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士郎关掉火打开锅盖，乳白色的汤兀自翻滚着，香气充满了整个厨房。他拿起舀了一小勺倒进小碟里，嘬了一口，满意地将锅端到一边。

　　其实也只是个习惯，少年从儿童时期起就掌控了厨房大权，时至今日功力深厚，放调料都不用看。但他依然全心投入地忙忙碌碌，压根儿就没注意靠在厨房门口的伤员。

　　故意的吗？言峰绮礼想。

　　神父没有换上宽松的和服，继续穿着法衣把绷带压在衣服下。士郎提议过一次，绮礼没接受他也不坚持。少年提供绷带，提供药物，提供床铺，多做一份饭，然后照常上课，几乎当言峰绮礼不存在。

　　绮礼呢，也对此欣然接受，慢吞吞在小院子里散步，换绷带，吃饭，睡觉，即没和士郎解释也没不告而别，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曾经养伤的日子，只是绮礼不再冷不丁地语言攻击——他们基本不说话。

　　言峰绮礼靠在门边上，双手环着胸，心不在焉地看士郎在厨房里奔忙。他并不觉得累，但身体还是下意识顺着门滑下了一点，令他看起来不那么高大。穿着特制法衣却像穿和服时一样没精打采，可见习惯是多可怕的东西。

　　该不会真没看见我吧？绮礼想。

　　之前养伤那段时间，绮礼可以随便移动（事实上他认为自己解决掉四五个杂兵毫无问题）后，他也不是没这样到处乱走。倚在门边没多久士郎就会发现视线（和卫宫切嗣的敏锐和经验丰富不同，卫宫士郎靠的大概是野性直觉和少年心），大呼小叫的要伤员去躺好。

　　“去躺平！你还没好吧！菜马上就好了……不行！病人才不能吃辛辣的东西！”

　　“哎哎，士郎真是个好妻子。”

　　这么说着，少年立马就红了脸，嘟嘟囔囔着“什么呀”“怎么你也这么说”把伤员推出厨房，噼噼啪啪炒起菜来。

　　不，现在已经进化到对视线视而不见的地步了吧……伤得不够重也是原因。神父理智地分析着，突然想上前搂一搂少年的腰，看他会不会吓得把汤勺甩自己脸上。

　　“绮礼，你看看你哈哈哈哈哈！”

　　脑中的声音听起来像某位王。上一次离开之前，他是这么笑来着。

　　“你说你要先留下？”吉尔伽美什挑眉。

　　“不，只是晚一步走。”绮礼说，“我得对那孩子道个别啊。”

　　“绮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就在此时大笑，笑得停不下来，前仰后合，拍得墙壁啪啪响。狗（“不准叫老子狗！”）用看精神病人常规犯病的表情看过来，似乎想爆一句粗口。

　　“绮礼，绮礼，”他好歹停下了，喘得厉害，还抹了抹眼泪，“你知道自己是哪样的表情吗？太、太有趣了！那种很久没见的开了宝箱一样愉悦的表情……”

　　“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王差点又开始笑，绮礼极有涵养地挑眉，心不在焉地琢磨着自己摆着张什么脸。好吧，少年做的其实不算什么，一时失手是意外，不幸遭难令人不悦（王或许乐意称之为“教训”），但那些人没打算要他的命，也没法这么干。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敢下狠手的必然被杀鸡儆猴。没人知道言峰绮礼的后手，没人知道王对这位神父究竟有多少重视。

　　仔细想想卫宫士郎所为，无论是“救”言峰绮礼，还是插手间桐家，都是毫无必要、将自己卷入危险的愚蠢行为。想成为正义使者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拼搏与勇气，但是他的努力并无意义。多么讽刺，就像那个一生一事无成的男人一样。

　　“你这人啊，什么时候会用这种东西当借口了？”

　　嗯？

　　啊，仔细想想，再怎么说也应该是“那孩子很有趣”、“卫宫家的好儿子”之类的理由？

　　王捏起他的下巴，对上他的眼睛，红色的双眼喜怒莫测，“欺骗王的罪过自尽都无法还清，但是，要是自己都没发现的话，”他勾起唇角，“就姑且放过你吧。”

　　卫宫士郎的所为并未影响大局，少年只是为他打开了门。简直要产生“有哪里可以回去”的错觉。

　　在扫尾工作期间回到这里，除了卫宫切嗣的好选址，也有这种原因在吧。

　　所以说果然是老了？唉，年轻时太努力嘛。被评价为人形兵器、痛觉缺失的神父毫无自觉地想。他支了一下身体，避免整个人滑到地上去。

　　话说回来，随着时间的过去，谁都会改变。卫宫士郎依然是个好人，依然会容忍他的存在，但不成熟的迷惑会越来越少，最终归零。少年的冲动就像六月的天，不知何时就变了，即使早有预料，绮礼还是不免有些失望。

　　“爱”一直是有趣的东西，能饱含爱的人要比麻木的可爱百倍。卫宫切嗣从不因神父落泪，而他柔软的妻女却能让他哭得眼睛都要融化。如果士郎依然具有某些错觉，让这个本质与绮礼相似，梦想和切嗣相同的人哭泣不是什么难事吧？真遗憾，少年自己醒了。

　　“让一下，马上就好了。”士郎端着汤经过他。

　　士郎炖的鱼汤，柔软的肉质和浓稠的汤汁应该味道不错，可惜言峰绮礼对辣以外的味道并不在意，美味和垃圾都只用来填饱肚子，只能浪费少年的辛苦。

　　虽然只中意辣味，有时他也忍不住对此惋惜。

　　“卫宫切嗣挺能吃辣的。”绮礼突然说。

　　“不好意思啊，我完全不能。而且伤员也别想。”

　　“那时候我们还一起去泰山来着，他吃的麻婆豆腐也不少。要不是身体不好，我们该是同等程度的嗜辣。”

　　“……”士郎眨了眨眼睛，好像完全想不通——他可是看到过神父把半瓶辣酱倒汤里的。

　　“不，不算嗜辣，除了辣味以外，我们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你再怎么精心制作的菜到了我们嘴里，不都是浪费了吗？”

　　“吃下去了就不是浪费。”

　　“因为营养均衡？”

　　“嗯……而且制作和食用本身，就是某种心意的传递了。”

　　“是吗。”又是无法理解。

　　他们相对无言地咀嚼了一会儿。

　　“不问问我怎么受伤的吗？”

　　“说了也没用。”

　　“所以就不问了？真不像你。”绮礼愉快地笑了，“我做坏事去了哦。”

　　士郎一顿，用力扒了一口饭。

　　“你不相信？我去杀人了，很多人的性命都丢失在我手上，所以有人被惹毛，我也被反咬了一口。”

　　“反正都不是好人。”

　　“哦？”

　　“是间桐家那边的事情吧。那个可怕的老头子突然消失，追杀樱的杀手失手了一次就不见踪影，间桐家的人手不足，都和你有关系对不对？”

　　“不错不错，很有长进。”绮礼笑着说，“但是这就表示我没杀无辜的人了？”

　　“……”

　　“我的生活已经和那些东西纠缠在一起了，不迎战就会被淘汰。我并不为高尚目的挥剑，也不为他人之死心怀内疚。”

　　“……”

　　“别露出那种表情。大错特错，我看起来像消极防御的人吗？制造事端是我的爱好，欣赏不幸是我的兴趣，就像你知道又不肯细想的一样，我才是反派啊。上一次离别前我们不是讨论好了吗？”

　　卫宫士郎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亲父子口味也会有不同……”何况是养子。“那么别的地方呢？”

　　似乎料到他想说的内容，卫宫士郎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视线，定定看着桌面。

　　言峰绮礼毫不在意他的举动，兀自说下去。

　　“上次的问题你也该考虑清楚了吧？”现在这个问题或许好答多了？

　　“这样的我，你要杀掉吗？”

　　心脏剧烈鼓动着。

　　同时【啊，来了】这样想着，感到了奇特的安心。

　　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在空隙时间里有了答案，如今可以说出去了。

　　我——

　　A、要成为正义的伙伴

　　B、即使如此也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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