀰漫在餐廳空氣裡。

「……是嗎。」青峰鬆了口氣，但心情複雜。「所以？唔、」青峰抓起披薩往嘴裡塞，牽絲的起司相當燙口，好不容易才吞下。

「所以你可以暫時都住在我家裡……不要讓我露出快要噎到的表情好嗎？」面前的青峰把黃色的馬克杯推向他，示意他喝點可樂比較好。

「從這裡去學校超遠的耶！」咕嚕咕嚕地灌下冰涼的可樂，青峰說。

自己明明超少準時到校，不過還是忍不住抱怨。

「這裡搭車去海常很方便好嗎。」黃瀨提醒了青峰，他要去學校也是去海常高校，不是桐皇學園。

由於上學與工作的關係，黃瀨的租屋處位於東京邊陲地區大型車站的周邊，去學校不需要轉搭車，但仍需步行。

「……在變回來之前可以不要去學校嗎？麻煩死了──」青峰搔了搔頭髮，略長的髮絲在指尖滑過，讓青峰忍不住手指夾住，輕扯，頭皮傳來拉扯的痛感。

「不行。萬一變不回來，你跟我的生活都不用過了嗎？」

萬一變不回來……

兩人面對面，沉默無語。

*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他。

「今天社團練習還好吧？那個……隊長有踢人嗎？」

咀嚼著食物的青峰，點點頭。

有啊，被踢的就是黃瀨啊。

「攝影沒遲到吧？我記得今天應該是拍春夏的型錄……應該是跟娜娜一起拍。」不知為何面前『自己』的表情變得有點陰沉。

青峰歪著頭回想，喔，原來是拍春夏的型錄啊，難怪快把他給冷死了。「喔對啊，她超瘦，但是胸部超大的，比基尼都快撐破的感覺耶──幹嘛？」青峰抬眼，望著表情險惡瞪著自己的『自己』。

「你該不會用這種色瞇瞇的表情盯著娜娜的乳溝、跟娜娜一起合照吧──天啊，這樣我黃瀨涼太以後要怎麼做人啊……」面前的自己抱著頭，苦惱。

「拜託冷都快冷死了，誰會一直盯著看啊！而且攝影師還一直要我擺出蠢姿勢，光是那樣就夠累了，哪有空看乳溝！」雖然娜娜在泳池裡抱住他的時候，包著薄薄比基尼布料的胸部抵著他的側腹時差點讓青峰，不，是黃瀨的身體起反應。幸好泡在水裡寒冷，屋頂風又大，發抖都來不及了，沒讓黃瀨出糗。

「攝影師……今天是宇崎……嗎？」

「喔，那傢伙真是讓人火大……」青峰悶悶地又塞了片披薩，說。

「怎麼了？」

「不、沒什麼。」青峰突然回想起宇崎跟他，對黃瀨說的『不需要再堅持沒結果的暗戀』，要求交往這件事。這是相當隱私的事，青峰想裝作不知道，但面前的他──顯然是不太相信他說的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今天一直叫我做這做那的，超囉嗦，那種姿勢誰擺得出來啊！」青峰其實很想跟黃瀨問清楚，關於暗戀什麼的事情，但一開口，還是用抱怨蒙混了過去。

或許是自己還沒有心理準備聽黃瀨的回答吧？

「……」青峰望著對面的『青峰』露出相當銳利的目光，盯著自己。

被發現了嗎？

「宇崎他對你說了什麼？」青峰的聲音，蘊含怒意。

「你、說啥──啊、」想含糊瞎矇過去，卻被捉住了手腕。「黃、瀨！？」青峰發覺自己的、黃瀨的聲音拔高了兩度，差點緊張到破音。

「沒說什麼啦！」甩開對方的手，青峰試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他有說什麼，我又沒瞎。」

是沒瞎，只不過是身體交換而已。

「他說想跟你交往啦！」

「你回答他了嗎？」

「哪可能！神經病，我幹嘛要跟男人交往啊！？」

面前的青峰露出了錯綜複雜的表情，但似乎恢復了冷靜。

「還是說你想跟宇崎交往？你是GAY嗎？」青峰忍不住還是脫口而出。

青峰看見，對面的自己露出了像是厭惡，但又摻雜著些許落寞的表情。

「………………………才不是！」這段對話，在這句遲遲的反駁宣告終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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