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

这里是神圣的避难所。

心灵若是能够突破感官这个牢笼，肉体用不着远行也能获得自由。很可惜的是对自己而言太困难了，必须趁着还拥有这份温暖的时候尽早启程。褐肤青年平躺在礼拜堂那冰冷的木制地板上仰望天花板那片模彷意大利画家皮特罗的宗教彩绘，圣母玛利亚身后有并拢雪白羽翼的天使们守护着，并且被先知伊莱沙与圣尼古拉斯主教－－另一个说法 也就是后来的圣诞老人伫立于两旁随侍。

达列斯突然呵呵地笑出声来，多么讽刺啊……作为一名花店店员，友人又献身神职，想摆脱圣诞节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纵使属于自己的圣夜早已结束了，现在冷下来的身体只感到腰酸背痛，但想起临别时巴达克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却令他感到脸颊再度一阵火烫。

「哼唱理所当然的情歌～～只是继续哼唱♪……」他小声地唱了几句后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一开始我只是想靠近点看你，所以邀你帮我整理花圃。如愿地看到你喝茶的样子，也想看看你吃饭的样子，所以到你们家用餐，于是想吃你煮的饭。发现只要说难吃，你就会换不同的菜色……直到那一天，你为我准备了西点。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褐肤青年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跟着侧首望向近在眼前的鞋尖。来人似乎是蹲下身子低头靠近他身旁，一络靛蓝色的发丝垂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转动手指缠绕这点无害但恼人的微小骚扰，换上一种与先前怅然若失的口吻完全不同的声调。

在完全无需掩示己身行为亦无需赘述已发生事实的友人面前是多么地轻松自在啊，但是这名友人是一位神职者，他也无法不顾身份责任而任由凌晨闯入教堂的狂徒在终生侍奉的主面前口出秽言。

……就是这样，才更有趣啊。

「很害怕，因为脑袋里这股渴求爱的欲望让胸口快要炸开了。肉欲可以平息，但是感情却难以消弭，应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无法预计接下来的进展。唯一能确定的是……曾经深入我体内的你亦是如此炙热……。」

达列斯突然抓住戴兹那松开的领口，把那依旧身着神父袍的友人给拉近到眼前，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淫秽声调加上读诗的语气说出了无法向爱人坦白的理由。恐惧的原因竟然如此简单，也许巴达克早已发觉，却还是应允了这颤抖中包含无尽占有欲的邀约。

那种成人的余裕真是让人想起来就有气啊！！为何我说店里住不下两个大男人时，他就摆着手准备离去呢？离去前留下的东西还是退烧药，果然还是拿我当孩子看吧，那点程度的纵欲不致于让我发烧……虽然体内到现在还是隐隐作痛。

「为什么不再次狠狠地贯穿我呢？这种细微的痛楚虽然有点甜蜜，却令人浑身发痒……」

「拜托你住口！！达列斯少爷……！！！这里是……」

「嘛，我知道这里是神圣的避难所。」

松开对方的领口，俏皮地吐出这句话后达列斯直起身子『啪』地拍了下双手又咯咯地笑起来，但是先前那股犹豫不绝却又带有自嘲味道的感觉已经不见了。打从青年时代他就很喜欢耍弄戴兹，由父母指派来专门照顾他起居的贴身管家。为了躲避希望他继承家业的双亲而只身在外半工半读，对于这个家里派来的「奸细」一开始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当时还在读教会学校的准神父会来陪他口中的「少爷」读书是为了没比家庭教师高多少的时薪，可是他除了确认自己有乖乖去上大学的课之外，其它事情都没有过分的干涉。而这位貌似眼高手低的少爷在毕业后虽然回家帮忙了一段时间，没多久就与家里人正式谈判，为了自己的梦想而离开家。虽然没有闹得邻里尽知，倒也是让老爷气到扬言要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少爷啊，我工作的地方可不是巴黎圣母院。」

「那当然，我也不是加西莫多～～嘎哦～～」

短暂的回忆被熟悉的声音打断之后，褐肤青年怪模怪样地开起玩笑。他咧着嘴抓起身边的行李袋(以五分钟收拾的，里面只有简单的替换衣物与灌洗用品)背在肩上，跟着往头上压了顶边缘已经脱线并开始泛白的旧鸭舌帽，蓝发神父认得那顶帽子，是在自己几乎把脚踏车的踏板给踩坏的那个晚上，一直不断追寻的少年出游时不离身的牛仔布制品。

接到以上种种暗示，戴兹反而觉得不肯开口道别的达列斯比起从前任何一刻显得更加可爱，那种强颜欢笑的表情是多么真实。于是他伸手就往那嘴角抽搐假装传说中钟楼怪人的青年右脸上捏去，意料之外的是对方竟然没有避开。服神职者留意到他的友人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微妙讯息，随着那颗褐色脑袋的扭动，当那不被任何人束缚的双唇险些擦过自己的指节时就像被烫着了似地避开了。

「对了，虽然我想说『别再叫我少爷啦……』 不过量你也没机会了。」

「我看你比较像艾斯梅‧哈尔达呢……少爷，这世间的恋情多如天上的繁星，过于执著者很难有圆满的结果。」

「戴兹……接好！」

拎起箱子行至教堂门口的旅人抛掷过去的并非一顶帽子，而是包含了他青年期以来对这个城市里的所有回忆。说穿了，褐肤青年本来就不属于此地，在他以为自己从来不会为情所困之前，总是认为凭着双腿能够前往任何地方。

「你～笑说～世上那么多邂逅～～明天就忘了♪ ……忘得了吗？」

蓝发神父边轻哼着歌曲边掩上教堂大门。他并未看过那部红透半边天的十点档，但是大街小巷里的各类时装店、饰品店、饮食店甚至连便利商店几乎每周都传出这首歌，于是他也被洗脑到记得了几句歌词。虽然只是一首格调不高的流行歌曲，却能简洁地道出不少人的心声，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情歌」。

戴兹始终无法把印在眼底的达列斯给抹去，也注视着这位少爷身边的女伴们拉拉扯扯地簇拥着一个早已心有所数的人。虽然他不谨慎又好玩乐，却也懂得试度避开麻烦，那些玩伴都是游戏惯了的夜店常客，彼此之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每当结束一小段如同浅尝宵夜的关系，褐肤青年都会在告解室里坐上一刻钟。静谧中彷佛能听到灵魂低语，无法强夺却也难以舍弃的眷恋有如松枝的新芽在严冬里冲破恼人的思绪探出头来，虽然只是小小地改变，却像新年到来般就这么发生了。也许故事的两位主角也在等待交会的时刻，但又无心地再次错过，殊不知旁观者清的感觉是多么地令人无力。

「等到你真的愿意面对一切，就带他来见我吧，达列斯少爷。为了斩断自己的思念……纵使可能玷污神职者的身份，我也会为你们见证。主啊，请您宽恕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

达列斯……你要去哪里？不能告诉你的双亲、同事甚至是我，那么令你如此匆促决定的那个人，他是否知道答案？

戴兹点亮了圣诞节时余下的几只蜡烛，在开始一天的活动前先沉淀己身的思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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