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面

夜色像墨汁一样在窗外晕染开来，你那间位于白塔顶层的套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灯光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晕，也让房间里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更深的阴影里。空气沉闷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让人喘不过气。

你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你没有碰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监察者将你们送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房门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这里是白塔最安全的地方，但此刻，它与之前的囚笼并没有本质区别。

凯瑟琳坐在你身边的单人沙发里，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她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只受伤后躲进壳里的动物，拒绝与外界有任何交流。你能听到她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裁决的结果对她来说，是比直接战死沙场更残酷的羞辱。

克罗珊则依旧像个影子一样，站在房间最不起眼的角落。她背对着灯光，整个人都融入了阴影中，若不是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她的存在。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从走出那个会场，她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那种过分的平静反而令人心悸。

“咚、咚、咚。”

一阵轻缓而极富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声音很轻，却像三记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凯-瑟琳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与绝望。是来带她去“赎罪”，或是带克罗珊去行刑的人吗？

克罗珊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她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让自己处于一个更容易保护你的位置。

你看着那扇厚重的房门，眉头微蹙。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门并没有被强制打开，敲门声过后，是一阵安静的等待。这不像是监察者的作风。你站起身，走到门前，沉声问了一句：“谁？”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简单得只有一个字。

“我。”

是米谢尔。

你打开了门锁。门外，苍白圣焰米谢尔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华丽而庄严的礼服，穿着一套和你一样的、白浊修女会内部最常见的高阶人员常服。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利落的短发和挺拔的身影，灰烬般的眼眸在略显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明亮。

你侧过身让她进来。她走进房间，目光迅速扫过蜷缩在沙发里的凯瑟琳和角落里的克罗珊，最后落回到你身上。

“事情和你们看到的，不太一样。”她走到房间中央，开门见山地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房内另外两人也清晰地听到。

凯瑟琳愣住了，她慢慢放下抱膝的双臂，不解地看着米谢尔。

“今天的投票，是一个局。”米谢尔看着你，神情严肃，“西娜的表现太急切了，也太……愚蠢。她根本不是想置她们于死地，她只是想尽快把她们从你身边赶走。”

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为什么？”你替凯瑟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为她想隔离你，让你变得孤立无援。”米谢尔走到你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她有必须要瞒着你的事情，或者说，她在害怕被你发现什么。”

“奸细。”你缓缓吐出这个词。

米谢尔灰烬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没错。修女会内部一直有一个代号‘夜莺’的内奸在向深渊议会传递情报，这是最高机密。而西娜在修女会的代号，恰好也是‘夜莺’。”她顿了顿，“当然，这或许只是个巧合。但她的行为，已经让我把怀疑的重心放到了她身上。”

原来如此。你心中一直以来的某个猜想，终于得到了印证。

“所以，裁决是假的？”你问道。

“裁决是真的，并且会‘按程序执行’。”米谢尔转过身，重新看向你，“明天一早，监察者会带走她们两人。对外宣称，克罗珊已被处决，凯瑟琳则前往了‘哭泣深渊’。但实际上，她们会被秘密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

她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凯瑟琳和从阴影中走出来的克罗珊，语气不容置喙。

“你们需要暂时消失。这是引蛇出洞的最好办法。如果西娜真的是内奸，在确认你们离开你身边后，她一定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凯瑟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死里逃生的巨大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克罗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那你呢？”你看着米谢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才是那个奸细吗？”

米谢尔笑了。那是你第一次看见她笑，非常浅淡，却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了底下的暖流。“我见过你的研究，亚德里安。我看过你为了降低剑士堕落率熬过的每一个夜晚，也知道你为了修女会付出了什么。你比我们这些只会挥剑的战士，更热爱着这个组织。我信你。”

她的回答直接而坦率。

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下来，那块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被搬开了。凯瑟琳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她看着你，又看了看米谢尔，神情复杂。

米谢尔走到你面前，距离很近。她比你稍矮一些，需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着你的眼睛。她灰烬般的眼眸里，映着你有些忧虑的神情。

“别担心。”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你从未听过的柔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主动伸出双臂，给了你一个柔软的拥抱。她的身体很纤细，带着一丝常年锻炼留下的紧致感，身上有很淡的、像雪松一样的冷香。这个拥抱很轻，很短暂，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松开了手，然后微微踮起脚尖，在你嘴唇上留下了一个柔软而微凉的触感。

那是一个深吻，却没有任何情欲的味道，更像是一种……盖印与盟誓。

她很快退后，拉开了距离，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与威严，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好好休息。明天，大戏就要开场了。”

说完，她转身走向门口，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随着门被轻轻关上，她和走廊里微弱的光线一起消失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

凯瑟琳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看着你，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茫然。

克罗珊则是第一次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你，还站在原地，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片刻的柔软与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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