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机械运作的微弱蜂鸣、还有骨头深处传来的钝痛——这是林落程恢复意识时，世界给予他的全部。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像一块没有尽头的墓碑。

“梦......梦雨......”他想呼唤那个趴在床边、睡得并不安稳的女孩。然而，干裂如同砂纸的喉咙里，只挤出了一阵嘶哑的气音，带起火烧火燎的刺痛。

也许是这微弱的动静惊扰了她，林梦雨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朦胧地睁开了双眼。当她看清林落程正竭力牵动虚弱的苹果肌，对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时，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泪水瞬间决堤。

“林落程！！！！你就是个大笨蛋！！！！大傻瓜！！！！”林梦雨摇晃着林落程如布偶一般无力的身体，哭声甚至惊动了门口的护士。护士推门询问情况，发现林落程醒了之后，急忙叫来了医生。

“......综上所述，虽然昏迷三天，但是医院判定只是经历高强度墟元威压所导致的墟元紊乱，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吧，等你能下床走路就可以出院了。”医生公事公办地交代完，象征性地拍了拍林落程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所以，咳咳，我昏迷的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市中心那个黑色的东西真的是裂缝吗？”虽然说话依然有些艰难，但是林落程还是坚持着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真的是裂缝。”林梦雨点了点头，眼圈依旧红着，“从那天开始，沉寂了十五年的裂缝在世界各地重新出现，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其中规模最大的，就是我们安海市的那个。”

“那个裂缝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克鲁西亚？他在哪里？”林落程急切地追问，每一个字都牵动着虚弱的神经。

“克鲁西亚……？”林梦雨秀眉紧蹙，努力回忆着，“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裂缝管理局和墟者协会的人赶到现场时，除了一地昏迷的墟者和异常浓烈的裂缝气息，什么都没有发现。”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后怕，“裂管局和协会的人起初甚至怀疑那里根本没产生过裂缝。因为那么浓烈的气息，至少是四级裂缝才能产生，但在场所有人都只是眩晕，并没有高级墟者在场，那种等级的裂缝几乎不可能被悄无声息地封印，更不可能凭空消失……可所有醒来的人都确认，当时确实有裂缝打开，还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一个非常恐怖的龙人……啊！哥，你说的克鲁西亚不会就是那个龙人吧？”

“应该是他。”林落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那天的恐惧一同排出体外，“四级的裂缝……就出现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有这种体验了。”

裂缝管理局，简称裂管局。这是与墟者一同诞生的官方组织，负责研究、预告裂缝，并探查墟域的真实面目。在裂管局的体系中，裂缝被划分为一到五，共五个等级，数字越大，代表其规模与危害越是惊人。一个四级裂缝，正常情况下需要至少五名八门墟者协同，或由一名传说中的九门墟者出手，才有可能将其封印。也难怪裂管局的人会对此心存疑虑。

等等，一名九门墟者......？

一道电光在林落程混沌的脑海中炸开，他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急剧收缩，把一旁的林梦雨都吓了一跳。“怎么了，哥？”

“那个人是九门墟者！”林落程激动起来，一把攥住了林梦雨的手腕，因情绪激动而失控的力道，将那片雪白的肌肤捏得生疼。

“哥你松手。”林梦雨把自己的手腕拔出，心疼地揉了揉，“怎么突然说到什么九门墟者了啊？”

“那个龙人，克鲁西亚！他从我面前的裂缝里走出来，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突然有一个很奇妙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克鲁西亚好像是被那个声音吓到，或者说刺激到了，直接无视了我，冲向我身后那个人！然后我就昏过去了。”林落程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你想想，克鲁西亚不见了，四级裂缝也被封印了，那我身后那个神秘人，只可能是九门墟者！我……我当时和一个九门墟者，只隔了几米远！”

这也不怪林落程如此失态。九门墟者，那是立于所有墟者顶点的存在，是行走于世间的传说。其数量在全球范围内都屈指可数，绝大多数人，哪怕是大部分墟者，终其一生也无缘得见。

“真的假的啊？”听完林落程的讲述，林梦雨半信半疑地歪了歪脑袋，“不重要啦，能活下来就好。林落程，你给我记着，你才答应我不会出事的！”

“什么九门墟者，说给我们也听听？”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两个身着裂管局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脸上带着一丝职业化的微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病床上的林落程。

“是裂管局的调查员，你刚昏迷的时候就来过啦，是为了查清楚那天发生什么事的。”林梦雨压低声音，在林落程耳边提醒道。

两名调查员走到床前，为首的那位掏出了自己的证件展示给林落程，证件的名字那行写着迟公称，“我们是裂管局的调查员，之前和令妹简单交流过。我们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只要如实回答就好，放轻松。

看到林落程有些木讷地点头答应后，迟公称拿出口袋中的笔记本，翻开确认了一下问题，“检定那天，在你进行检定的过程中，纪念碑附近产生了一个裂缝，对吗？”

“是的。”

“当时周围环境出现了异样，例如天空颜色变更，出现不明物体之类，对吗？”

“是的。”

“裂缝就在你身前不超过三米，对吗？”

“是的。”

“裂缝中出现了一个身高三米，全身赤裸，身体漆黑的龙人对吗？“

“额……不完全对。”林落程回忆着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龙人并不是全身漆黑，我认为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只是他的背后的皮肤上生长了一层黑色甲壳，所以显得他是黑色的。”

“了解。当时除了你、周围的工作人员、等待参加检定的墟者、龙人还有别的人出现吗？”迟公称的眉毛形成了有些暧昧的弧度，“比如......你刚刚说的‘九门墟者’？“

林落程刚想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想，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平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没有别人。”

林落程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他瞬间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不......没有，当时没有别人了，是我醒了之后头昏，说了些胡话。”

迟公称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谢谢配合，之后可能会有新的问题问你，麻烦你要多花点时间配合调查了。”

“啊，没事，没事。”林落程干笑了两声。

等到迟公称和他的搭档走出病房，林梦雨才靠近林落程，“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的推测啊？”

林落程本想对妹妹说实话，但是一想到刚刚那个声音，顿时收住了嘴，“哎，只是我的胡乱猜测而已，万一是假信息导致他们调查方向出错呢？还是不说了吧。”

他草草应付完妹妹，便声称自己累了要休息，随即拉过被子蒙住了头。然而，他并非真的要睡觉，而是在黑暗中，尝试着与那个神秘的声音建立联系。

“你，你好？”

“是的，我保护了你。"意想中的声音开口道。

“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林落程巴不得在心里给这位高手磕一百个响头。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那声音依旧淡漠。

“我，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林落程小心翼翼地问。九门墟者本就凤毛麟角，如果能知道名字，或许很容易就能查到对方的身份。

“名字吗？叫我赤就好。”那声音只给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这只是我在你身边留下的一缕意识，防止你透露我的身份，在十分钟内应该就会消散。本来你应该是九门七破的绝顶天才，但是你的检定被墟域之王本人打开的裂缝打断，大量的墟域杂质在你的墟元和检定球交互的时候渗入你的体内，导致你的墟元流转被严重打乱，不出所料的话，你的门会受到极为严重的灾难性影响。”

“什么！？”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林落程的神经。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声问道：“会影响到……什么程度？”

“我本人不在你身边，无法确认，但是过段时间安海市应该会重新巨型检定，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结果。”赤顿了顿，“还有，你身体里流转的不只有墟域的杂质，还有克鲁西亚的精液，这两者加起来，是福，也是祸，看你如何把握了。”

“等，等等！？克鲁西亚？那条龙？我身上有他的精液？！”一连串的冲击让林落程的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他完全无法想象，那条龙的精液是何时、又是如何进入自己身体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直冲上喉咙。

“龙人族本就性欲旺盛，交媾器官上时常会残存体液，再正常不过。你先前几乎与他的下体紧贴，沾染上一些并不奇怪。”赤的声音平淡地解释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物理现象。“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故意用某种方式注入你体内的。墟域那边对你很感兴趣，这或许是墟域之王交予他的任务。”

““不……不管怎么说，他的精液……我……”林落程一时语塞，只感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攫住了心脏。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能感觉到某种黏腻、陌生的东西在体内流淌。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让他几近崩溃的问题在疯狂哀嚎：他到底……还算不算一个处男啊？！

“时间差不多了，我这缕意识应该马上就要消散了，之后你身边应该会发生很多你我都想不到的事情，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拥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

赤的声音越来越淡，如同水中的墨迹，最终消散于无形。林落程在心里又呼喊了好几声，确认再无回应后，才不甘心地睁开了双眼。

“可恶的龙人，你，你还我处男身......！！！”林落程捏着拳头在空中无力地挥舞，身体虚弱的他根本使不上多少劲。

或许真的只是靠近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身上的吧。

长叹一口气，林落程只能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毕竟，这大概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让自己好受点的说法了。

又过了三天，林落程的身体才完全恢复，和林梦雨回到了家。

“哥，后天早上有重新检定哦，毕竟上次被打断了嘛。是从你开始的，记得，别，迟，到。”林梦雨揪着林落程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林落程心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虽然林落程什么都没林梦雨说，但是炎的话一直让林落程忧心忡忡。

林落程无法确定墟域的杂质会对身体产生多大的影响，如果真按照赤所说，他本是九门七破的天赋，那只要检定结果一出，他绝对会瞬间变成各大高层间的香饽饽，但是这所谓的极为严重的灾难性影响......

林落程用力甩了甩头，这种事情再担心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毕竟看炎的语气，这些问题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不如顺其自然，后天检定的结果是什么都认命了。

转眼就到了再次检定的日子，作为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的人，林落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了检定球边。

检定球旁的工作人员还是上次那位，他看到林落程的脸，马上就认出这是上次那位没正式出结果的天才。他内心暗自窃喜，如果能见证这样一位天才的诞生，那他日后可就多了个说不腻的谈资了。

深呼吸之后，林落程把手放到了检定球上，随着一阵光芒闪过，检定球边的显示器开始出现读数，工作人员满心期待着两个数字的飙升，但是，预想中的结果没有发生，反而又出了一次意外。

检定球的默认读数是一门一破，因为这是正常情况下墟者的最低天赋。而此时，检定球旁边的电子屏上，不仅没有任何一个读数飙升，甚至，那个代表着破的读数，从一降到了零......

是的，一门零破。

看到这个度数，所有的工作人员和林落程自己都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了，天才或许少见，但是就算是九门九破的天才，这百年内也还是出现过几位的，可一门零破？史无前例！这已经不是天赋低下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一种嘲弄，一种对“墟者”这个定义的颠覆。

工作人员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了十几遍检定球是否有故障，都让后面等待的墟者不耐烦了。但是，什么故障都没有发生，这座检定球一切的零件和程序运行完好如初，甚至比另一个小场地那个更晚出厂的还要正常。

几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已经不知道是该震惊还是该笑了，为林落程填写电子档案的人甚至有些手足无措，把一门零破这四个字打错了好几遍。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没有鼓励，没有安慰，甚至没有质疑。因为面对这个前所未闻的结果，没有人能说出哪怕一句话。

对林落程自己来说，更是如此。

从云端的九门七破，到泥潭深处的一门零破，他终于切身体会到，赤口中那“极为严重的灾难性影响”是何等的残酷。眼下他所面临的境况，比起炎的措辞，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落程像僵尸一样走到一旁帮忙觉醒墟印的人身边，那位工作人员有些尴尬地接过林落程递来的手，尝试着往林落程的身体里注入墟元，而下一秒，同样离奇的事情又发生了。

林落程那片从手腕蔓延到手肘的墟印，在墟元的注入下逐渐变色，而那种颜色不是四种已知颜色中的任何一种，而是——白色。一种纯粹的、不祥的、象征着虚无的白色。

白色？这又是什么？

又一个闻所未闻的异象出现在林落程身上。周围所有工作人员的眼神彻底变了，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废柴，而是像在看一个非人的、无法理解的怪物。

林落程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混杂着怜悯、恐惧与好奇的注视。他猛地转过身，用另一只手死死遮住自己手腕上那片惨白的墟印，像一个被揭穿了丑陋秘密的罪人，逃离了纪念碑广场，狼狈不堪地冲向了地铁站。

“林落程，结果怎么样……”

回到家，林梦雨刚迎上来开口询问，可林落程却像没看见她一样，失魂落魄地从她身边走过。他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门外。

黑暗的房间里，他把自己死死地裹在被子里，像一个迷路受伤的幼兽，压抑的、痛苦的哭声，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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