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铺就的九十九级台阶，在暮色中泛着惨白的光，宛如一条通往天国的冰冷脊梁。然而此刻，这脊梁已被拖拽出的血痕染得斑驳陆离。

“ 叮当 …… 叮当 ……”

铃声已变得微弱而散乱，那是生命即将燃尽的哀鸣。绡儿手脚并用，指甲在石阶上抠得翻起，每一次攀爬都伴随着大腿内侧金钉撕裂嫩肉的剧痛。她看不见，只能凭着手中那根绷直的精钢锁链传来的拉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她活下去的全部指望。

锁链的另一端，霓儿正在用生命铺路。

她那两截早已露出森森白骨的大臂，死死卡在石阶的棱角上，每一次用力的撑起，都在洁白的玉石上磨下一层红色的骨粉。身后的腥风已经扑到了脚后跟，那是死亡那湿热而腐臭的鼻息。

一头体型硕大的头狼，眼中闪烁着幽绿的鬼火，猛地跃起，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霓儿那只剩皮肉包裹的左大腿残端。

“ 呜 —— ！ ”

霓儿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身体被巨大的拖拽力扯得向后滑去。连带着前方的绡儿也被锁链拽得一个踉跄，重重磕在石阶上，胸前的乳铃砸在石头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这一声脆响，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绡儿混沌的脑海，也劈开了霓儿那尘封的记忆。

时空在这一刻仿佛发生了错乱。

那一年，江南烟雨蒙蒙，柳丝如烟。

十六岁的霓儿穿着一身翠绿的罗裙，坐在河边的秋千上，手里摇着一只挂着银铃的小团扇。十二岁的绡儿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正趴在霓儿的膝头，手里抓着一只刚编好的草蚂蚱。

“ 表姐，你的扇子真好听。 ” 小绡儿眨巴着大眼睛，羡慕地看着那银铃。

霓儿笑着，用扇柄轻轻点了点绡儿的鼻尖： “ 傻丫头，等你长大了，姐姐送你个更好的。姐姐会一直护着你，谁要是敢欺负咱们家绡儿，姐姐就 ……”

“ 就怎么样？ ”

“ 就变成大老虎，咬死他！ ” 霓儿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相，逗得小绡儿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得像洒落一地的珍珠。

“ 姐姐最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

画面骤然破碎，变成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

“ 咔嚓！ ”

头狼的利齿合拢，几乎咬断了霓儿的腿骨。剧痛将霓儿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回过头，透过头盔那满是血污的缝隙，看到了那群蜂拥而上的恶狼，也看到了高台上那盏已经点燃的、象征着终点的红灯笼。

那里，只能容纳一个人。

规则早已刻在每个人的心底：百人入局，一人独活。

霓儿看了一眼正在拼命拉扯锁链、试图将自己拽上去的绡儿。那个曾经如花似玉的表妹，如今瞎了双眼，被改造成这副人尽可夫的模样，却依然在生死关头没有松开手中的链子。

可是，带着自己这个半截的废人，绡儿绝对爬不上去。那群狼会在十息之内将她们撕成碎片。

（ 绡儿 …… ）

（ 姐姐答应过，要护你一辈子的 …… ）

霓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温柔。她忽然停止了向上的挣扎，反而借着头狼拖拽的力道，猛地向后一缩。

“ 表姐？！ ” 绡儿感觉手中的锁链猛地一沉，惊恐地大喊， “ 你别 …… 别松劲！快爬啊！ ”

霓儿没有再发出那熟悉的 “ 呜呜 ” 声。她调整了姿势，用那带着生铁头盔的脑袋，狠狠地撞向了锁链与自己颈项项圈的连接处。

那里有一个为了防止意外而设计的活扣，平时极难打开，但只要角度刁钻，用力撞击 ……

“ 砰！ ”

第一次撞击，火星四溅，震得霓儿头晕目眩，但那活扣松动了。

“ 表姐！你在干什么！ ” 绡儿听到了那金属撞击的声音，心中的恐惧瞬间炸开， “ 你别做傻事！我们要一起活！我是你的眼，你是我的腿啊！ ”

霓儿看着绡儿那张满是血泪的脸，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与爱意。

（ 傻丫头，我是你的腿，可现在的腿，断了。 ）

（ 断了的腿，只会拖累你。 ）

“ 吼 —— ！ ” 更多的狼扑了上来，撕咬着霓儿的躯干、手臂。

霓儿忍着被万兽分食的剧痛，用尽这辈子最后的一丝力气，猛地仰起头，将头盔上那根已经卷刃的利刃，精准地卡进了锁链的活扣缝隙里，然后猛地一扭脖子。

“ 咔哒！ ”

一声轻响，那是解脱的声音，也是诀别的丧钟。

连接着两人的精钢锁链，断了。

失去了后端的拉力，正拼命用力的绡儿猛地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上一级台阶上。

“ 啊！ ” 绡儿手里攥着半截空荡荡的链子，整个人如遭雷击。她疯狂地回身乱摸，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 表姐！！！ ”

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极乐台。

而台阶下，霓儿已经彻底被狼群淹没。失去了锁链的束缚，她像一块毫无顾忌的肉盾，用残缺的身体死死堵住了狭窄的台阶口。

虽然没有了四肢，虽然被咬得血肉横飞，但她依然用带着头盔的脑袋疯狂地顶撞、撕咬着每一头试图越过她冲向绡儿的恶狼。那根紫金舌钉在她口中发出最后的、疯狂的撞击声，伴随着她喉咙里那含混不清的怒吼。

（ 走啊！ ）

（ 快走啊！ ）

（ 姐姐变成老虎了 …… 姐姐在咬他们 …… ）

绡儿听着下方传来的咀嚼声、骨骼碎裂声，以及那逐渐微弱下去的撞击声。她的心碎了，碎成了齑粉。

眼泪早已流干，眼眶里流出的血水更加汹涌。

“ 呜呜 …… 呜呜呜 ……” 绡儿嘴里含着那沉重的舌钉，发出了悲鸣。她想冲下去，和表姐死在一起。

“ 咚 —— ！ ”

高台上的更鼓敲响了。那是日落的最后通牒。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最后一声微弱的、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懂的口哨声。

“ 嘘 ——”

那是以前在狗舍里，霓儿指引她方向的声音。

这最后一声，指的是 —— 上方。

绡儿浑身一颤。她紧紧攥着那半截沾满表姐鲜血的锁链，将其死死抵在胸口。

（ 活下去 …… ）

（ 带着姐姐的命，活下去 …… ）

绡儿咬碎了牙关，转过身，向着那最后的几级台阶，手脚并用，疯狂地爬去。

一步，两步，三步 ……

每一步，都是踩在霓儿的血肉之上；每一步，都伴随着身后那逐渐消失的厮杀声。

终于，她的手摸到了极乐台顶那冰凉的汉白玉栏杆。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时，绡儿爬上了高台。

她赤身裸体，浑身是血，双眼缠着黑纱，口中舌钉坠垂，胸前乳铃破碎，下身金钉染血。她就像是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上来的厉鬼，凄艳、恐怖，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破碎美感。

而在她身后，那长长的九十九级台阶下，九十九具女子的尸骸铺陈了一地。

最靠近台阶的那一处，一具只剩下头颅和半截躯干的残尸，依旧死死地咬着一头死狼的喉咙。那生铁头盔下的眼睛，虽已失去了光彩，却依然圆睁着，死死地盯着高台的方向。

凌宸坐在高台的宝座上，看着爬上来的绡儿，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却又极致残忍的微笑。

他缓缓起身，走到绡儿面前，伸出脚，挑起了绡儿沾满血污的下巴。

“ 恭喜你，我的小母狗。 ” 凌宸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 “ 你赢了。从今天起，你便是这宸王宫里，唯一的 ‘ 极乐妃 ’ 。 ”

绡儿没有动，也没有谢恩。她只是空洞地跪在那里，手里死死攥着那半截断掉的锁链，仿佛那是她身体里长出来的一部分。

风吹过高台，吹动她胸前残留的一颗金铃。

“ 叮当 ……”

那声音孤寂、清冷，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像是那个江南烟雨中，坐在秋千上的绿衣少女，最后的一声轻叹。

小说相关章节：后宫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