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其五】

窘迫的生理反應正式為青春期拉開序幕，那天雁夜藉故避開葵與時臣，一放學就逕自到相館報到。工作完畢後拐彎到公園呆坐了許久，心理的不適勝過生理上的，把腦袋攪和成一灘稀泥。他原想就這麼放空到門禁前的最後一刻，背後卻傳來了熟悉的人聲。

『雁夜？怎麼跑來這裡？』

『…你才是，這麼晚了來公園做什麼。』

『我認真唸書到圖書館關門，散步小歇一下不為過吧？』

雁夜有些懊惱獨處的計畫被打斷，但眼下來的人是時臣總比遇見葵好些。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感冒了嗎？』

少年優雅地在雁夜身旁坐下，順勢將掌心與他的前額相疊。

『…沒有，我很好。』

『是嗎？我倒覺得有點發燒呢。你最近氣色總有點差。』

『…。』

『…如果打工太累的話就別勉強了，如果怕尷尬的話我陪你一起向老闆說吧。』

『沒那回事、我做得很開心。』

時臣並未直接吐出問句，不過側臉試探端詳的表情清楚表示著懷疑。為了阻止偏離事實的臆測擴大，雁夜著急思索足以吸引對方的內容。

『…時臣你現在也有繼續修行魔術嗎？』

少年雙眼圓睜，對從未討論過的話題感到訝異。他們三人都熟知彼此的身家背景，對居中牽線的關鍵隻字未提這點，考量魔術的匿秘性來看似乎又不是特別突兀。

『…當然有。』

『明明已經是準考生了？』

『對魔術師來說修行遠比升學考重要。』

『那…可以請你施展給我看看嗎？最簡單的就可以了。』

時臣在話鋒轉入魔道時的表情已褪去方才的關心，隱約透出曾在暗房裡見過的冷漠。為再次結束話題，雁夜明知各家魔術不輕易外傳的規矩，刻意無理取鬧。然而結果卻不像他所預期。

『…好啊。』

『欸？』

少年迅速流覽周遭，確認目前視野內沒有其他行人後，自胸前口袋取出約小指指甲一半大小的紅寶石，讓經工整切割過的多面體於指尖旋繞出術式規範的軌跡，動作熟練而利落、彷彿為了此刻進行過數已難計的排演。流動於修長指節間的紅光，在向上輕彈的拋物線頂點化為一團火苗，旋即又四分為兩條對角線向外延展，於到達定點後重覆前一刻的分裂，直到無數火星構成巢狀的網，再次收縮聚集為圓心、旋舞著散去。

『…好厲害。』

『謝謝。只是基礎中的基礎罷了。』

也許是火光帶來了錯覺，雁夜不再從時臣身上接收到疏離，神經頓時放鬆、他讚嘆地沉浸在這令人驚喜的即興表演裡。穩重的回禮未完全藏住其中的得意語調，但即使是同齡友人也難以查覺時臣費心鍛鍊過的自制，尚未從餘韻中淡出的雁夜當然也注意不到。時臣在怡然自得的沉靜中欣賞對方眼中的喜悅，許久才又開口──話中將隱含的汲汲營營讓少年遲疑。但終是沒能忽視家規的重量。

『可以換雁夜施展魔術給我看看嗎？我很好奇。』

『我的…間桐的魔術？』

『嗯。』

『…我什麼都還不會。雖然學了好幾年、現在也天天都有修練，可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這句只有一半是謊話。雁夜下意識地別過臉，想迴避自己狡猾的回答。蟲群爬過背脊的幻覺讓他肩口一涼。

『…是嗎。不要緊、只要肯努力一定會有成果的，加油。』

少年溫柔地把手搭上他的右肩，將雁夜的搪塞之詞做出意料之外的解讀。

逾時未歸的懲罰是日出前都不得離開修練場。期間雁夜在眼瞼內側畫了無數次焰光潺潺的律動，時臣謙稱為雕蟲小技的演出實際上繁複得很，他根本記不清短短幾秒內發生的所有片段。但不斷地憑著記憶臨摹，每完成一遍就又似乎能再想起新的細節；在雁夜失去知覺前夕，想像中的火焰之巢翩然成型。

他再次下床是兩天後，看看時鐘課堂早過去一半讓雁夜意興闌珊，乾脆悠閒地等時間到直接溜去店裡打工。用﹝溜﹞這詞是有些自欺欺人，間桐邸裡大小事到底都逃不過家主的眼睛。不過對兄弟倆課業抱持的態度跟遠坂家倒很相似，成績過得去、不要缺課缺到得留級就基本不會管太多。

相館老闆對他擅自缺席只當作普通病假處理，還熱心地塞補品給他。難以抵擋對方的盛情難卻雁夜只好提著藥材下班，邊煩惱要怎麼處理才不會辜負了老闆的好意，他又繞到曾與少年巧遇的公園，不抱希望地想只要再遛達一會兒就回家。

結果時臣早就好整以暇地在長凳上等著。雁夜最後還是挑了個能搬上檯面的解釋，含糊帶過因門禁被罰的內容；如期望般時臣只是輕笑，採信了他的片面之詞。

當晚時臣不再演示魔術給他看，改而講解有關的入門知識───這是主講者的說法。雁夜從未學過類似課程，毫無頭緒的內容究竟是初級還是進階對他而言差別不大；只要時臣願意講，他就願意聽。少年隔天也同樣替他上了課，再隔一天依舊按時間來公園等他，日子串成了線。課程的步調不太固定，偶爾時臣滔滔說了一串才回過神想到要確認學生的吸收狀況，而雁夜只能乾笑；也偶爾兩人只交換白天發生的趣事就把時間給用光。學習並不是重點。

雁夜知道時臣從不提火焰魔術的原因，除了他的程度還不足以使用外，應該也是對再次破例向外人施展秘術有所顧忌。但時臣依然想了其他方法來幫他。雁夜萬分感激，即使所有的理論在間桐家都無用武之地───他被期望繼承的遺產必須透過身體實地銘記。然而那些話語讓他在蟲倉裡有了依靠：一旦思考著複雜的抽像論述，就不會有多餘的思緒流竄到難以正視的角落。

他與時臣關係變化同時，葵與時臣的交往也有所進展。女孩與少年不再避諱在他面前手牽著手，在葵要先趕門禁返家前兩人會一起到相館探班；等送葵回去後時臣才又回到圖書館，待到雁夜打工結束再去公園碰頭。日子過得出奇順利，隨著畢業典禮腳步漸近，雁夜開始盤算要如何利用高中三年讓自己徹底擺脫﹝間桐﹞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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