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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5),第2小节

小说: 2025-12-29 12:58 5hhhhh 1950 ℃

  这一年雪融化的速度快得惊人,一到了三月底,原本有人那么高的雪墙很快地就融化,和脚下的泥土肮脏地交混在一块儿。即使洗车也赶不上弄脏的速度,所以只好开着下半部沾有泥巴的车行驶。

  那一晚,在住宅区正中央的大盐本家,举行了暌违已久的聚会。我坐在父母亲的车内后座,于傍晚时离开家门。父亲因为要和大家讨论关于景气的话题而苦恼,也担心到不行地对我说……「小町,你们拓银已经岌岌可危了。」母亲则近乎神经质地频频注意膝盖上亲手做的蟹肉焗烤。

  「因为也有小孩子在,我想他们会喜欢吧。」她反复问了我好几遍,我随口附和。

  在本家的宅邸,大家相聚时总会聚在面对庭院的接待厅,里头已经坐满一群男人,以螃蟹、柿子或鱼板为下酒菜,配着日本酒小口小口地喝。大盐爷爷喜欢大家像这样聚集而来,男人们在一起小酌几杯,听听彼此有什么问题或是烦恼。整个小镇仿佛是一个大家庭,十分了解彼此的状况并互相帮助,而老爹总是处于中心。尽管父亲表示,这是从携手开辟北方大地的拓荒者时代,所流传下来的风俗民情,我却仍旧不能理解。除了镇民以外,大盐爷爷也时常邀请亲戚或是市议员等人,还有警察和海上保安局的人前来参加众会。因为其中有一些人是调职过来的,所以和外来者也有诸多交流。大家藉由一同喝酒聊天,让彼此更加亲近,有什么事情发生时,别人也会出手帮忙喔,爸爸如此告诉我。

  而女人们则一定是窝在厨房,手忙脚乱地准备菜肴和热酒。我也留父亲在接待厅里,和母亲一起去到厨房。母亲一拿出局烤,女人们便齐声发出感叹,「让我家的晓尝尝味道吧。喂,晓。」

  本家的年轻太太高声喊着念小学的儿子,不久后,一名看来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定了过来,困扰似地说:「我刚刚在和章子他们一起打电动啦。」

  「你过来尝一口看看……你和章子他们在一起?有没有让小花也加入呢?」

  「小花还没到啊。」

  「哎呀,这样啊。对喔,腐野也还没到呢……味道如何?」

  「很好吃。」

  晓吃了一口之后,径自规矩地低下头致意,然后又跑回里头小孩子们聚集的西式房间。「晓果然很懂事呢,长子就是不一样。」不知道是谁这么说,年轻太太开心地笑出声来。

  「因为这个春天就要是国中生了嘛,也得要懂事点,不过我总是把他当成孩子。」

  「……小盯,端热酒出去给爷爷他们,要亲切一点喔。」

  「没错,美女端去给爷爷他们也会很高兴的,因为大家都很好色,有小町负责送餐点不错。」

  母亲将托盘拿给我,我带着亲切的笑容步出厨房。「小盯也差不多了吧,今年几岁了呀?」

  背后传来女人们的交谈。我走向接待厅,老爷爷等人已经有些醉意,他们边伸手拿取下酒菜,边热烈地交谈关于景气的事和镇民间的传言。一位老爷爷正在评论国会审议住宅金融专门公司的不良债券处理,我一走过去,他随即用严厉的语气质问我关于拓银的赤字结算。「我只有负责窗口业务,所以并不清楚。」我如此表示,「那也是当然,问女孩子也不会知道啊。」另一位老爷爷出言袒护。在他问我怎么不嫁人之前,我赶忙笑盈盈地巧妙从座位上起身,单手拿着托盘走至昏暗的檐廊。

  因为想要汲取外头的新鲜空气,我便在开放的檐廊下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夕阳西下,群青色的天空像低垂至海面似地辽阔无垠,从本家庭院往下俯视,大海尽收眼底的景色,实在堪称壮观。

  当我深呼吸的时候,猛然吸进了在冬天离开和春天来临的交接之时,会顿时弥漫整个镇上的思心臭味;这个季节是覆盖大海的流冰碎裂,离开海岸开始飘往俄国,同时间海港也开放的季节。掀开盖子的海面,和加工厂满溢的鱼头和内脏臭味交杂相混,使得一股腥臭味发散而出。令人讶异的是风没有吹起,这种时候既不是冬天也不是春天,仅仅只是风平浪静的季节。每年当这个季节来临之际,只要微微吹起风,就会带来温热及令人讨厌的潮湿,彷佛被老人手掌黏答答地触摸般的厌恶感刺激着全身。

  啊,受不了——正当我单手拿着托盘皱起眉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走上坡道。

  一个是有着高挑身形的年轻男人,黑色上衣在步行时就会像影子般飘荡。在他身边,有个身高只及他胸口或腹部的娇小孩童,黑发编成辫,眼瞳细长而寂寞。小孩穿着白色连帽上衣和朴素碎花裙,低着头向前定。两人紧牵彼此的手,仿佛毫不赶时间、漫无目的穷困旅人般,慢慢晃上坡道。

  是淳悟和那个孩子。

  淳悟配合着小孩的步伐,以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缓慢脚步走了过来。俯视小花的那张侧脸上,浮现出一点都不适合他的懦弱古怪微笑。小花抬头看向淳悟,朝他微微一笑,因为故意停下了脚步,淳悟于是动作有些粗鲁地抚着小孩的头,小花则脑袋微偏地凝视淳悟。那模样格外脆弱,像是需要在暴风雨中被保护好、看来成熟的一张苍白侧脸。

  淳悟衔着香烟正要点火时,一股温润的风蓦然吹起,短短的浏海随之摇荡。小花身体打直,张开双手像是围住香烟般,防止火被风吹熄。淳悟大大抽了一口烟,再次疼爱似地温柔抚着小花的头。「他们处得很好呢。」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不晓得刚才瞪视般的眼神有没有被看见,我因此而有些慌张,但站在身旁的大盐本家老爷爷,完全没有注意我的表情。镇上最有能的人,以企业家般不凡的脸庞露出罕见的笑容。他这么一笑便和往常截然不同,整个人显得柔和许多,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和善的老爷爷,让我有些错愕。

  二个大男人这样,做得还真尽责。」

  身为旁系血亲的老爷爷也走了过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在露出苦笑的同时,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前那个孩子的爸爸死于暴风雨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吶。」

  「咦,小花的爸爸吗?」

  「不不不,不是,我是说腐野先生,就是淳悟的爸爸呀。我从以前就和那个人很熟,哎呀,直是一个头痛的男人。对吧,老爹?」

  老爷爷也像是回想起来一样苦笑着。

  「嗯,常常酗酒惹哭太太,不过也是很疼爱小孩。」

  「是啊,他说儿子和自己一样想要当渔夫,所以从小时就常带他出海捕鱼。就算被丢进海里,淳悟仍然笑得很开心,是一个活力充沛的小鬼头啊。爸爸和儿子让人喜欢的地方很相似呢。」

  「没错。不过,那个男人是一位优秀的渔夫啊。」

  「嗯,是啊……是一个海上男儿,却突然因为一场暴风雨,和同伴一起连人带船沉进了海底。

  真是可惜,当时还上了新闻,我们拚命搜寻他们的下落,海上保安局也出了很多力,最后无论是船或人都没有找到,淳悟和妈妈两人好几天都始终呆望着海。他的太太从以前就很乖巧,是个温柔的女人,自从老公过世之后,突然问也变得严厉起来。」

  「她打从骨子里是一个认真的人。」

  老爷爷喃喃自语。

  我抱着托盘,小声地附和着。

  在很久以前……在我还没有上高中的时候,我曾有一次看见腐野学长和疑似是母亲的人。在市立医院前的小公园里,腐野学长和一位坐在轮椅上、有着半头白发又瘦骨嶙峋的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眉头澡锁,表情险峻,用恶狠狠的声音骂个不停,而腐野学长只是静静地摧着轮椅,过一阵子之后,我便得知母亲在他高中毕业前因病过世的消息,于是我便猜想当时那个盛怒的削瘦女性,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吧。

  「她是一位认真的人,所以就想硬是扛下父亲的职责,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吧。我觉得那样儿子也太可怜了,没有一个儿子像他那么不受母亲疼爱的,父亲严厉或许还比较有意义。哎,我们能够帮忙的当然都会尽量帮忙……」老爷爷喃喃说道。旁系血亲的老爷爷也瞇细眼睛,注视着缓步走近的淳悟和小花说:

  「不过淳悟他啊,照顾那个亲戚的孩子一点也不严格,而且相当周到呢。只是有时候会担心他不在家,但那是他工作的性质,倒也没办法。」

  「是啊。」

  「小花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淳悟也待在那孩子的双亲家吧。他当时因为母亲生病而由那边代为照顾,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对小花特别疼爱。」

  大盐家的老爷爷没有回答,他像是为了藏起僵硬的表情而低下头。感觉到这古怪的沉默,我工葸识地偷觎着他的脸,而老爷爷突然提高音量说:

  「……没关系,如果淳悟嫌那孩子累赘的话,就由我们一起来照顾她好了。噢,他们来了。小花,过来!在这边,过来吧!」

  两人终于爬上坡道,并走进了庭院。大盐老爷爷垂下眼角,用讨好般的温柔声音呼唤着小花。小花不安地抬头望向淳悟的侧脸,淳悟催促她向前似地松开相牵的手,略显粗鲁地轻推了下小花的头。顿时之间,小花活泼地跑到老爷爷前面,用含糊的声音轻道了声晚安。

  彷佛疼爱得不得了似地,老爷爷频频抚着小花的头。我一直在旁边冷冷观察小花的侧脸,在被摸头的时候,小花始终像在忍耐苦行一样紧抿嘴唇低着头。老爷爷像是要汲取小花的年轻和稚气般,直用衰老的手掌来回抚摸她的头,接着将干瘪的嘴唇凑近她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赶快进去里面的西式房间,晓他们在里面玩,也准备了很多糖果。」小花点点头,淳悟轻推了她的背后一把,她在檐廊脱掉小巧的鞋子,微步快走在走廊上。

  大盐家的两位老爷爷一直跟着小花走到小朋友聚集的房间,然后大声地说:「小花来了唷。」

  「喂,大家一起玩吧。」瞬间,小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然后有个和她感情很好的女孩子来到走廊喊说:「好,我们一起打电动吧!」接着便强硬地拉起小花的手腕。小花像是没有体重的轻盈人偶被她拖着,身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房间里。她还是老样子,无论对老爷爷、孩子们或是谁都很顺从,就像是早已不存在于人世一般。

  檐廊上只剩下我和淳悟。走廊深处,小孩子们聚集的房间透出了明亮的光线,他抽完香烟后便失神地注视该处;他的眼神古怪,看起来像作梦一样,却又有些无力。海上保安局的男人们带着微醺的湿润双眼,从接待厅里叫着淳悟:「喂,腐野!你看这个……」指着不知是旁系血亲的哪个人所做的菜肴在说些什么。「喔,有什么事吗F。二捍悟边回答,进脱下鞋子踏进接待厅。淳悟在海上保安局的巡逻船上负责打点伙食,」你到船上也煮这个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吃这个。」

  上司对他这么说,他先干了一杯后尝了几口菜肴。

  「啊,这个我会煮。」

  「真的啊,太好了,可是你这样子就不需要娶老婆了耶。」

  「是不需要。」

  淳悟爽朗地笑道,接着在小酒杯里倒入日本酒后饮尽。与在咖啡厅里和朋友鬼混时完全判若两人,只见他以沉稳的圆融笑脸,和职场上的男性们交互举杯。

  「你不娶老婆吗?」

  「是啊。老实说,我只要有女儿就够了,很奇怪吧。」

  「什么啊,我原本还想将亲戚家的老处女推给你耶。」

  「我不需要老处女的。」

  「长得和我很像,容貌十分出色。」

  「像的话就更不需要了,那张脸是女人还得了,吶,喂。」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越来越多人加入谈话,淳悟又被埋没在男人中,分辨不出他在哪里。在欢谈中,只有淳悟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里。「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家人,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家人呢?」因为他这番话,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家庭。我将散乱的餐具收进托盘里,又听见淳悟的声音。

  「就只是还要或不要而已,我……已经厌倦了。」我忍不住竖起耳朵聆听,然而话语被男人们的谈话声遮掩而不清楚,无法传进耳里。

  我捧着托盘快步回到厨房,正在搅动锅子的母亲怒声说:「你到哪偷懒去了?」我只是耸耸肩,再次于托盘上堆满餐点和酒。

  回到接待厅时,年老男人们聚集在角落,表情凝重地暍着酒,主要是在谈论关于不景气和犯罪的话题。田冈先生淘淘不绝地表示,外国人在都市的犯罪率也逐渐增加,周围的男人们眉头紧锁地点了好几次头。

  「最近在纹别也有外来的人,基本上那些俄国佬的品性很恶劣,过来卖鱼又不知道又会做些什么,就算是偷了东西,或对老人家或是妇女小孩做出奇怪的举动,只要一回到船上,就再也抓不到他们。」

  「不只俄国佬,放假时也有满多的蜜蜂族会过来吧,也不知道那些家伙会做出什么事。L骑着摩托车在北方大地奔驰的年轻旅客,因为引擎的噪音而被老年人称为蜜蜂族。我放下餐点,闲搭一、两句之后便微笑站起身。因为有在都市生活过的经验,不像伯伯他们会对外来客保持警戒心;和俄国佬在酒吧碰面时,会用简单的话语随意聊,也曾无意间和来自都市的观光客成为奸朋友。在这个小镇上的男人,因为有着保护自己女人小孩的责任感,而对外来客抱有强烈的警戒心。相反的,对于一日一已经接受的人,大家都会对他的人生带有一份责任。因为欠债从都市破调到这里的田冈先生,在成为镇上的一份子之后,没有人会说他的坏话,甚至有着出事时也会在这样又小又温暖的拓荒者子孙共同体里,和田冈先生差不多同时期被丢进这里的,还有那个古怪的小孩。

  我心想着淳悟不知何时从接待厅消失,才发现他原来坐在檐廊角落抽烟,旁边放著作为烟灰缸的啤酒空罐。小花娇小的背影紧挨在旁,没有任何声响,不引起任何人注意似地自然依偎在一起。我单手拿着托盘,靠在柱子边注视两人清瘦的背影。

  两人好像都没有开口说话。小花也相当安静,幸福地瞇起眼睛暍果汁。

  我竖起耳朵,终于听见小花微弱的声音,那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波浪声。

  「老师说因为身体会长大,所以一开始买制服时要买大一点的尺寸。」

  「水手服吗?」

  「嗯,是淳悟念过的国中吧?」

  「这么说来好像是喔。」

  「爸爸也有穿学生服吗?」

  「当然有穿啊。」

  「好奇怪,明明就是大人。」

  「以前也是小孩啊。而且我的学生服有改过,内衬绣着一条红龙,有一点不良啊。」

  小花发出轻快的笑声。我不可思议地发现,原来这孩子也会这样笑,我始终觉得她仿佛早就死了;或许只要待在淳悟的身旁,这孩子便会起死回生,再次活蹦乱跳也说不定。被大家接受成为共同体,大人和小孩也都亲切地照顾她,小花没有拒绝,却只是被动地顺从而已。尽管淳悟也安分地待在这里,实际上或许根本不在乎任何同伴的事情。这两人说不定很像,就像父女一样,就像兄妹一样。我顿时有种感觉,就是只要有彼此——只要有养女、养父就好的那种排除外人的冰冷氛围。

  但是,为什么大家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呢?或许打从骨子里温暖的人们,不晓得人冰冷的一面吧,大家只顾着警戒外来的敌人,完全没想到会有异物混在里头。

  接待厅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气氛更加地热烈。我喝着酒,享受这夜晚的热闹气氛。有一个人开始唱起了旧时的流行歌曲,我听着听着便发起呆来。

  「这个奸难吃。」

  小花喃喃说着,朝淳悟吐出舌头给他看。朱红唇办问伸出了桃色的湿润舌头,在月色照耀下散发出诱人的湿润光泽,舌头上有一颗小小的糖果。小花皱着眉头,疲倦地半睁着细长的双眼。

  「很难吃?」

  「很苦,是抹茶。」

  「应该不会难吃吧,因为是老爹给的。」

  「……」

  「我看看。」

  淳悟探头看着她的小嘴,自己也伸出了舌头。那和小花的不一样,他黯淡的长舌头闪着干燥之色。我抱着托盘,目瞪口呆地看那两人的舌头在自己面前交缠,早已习惯似地玩弄、品尝着彼此的舌头,然后小花吃的那颗糖果消失在淳悟的口中,小花则像什么事都没有般闭起了嘴巴,小小的手捧着果汁小口小口地暍着。淳悟点起烟说:

  「也不到难吃的地步。」

  「可是不好吃吧?」

  「这是大人的口味。」

  「不是,才不是那样呢。」

  小花认真地鼓起腮帮子。

  淳悟又抽了几口烟后,望着坐在身旁的小花的侧脸。从两人的背影看来,不晓得是否因为体形十分相近,小花就像是淳悟的缩小版般不可思议地相似,侧脸的线条也看起来很像。淳悟拿起不同的糖果,随手丢进嘴里后点点头。

  「这颗好吃。」

  「真的?」

  「是牛奶口味。」

  「啊!」

  小花撒娇般地张开口。对我来说,有着苍白肌肤、漆黑头发,一身简单白净的服装,而且总是很乖巧的小花,就像这个小镇被白雪和漆黑海面覆盖的景色那般,只是一个无趣的小孩。她总是像刚完成的水墨画般模糊湿润,却只有嘴唇永远艳红,彷佛在那个世界冰冷燃烧着。桃红色的舌头从她张启的双唇间伸出,小孩子的舌头会像那样湿滑吗……看见淳悟浅黑色的侧脸浮现出笑容,我不禁有些僵住了。(老实说,我只要有女儿就够了。)(我不明白什么叫做家人。)方才听见他的声音,不祥地再次于耳里回荡。(就只是还要或不要而已……》当我以为他还想要更多女儿的滋味,又要再次让舌头黏腻相缠之时,他却只是将白色糖果移进女儿的嘴里。

  「好甜。」

  「小孩的口味。」

  「……才不是呢。」

  我往后退了一步。中学三年级的孩子和已经二十七岁的男人过于亲昵的模样,令我感到莫名诡异。和小花两人单独嬉闹时的淳悟,简直就像一个陌生的男人。在我的常理心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连忙警惕自己不要想太多。

  淳悟突然回过头,认出是我站在那里,眼角随即堆起皱纹微微一笑,一副像是被看见也不在乎一样,再次栘开视线。我跌跌撞撞地定进接待厅,「喂,小町。」大盐老爷爷逮到我,和他东聊西扯了一大堆之后,我回到了厨房。

  好不容易出完餐点,忙到一个段落的女人们,各自纷纷坐下举行起只有女人的酒会。因为偷偷将菜肴好吃的一小部分留下,所以就算地点是在厨房,仍然是一桌相当豪华的宴席。小孩们一靠过来,「啊——阿姨们好卑鄙!」如此抱怨道,我便笑着说:「哎呀,我不是阿姨哟。」和小花差不多同年纪的女孩子说:「啊,对不起,姊姊!」说完笑了笑又调皮地吐出舌头。这才是小孩子的舌头,没有颜色,健康又不湿黏。那么,刚刚那个究竟是什么……我和她相视而笑,内心同时涌起一股燥动无法平静。

  拿筷子吃着餐点时,我突然间感觉到宛如爆发般的食欲。

  为了保持身材,我从念高中开始便一直在减肥。因为回到纹别后总是开车来来去去,没有走路的机会,所以比以前还要胖了一些。我虽然会习惯性地刻意少吃,但在这一晚吃下肚的每样东西都十分美味,我像是为了治愈内心的饥渴般狼吞虎咽。

  男人们齐用低沉嗓音发出的嘈杂、欢笑以及感叹声从接待厅传来,活像是一团湿热的生物,男人们想必在今夜都已拉近了彼此的心。

  一进到四月,原本被染上一层冷冽暗灰的景色彷佛未曾存在似地融化了,色彩鲜艳的款冬花接连不断从地面冒出芽来。沿海的道路覆盖着细碎的贝壳,每踏出一步便会发出干涩的沙沙声响。周末的黄昏时分,我一手拿着东京友人寄来的信,坐在沿海的小公园内,因为我想在自家外的无人之地偷偷阅读这封信。

  坐在彷佛被公园树荫遮蔽起来的微倾铁制长椅上,我边暍着红茶边咀嚼巧克力。最近食欲大增,无论是正餐或是零食,吃下肚的分量多到甚至连自己都大感讶异。我打开信的同时,忽然望向了大海。海面呈现阴暗的蓝黑色,缓慢地来回漂荡。融化中的冰粒四散在各处载浮载沉,每当随着海浪摇晃,便会发出阵阵寂寞的声响。

  信里附上了一张照片,是友人刚开业的一家小型杂货卖场。景气好的时候,我看到这照片或许会错愕于只是一家穷酸小店,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家店像是有着快乐未来的地方,令我好生羡慕。信上写着,如果能请到值得信任的好友小町来帮忙就太好了,愿意的话要不要过来?我呼出一口气,从信中抬起头。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全是这阵风平浪静的错。无风吹拂的初春季节依旧一如往常,独特的臭气笼罩整座小镇。我无法鼓起勇气做出决定,在这瞬间又发现到春天的臭气变得更为强烈,我不禁紧皱眉头。我感觉到散发出这股臭气的人正躲在我的附近,是一股平常围绕在我周遭的温暖恶心空气……坐在树荫下长椅上的我飞快抬起视线,正好看见淳悟信步走来,身穿黑色上衣并叼着香烟。想起最近和他见面的次数渐少,我打算出声叫住他,于是连忙将信和照片收进袋子里。当我正要起身的时候,看见小花的身影出现在脚踩烟蒂的淳悟身旁,我犹豫着该不该出声,最后只好又坐回长椅上。之前在集会的夜晚所亲眼目睹到两人亲昵的模样,彷佛化为一块布满青苔的恼人石头压在胸口深处。

  「妈……」

  我听见淳悟似乎在呢喃些什么。

  小花停下脚步,刺眼似地抬起头望着他。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始终凝视着彼此的脸庞。

  小花轻巧地坐在春阳普照的长椅上,小小的双手在膝盖上并拢。她歪着头露出虚弱的笑容,双脚悬空摆荡,只是专注地仰头看着淳悟。淳悟在她的脚边蹲下。

  公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手拿着巧克力的我从树荫下看着他们。由于错过了起身或是打招呼的机会,我只好无奈地坐着注视淳悟的脸庞。那是一张不曾在我面前露出、宛如孩童做错事被逮到般的晦暗侧脸。他祈祷似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我才二这么注意,淳悟已陡然将脸埋在小花的膝盖上。

  「妈……」

  握在手中的巧克力因为热度而开始融化,带着难受的燥热,我的脸颊也开始转为赤红,我用可怕的方式一把捏烂变软的巧克力。

  淳悟自小花的膝盖上抬起头,这次转而将脸埋在她那扁平的胸前。小花不发一语,脸上浮现出无力的表情,她那朱红的唇办亦紧抿。淳悟伸手环抱住小花纤瘦的娇小身躯,这一次清楚地念了出来。

  「妈妈——!」

  小花脸上的寂寞微笑愈发加深。

  ——记得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在这座公园见到腐野学长推着二口轮椅,一位表情险峻的削瘦女人坐在上面,女人满腔怒火地频频怒骂,他则面无表情,显得冷酷而黯淡。现在回想起来,那表情和腐野学长独处时的侧脸惊人得相似。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年。

  没错,当时也是在这座公园。

  然后现在,腐野学长埋在弱不禁风的亲戚女孩胸口前并紧紧抱住,连声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小花的笑靥随着每声呼唤加深,展现出不像小孩所有的包容力,自上而下温柔地抚摸着紧埋在自己胸前的养父头顶。我将手中融化的巧克力扔到地上。谁是大人,谁才是小孩?年幼女孩的睑上,竞洋溢着几乎母性的慈爱笑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异常景象。我不想再知道更多,也不想去思考,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我站起身,像逃走一样离开公园。从蓝黑色大海传来的浪潮声仿佛在取笑我般,从身后紧逼而来。

  隔周,我在某天的傍晚和小花碰个正着。

  为了要不要在一二月份的赤字结算过后,自行辞职离开正默默步上裁员之路的拓银这件事,我仍然犹豫而裹足不前。每天准时离开银行后,也不想马上回家,于是我将车子开上沿海道路,停下车一个人发着呆。独自走到在短暂夏天时会成为海水浴场的海岸空地,看见一群穿着水手服和中山装的国中生,以让大人为之惊叹的活力兴高采烈地玩乐着。

  小花也在那群人之中。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她,因为难以将向来文静乖巧的那孩子,与眼前玩得正起劲的活泼国中生联想在一起。无论是男孩或女孩,全部爬到海岸边一座白色沙丘上,沉迷在将破烂瓦楞纸当作滑橇,顺坡滑行而下的无聊游戏。当我远眺那群孩子时,才发现大盐本家的长男晓也在里头,他整个人看来成熟不少,容貌也更显刚毅。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而言,他毫不害羞地一再让某个女孩子坐上自己的滑橇。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女孩子就是小花。她发出开心的笑声,疯狂地反复喊着……「晓!晓!这个好好玩喔!」晓也大喊着:「再玩一次!再玩一次,小花!」然后爬上沙丘,让小花坐在自己的前面,再次奋力一滑而下。

  穿着水手服玩滑橇不免让我错愕,细看才发现,每个女孩子都在裙里穿上卷至膝盖的深红色运动裤。每个人都俨然一副新生的模样,不久前才开始穿在身上的制服仍显得硬挺,尺寸也比较大,像是还没定下心来一样。我边吃点心边望着他们奸一阵子,终于小花客气地小声说:「我先去休息喔……」然后将晓的滑橇让给其它女孩子。被礼让的女孩子欣喜地笑着,却见到晓失望地垂下肩膀,目不转睛地目送小花逐渐离去的背影。

  在一片热烈的欢笑声中,小花转身离开大家,然后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某样东西,悄悄放进嘴里,应该是糖果之类的吧。她突然抬起头,察觉到被我看见后,瞬间神经质地瞇起了眼睛,继而装出笑容,缓缓地定近。

  「你好,小町小姐。」

  「嗯……来玩啊?你很适合穿水手服呢。最近好吗?」

  「嗯。」

  不晓得她是回答哪个问题,小花只是含糊地点头应和,接着又一如往常地微微偏起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弱的笑容。

  她坐在身旁让我内心不由得一阵恐慌,我要和这孩子说些什么才好?因为小花嘴里有某物咕咚咕咚滚动,我猜她大概是在吃糖果吧,于是从放零食的袋子里拿出几颗糖果来。

  「你想吃糖果吧?小花。」

  「……不,我不用。」

  小花不假思索地摇摇头,让我有些生气。枉费我的一番好意,这孩子一定不吃淳悟以外的人给的糖果吧。

  我们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子。

  由于小花的嘴巴一直动个不停,我有些在意地开口问:

  「小花,你那颗糖果还真硬耶。」

  「糖果?」

  「嗯,不是吗?你从刚刚就一直含在嘴里,我很好奇你是在吃什么?」

  「……耳环!」

  小花的脸上乍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接着伸出了舌头。蕴含秘密的湿润舌头从张开的朱唇问探了出来,灵活潮湿的舌头中央有一个曾经看过的钻石耳环被来回舔舐,就像L颗小冰粒般闪闪发光。

  小花面带笑容地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问又难为情似地急低下头,暗暗将舌头收回去。她用细小的声音说:

  「呃,其实我刚过生日。」

  「哦……」

  「我说我想要耳环,可是爸爸说穿耳洞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当然还太早呀,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嘛,去学校会挨骂的。」

  「所以我只当作宝物带在身上,有时候会放进嘴里舔。」

  她的话让我觉得不舒服,「喔,这样啊。」所以就只这么随便敷衍了一句。倘若是玩具也就算了,但响应小孩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实在不了解送她钻石耳环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能理解这个以阴暗眼神笑着,并将耳环放进嘴里的小孩。一大堆事情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察觉事情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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