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为什么间桐雁夜选择背井离乡，独自来到大城市，这段经历本与案情无关，不过也还算有意思。当专门的调查小组着实调查时已经从他沉眠般安详的裸体上找不到曾出身优越家庭的证据……除了细致可爱的手指。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年他做了一件在那个小市镇卷起轩然大波的事：出于对青梅竹马远嫁大城市的现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雁夜试图效仿“毕业生”从婚礼上带走那名女性，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此事在他的家乡被人们茶余饭后谈论了一年之久才得以平息——当然，直到他遇害后，又难免被左邻右舍翻出来再嚼一遍。不知为何即便是遭到彻底拒绝雁夜始终相信那名女性对自己时绝非全无回应的，他们保持着书信来往。雁夜与绮礼的关系并未公开，所以这段失败单相思成了他生涯中唯一一段可以告人的恋情，他把那位夫人的照片随身携带，似乎这将要成为某种信物，尸体被发现的数周内那位狡黠的凶手不断将遗物寄给警方——啊，这也是细节之一，其中就包括这可怜夫人的照片。以对恋情的投注成名使他的家族（据说来到这个东方国家前还是贵族）面上无光，父兄不再对愚蠢的小儿子抱以耐心——实际上他们很早就对雁夜的种种与他们观念不符的行为感到不满，恋爱问题只是导火索，但那时的雁夜仍选择忍受着。另一件决定性的事发生在他的心上人出嫁数年之后：一桩再平淡不过的儿童失踪案。啊，你知道，在大都市纸醉金迷、暗流涌动的沟壑内，怎样新奇独到的犯罪手法都不奇怪，刑警们为之伤透脑筋。而十分不幸地，失踪者竟是那位夫人的小女儿。雁夜从她给自己的信中获知这点，当时她写道，警方已介入调查，但看上去漫不经心，本市街头巷尾流传的猎捕儿童并肢解的怪人传说……给雁夜写过信不久，那名女性就据说因为焦虑陷入神智混乱，不得不常住疗养院进行保守治疗。她在写这封专给旧日青梅竹马的信时还保持着冷彻、逐条陈列警察的不负责任、丈夫的漠不关心、希望的逐渐丧失……并加上自己的评述，真是难能可贵的厚待啊！足够击溃从未尝过爱情滋味——他仅尝过失败滋味，的青年的心，雁夜对这位夫人的孩子表现出一种非理性的热衷，收集剪报使他看起来像个变态，可惜即便收集遍所有报刊杂志所得也寥寥无几所以看上去不引人瞩目罢了。当他罗列种种迹象试图向同乡证明失踪的女孩儿仍有可能活着，人们甚至记不住女孩姓名！而终于换来听者的嗤笑后，他做出了离开无所眷顾的家乡去那位夫人所在城市谋生，并亲自寻找那个迷失女孩儿的决定。这意味着他打算放弃家业，为此连虽然饮酒后会豪放地砸东西但不改其明哲保身本质的哥哥都与雁夜决裂：哥哥才华更浅薄，同样不愿承担责任，走出的这步使雁夜无可退避。在那时人所不知的，雁夜对背井离乡并非全无自己的打算，他很小的时候就曾幻想能够成为一名剧作家，这个梦想被严苛的父亲打压数十年导致不为人知，此外尤其在喜爱的女性出嫁之后，他渐渐确信了自己没能在角逐中胜出是被家族限制着的缘故。

一个家境优渥的年轻人突然间失去全部依靠，这是十分艰难的状况，况且间桐雁夜有许多教人无法忍受的毛病，神经质是其中之一，来到城市后他才发觉与心上人失去联络，为此每一间疗养院他都打算去找，又不能提供行之有效的近亲的证明，渐渐那儿的工作人员对这个异乡人失去容忍力，或考虑是否联络其家人让他也入住进来比较妥当。对谋一份工作没有足够意识是更致命的：好在言峰绮礼遇见他时这个缺点已得到明显改善，否则将连他也不能忍受他。

值得一提的是，言峰有位非常有趣的朋友，兼难缠金主，此人中东出身却竟不信奉任何宗教，已足见是个怪人。他脾气古怪、难以取悦，奇妙地对言峰兴趣非常，常给出些诱导性的建议，后来言峰想要为自己开脱时便把与雁夜的过多接触归咎于吉尔引诱，言峰对吉尔信服过度，有时显得言听计从。也许是为了戏弄这刻板的异乡人，使他难堪，吉尔总是取笑言峰对外乡人迟早抱以情爱，他说的也没错，某种难以言喻的关系确存在于他们之间。有时言峰会把雁夜抱到他的大腿上，在电压不稳，空调只能喷出绵软的风的炎炎夏日，解开他胸前的衬衫扣子，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当着吉尔的面：他们间的友情到了足够毫无遮拦的程度，而言峰却往往否认与此人关系有良性的一面。

加拉哈德到达咖啡馆比约定时间迟了十几分钟，对这种过于窝藏街巷回转间的角落里的场所他还不是太有自信，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进去，对方——一个女孩儿早已端坐里面等待他，她很容易识别，那发色实在是太特别了，加拉哈德还以为只有自己家族的血脉会有这种发色。“我感到抱歉……”他向姑娘致歉，“这里我并不熟悉，快要迷路了。”这是一个面目的线条起伏不大的东方少女，教人很难不将她这容貌可能的所归属之地与那桩著名案件的受害人联系起来，从而感到不适。而加拉哈德的认识却相反，不如说正是能够从社交网站上看到这名女性的生活照，使他觉得，犹如被什么力量指示般，他觉得与她谈谈自己所知是有益的。“不过这一点也恕我冒昧，如果您愿意回答的话……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地址与我见面？因为隐蔽吗？您不会自己也打算着手调查……”

“啊，这里比市区便宜，而且奶酪蛋糕很好吃。”少女看一眼吧台，“调查……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所做的能不能算得上，说起来‘那个人’与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您相信吗？”谈及更深的原因她就表现出迟疑。

“啊咧……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幸会……”尽管有所猜测仍感到意外，加拉哈德稍稍张大眼睛，他与父亲处事风格略不相同：就这样把宽慰和奉承女性的环节省去，“但据我所知您在孤儿院长大……”

“进入孤儿院前我也有家庭的，”对方的直率反而令樱放松一些，谈话变得顺畅，“生身父母、亲人、故乡……这些事情我并未就这样忘掉。”

“抱歉……您朋友与您说起案件的新线索……还是您姐姐？”

樱稍稍垂下头：“啊，是姐姐，姐姐听她的朋友说起……您觉得可信吗？作为知情人……”

“大概吧，也有她的道理。”加拉哈德点着头，可他圣像般毫无破绽的神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一丝不苟扣起的衬衫第一个扣子、形状工整的领结……甚至用小勺子拨弄蛋糕的动作好像都在述说：意大利人办事什么时候可靠过？在樱眼中，加拉哈德有一种可怕的洞察力，被他那双太过纯净而深具对肮脏凡人特有的压迫感的灼灼发光的眼睛看着，樱压力值直线上升，低下头抚弄手指，她简直觉得可以略去交流——什么都不说这个人也能得知一二。实际上加拉哈德可不可能知道奥尔黛西亚小姐是哪国人：他连这个女孩存在于世上都无从知晓。

因为不知从哪里问起，樱让这个她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按顺序述说他所知道的，对此她有点儿负罪感，担心过分消耗对方的时间和耐心，“我还是从父亲那儿得知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在此之前各种传闻闹得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专门的纪念活动留言板，但我都没有知道过……这是一个悲剧，没错——啊，间桐雁夜是您重要的人吗？你们看上去像是同乡……”加拉哈德停下来，得到女孩近似“你直说也没关系”的目光首肯后才继续说下去，“……可是父亲说那几乎是必然……他是受害人的葬礼的出席人之一。那些写小报专栏和编故事的大概一个也没有此机会，我猜得到有一些对事件感兴趣的人梦寐以求……”

“啊……要打断你了，十分抱歉，可是我姐姐的朋友是这么说的，‘除了主持的神父和一个军官外没有任何人’……”“是吗，你们消遣可怜的连认领遗体的亲属也通知不上的受害人的死，连葬礼冷清也加以夸大……但这种论调怎么可信？”对自己所知加拉哈德表现得不可置否，印证樱推断的正确，“人生再怎么失败，作为重要的人还是会出席的，那是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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