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

“秋始！秋始！别睡了，跟我一起去交报告啦”。

手臂传来的推搡，将思想从昏沉的黑暗边缘拉回现实。

抬起头，揉了揉尚有些朦胧的眼睛，视野逐渐清晰。最先闯入视线的，是那双轻轻抖动的狐耳

“嗯，走吧。”

我，夏秋始，16岁，一只中华田园犬。不喜欢社交，也没什么值得说的爱好。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个无趣又糟糕的人吧。 这样的念头，时常在我脑海中盘旋。

身旁的，是江秋末，16岁，一只狐狸。 他总是顶着一张人畜无害，晴朗的脸。

说实话，我私下里觉得他很可爱，尤其是当他因为一些在我看来完全莫名其妙的点而突然脸红时，总能让我的心微微一怔

他们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从蹒跚学步时便混在一起。与其说是缘分，夏秋始更愿意将其归结为“被逼无奈”。他那几乎不回家的父母，无意中将他推向了邻家这个温暖的巢穴。机缘巧合下，他与江秋末相识，然后，便再也分不开了。

江秋末在他身边蹦跳着，嘴里不停说着刚才老师的口误，还有周末新发售的游戏光碟。夏秋始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作为回应，像过去无数个相伴回家的午后一样。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被牵引，落在江秋末那微微摆动的尾巴，看着他白皙侧脸上细小的绒毛，看着他说话时偶尔舔过嘴唇的粉嫩舌尖。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过，最近我一直有一个烦恼。

我好像……

喜欢上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猛地一悸，他迅速移开视线，垂下眼睫，掩饰住眸底翻涌的倩绪。

这份感情，像一颗被不小心埋进贫瘠土壤的种子，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时，已然生根发芽。而他不知道该如何浇灌，更不知道它破土而出时，带来的会是怎样的风雨。

他知道自己和江秋末是不同的。

江秋末是太阳，温暖着周围的人。

而他自己，则是蜷缩在角落里的阴影，没人喜欢，甚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不在乎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他早已习惯。但……

那些窃窃私语开始变了味道。

“他俩怎么总黏在一起？”

“你看夏秋始看江秋末的眼神，绝对有问题……”

“怪不得对别的谁都不感兴趣，原来是‘那种’关系啊。”

……这些恶意的揣测和目光，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他可以不在乎自己千疮百孔，但是……

如果因为他这份不该有的感情，将江秋末也拖入他所处的泥沼……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一股寒意便从脊椎骨窜上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秋始？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呢？”江秋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夏秋始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没什么。”他生硬地回答

他看到江秋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失落，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被他用笑容掩盖过去。

“哦……那快走吧，要上课了。”

看着江秋末转身前行的背影，夏秋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我……到底该……

其实，我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呢？记得那会刚上高中，明明经历过许多次同样的场景，江秋沫像以前一样交着新朋友，可不知为何，我却难以忍受，我明白，那是他的自由，我没有理由干预，可，我如此担心，不能每天见到那稚嫩的脸蛋，如此害怕，那道光会离开，而我这道影子也只能随之消融。

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些习以为常的方式在高中之后会被赋予别样的意义，明明以前也是这样，一起上下学，下课一起玩，偶尔开开亲密的玩笑。

我只是想永远看着那天真的笑容

我害怕着，害怕这感情会带走现有的一切，更害怕会给他带来伤害。从那之后，我总是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尽量让那危险的心思远离他。

可我忘了，江秋末是那么敏锐的人。

“秋始，你最近是不是讨厌我了？”一次放学，他在老枫树下拦住我，狐耳耷拉着，尾巴垂在身侧

“你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了，也不等我一起回家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我脚边。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我想告诉他

“不是的”

想告诉他

“我只是怕连累你”，

说出的却是

“没有，我只是最近有点忙”。

他愣住了，然后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哦……这样啊。那你忙吧，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时，那条总是高高翘起的尾巴无力地拖曳在地上。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拐角，才缓缓蹲下身，双手捂住脸。额头的印记发烫，心脏被撕开一个口子，冷风灌进去，冻得我浑身发抖。

我知道自己很混蛋。我明明那么喜欢他，想把他护在怀里，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可我又那么害怕，害怕因为我的感情，让他被人孤立，被人欺凌，像我一样活在阴影里。

只是，我不知道我们……

早已深陷泥潭

“夏秋始，站起来，为什么没交班费？”他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为什么又没交班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提醒你就不知道自觉吗？你们真…”

台下的我只能默默承受，我清楚的知道我每次都会准时交费，可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证明。

而那位团哥传来的眼神让我明白了一切。我的钱，大概早已成了他额外的零花钱，而我，成了那个完美的替罪羊。

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只要站起来，跨两步，就能一拳砸在他那张欠揍的脸上。

手腕刚抬到一半，就被一只温热的爪子轻轻拉住了。

是江秋末。

他侧着头，对我微微摇了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

怒火瞬间蔫了下去，只剩下堵在胸口的憋屈。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重新坐直身体，任由班主任的训斥抽在身上。而那个真正的窃贼正得意的窃笑着。

课后，江秋末悄悄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整整齐齐的纸币，塞进我手里。

“秋始，你先拿着去把班费交上。”

我看着他伸来的钱，刚想拒绝，他就已经塞到了我的手中

“哎呀，下次你请我吃顿饭就行”他笑着

“好…”

我只是有些疑惑，江秋末平时几乎不会在外面乱花钱，零用钱都小心存着，怎么会随身带着现金？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我自己压了下去。我没有问出口。而这个被我忽略的疑问，成了日后无数个悔恨夜晚里，反复折磨我的利刺之一。

“早，秋始”

我顿住脚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左眼下方有一块浅浅的淤青，被绒毛盖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的脸怎么了？”

江秋末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去。我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谁弄的？”我的声音自己都没察觉地沉了下去，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手不自觉地用了力，江秋末“嘶”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模样，他好像被吓到了，眼眶慢慢红了。

我猛地回过神，力道瞬间卸了下去，手忙脚乱地松开他的手腕。他的皮肤被我捏出了几道红印，在白皙的绒毛下格外显眼。

“对不起，我……”

我懊恼地低下头，喉结滚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却主动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的，秋始，没事。”他的声音带着点哭腔，眼眶红红的，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狐耳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背

“这些伤是我不小心碰的，昨天放学跑太快，撞到树干上了。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他的谎言说得漏洞百出，枫树林的树怎么会撞出这样细碎的淤青。

可我看着他那双泪水汪汪，却还安慰我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质问，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那之后，仿佛陷入了一个可悲的循环。那之后每每一段时间，江秋末身上便会有新的伤口，我没有再追问。

一方面，是因为我那可笑的自尊和怯懦，我害怕追问会揭开更残酷的真相，而那真相的根源可能就是我；另一方面，我比谁都清楚，他既然选择了隐瞒，就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我只好默默为他处理伤口。贴上创口贴。我知道那补不上他心里的伤，可我更怕，我本身，我的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才是会最终将他伤得最深、最体无完肤的……利刃。

直到那件彻底击穿我所有底线、让我永世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那些加害者的事情发生，我才明白，我的沉默是何等的愚蠢和懦弱。

一个看似平常的上午。

“秋始，我去老师那一趟，很快回来。”

“好。”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大课间的铃声响起，喧闹的人声充斥走廊，他依然没有回来。我心里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像一根根头发刺入我的心脏，令我坐立难安。江秋沫一直是标准的好学生，老师绝对不可能留他这么久。

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不顾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冲出教室，一路快跑向教师办公室。胸腔因奔跑而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了。

办公室里，只有几个老师在闲聊。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去哪了？！

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教学楼里狂奔，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空教室。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汗水浸湿了我的额发，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我踉跄地跑过走廊尽头一间早已废弃不用的厕所。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里面，传来了一些……极其细微，却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动静。

“这才乖嘛，小狐狸，再深一点”

“嗯…嗯！”

名为理智的弦被汹涌的血液崩断，世界在我眼前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一片猩红。

“砰！！！”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老旧的木门在我用尽全身力气的一脚下，轰然碎裂。木屑纷飞中，我看到了此生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江秋末……他跪在肮脏的地面上，校服凌乱不堪，双眼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而雷烈，那个畜生，正站在他面前，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手还提着刚刚提上的裤子

“喂！你他妈……”雷烈看清是我，恼羞成怒地吼道。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

怒火吞噬了一切。

我一拳，带着我的一切，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鼻梁骨断裂的声音。

他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倒退，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我操……”他捂着鼻子，含糊不清地咒骂。

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拳，更狠、更重，直击他的腹部

“呃啊！”他痛苦地蜷缩起来，整个人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无能狂怒被我完全无视。我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那个跪在地上，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气的身影。

我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江秋末抱了起来。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地颤抖。我看着他嘴角残留的不明津液和泪痕，心脏像是被狠狠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秋末……”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伸出手，用颤抖的指腹，替他擦拭嘴角。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已经……已经没事了……”我哽咽着，试图安慰他，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支离破碎的灵魂。我想替他擦去脸上的泪，他却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了我颤抖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然后，他用那双沾着泪痕的手，一点，一点地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他捧起我的脸，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他的声音很轻“……果然，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了……”

我张着嘴，想说什么，想呼唤他的名字，想告诉他我在这里，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哭啦……”他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然后转身，带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只是顺从地跟着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总是这样拉着我的手，带我穿过阳光洒落的林荫道，跑过雨后湿润的草地，去看天边的彩虹，去听树梢的鸟鸣……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快乐……

可是，我知道。

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一直拉着我，走到了天台入口处，才缓缓停下脚步。他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面对着我。

夕阳的光辉从他身后漫射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我再次看到了他无暇的笑容，可此刻，却美得如此不真实，如此……

即使他脸上泪痕未干，即使我们刚刚从那样污秽的泥潭中挣脱，即使……

“秋始，还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

“那时我们说过，要永远，永远相伴下去……”他继续说着，目光没有聚焦在我身上，而是越过了我的肩膀，投向了远方那片晚霞，投向了一个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彼岸，“虽然听起来像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可是，我一直，一直一直都记得哦。”

他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是，好像……不行了呢。”我的心猛地一缩

“秋始，你还记得这个吗？”他从包中掏出一块完好的银怀表，我愣住了。

那是我儿时送他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那块表，在一次我们外出玩耍时，不小心摔在了地上，表壳裂开了，再也走不动了。

我记得那天，他看着坏掉的表，哭了整整一个下午，任凭我怎么安慰都没用。

我当时还不理解，甚至有些烦躁地说：“不就是一块表吗？坏了我再送你一块新的……”

“闭嘴！”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发出那样愤怒的吼声。

那时的我，完全不明白，那块表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一直都带着它，”他摩挲着怀表冰凉的表面“请人修了好多次……虽然走不准了，可是，好像只要带着它，你就永远在我身边一样……”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拉起我僵硬的手，将那重若千钧的银怀表，塞进了我的掌心

“我好希望……好希望可以再陪你久一点……”

“等等……秋末……”我终于从巨大的恐慌中找回了一丝声音，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秋始，如果，如果可以……”江秋末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到了那道锈迹斑斑的天台铁门边。

“秋始，好好的，好吗”

然后，在我绝望的注视下

“砰！！！”

一声沉重的巨响，那扇铁门，在我面前，被猛地关上了！隔绝了他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我所有的光和希望。

“不……不要！！！！”我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着冰冷坚硬的铁门。拳头砸在金属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我心中痛苦的万分之一。

透过门上那块模糊的玻璃窗，我最后看到的，是他隔着玻璃，对我露出那个我此生见过最温柔的笑容。

“明天见”

…

对不起，秋始，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抱歉，还是没能告诉你，那一切。

爸，妈，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成长为让你们骄傲的样子。

………………

那一天。只记得手失去了知觉，什么也听不见，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那个走向天台边缘的背影，烙印在视网膜上，永不褪色。

漫长的寂默……

再次睁眼，身处一片虚无，什么也不记得，唯有胸口一点冰冷的触感，证明着某种存在。

一个幼小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看不清面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向我伸出了一只小手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与那只小小的手触碰。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微弱的力量传来，拉着我，开始在这片虚无中向前奔跑

周围的虚无开始泛起涟漪。无数记忆的碎片，从黑暗中浮现，汇聚成流淌的星河，环绕在我们身边。

“秋始！起床了”

“秋始~，求你了”

“秋始…，对不起”

每一片碎片划过，都带来一阵酸楚。

而前方那个拉着我奔跑的光影，也在这些记忆的灌注下，迅速成长。轮廓逐渐清晰，身形抽长，最终，变成了我最熟悉的模样。

江秋末

他奔跑着，衣角在流光中飞扬。

“江…江秋末…！”我用尽全部力气呼喊，我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他，想要……

再次触碰到他。

可是，我的手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向前“摔倒”。也正是在这一刻，我才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中，正紧紧攥着那枚银怀表。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表盘内的指针疯狂地逆向旋转，分针与时针化作模糊的虚影，拼命地拖拽着时间。

终于，在一声轻响中，疯狂转动的指针骤然停下。

时针，指向了“3”。

“嗡——！”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身后传来！仿佛整个空间都飞速向后飞退，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卷入漩涡的玻璃，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化作炫目的光流。

一枚最为尖锐、承载着最深沉绝望的记忆碎片——他最后坠落的那个瞬间

挣脱了所有束缚，猛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啊——！”

被撕裂的剧痛传来，意识瞬间被抛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秋…秋末！！”

我嚎叫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额头上布满冷汗。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黑暗或是天台。

而是……阳光。

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少年气息混合的…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周围是略显嘈杂的课间喧闹声……

这里是……教室？

我……回来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了我。

“秋始？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就在我僵在原地时，一个声音，一个我以为此生再也无法亲耳听到的声音，在我身旁响了起来。

我猛地转过头

江秋末。

他就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微微侧着身，清澈的眼眸关切的望着我。

阳光落在他细软的毛发上，镀上一层柔光，他微微歪着头，狐耳随着动作轻轻抖动了一下。

真实的，鲜活的，温暖的……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视野瞬间被滚烫的液体模糊，炽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课本上

“哎哎？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凑过来。

下一秒，我几乎几乎是本能的猛地伸出手，用尽全力，颤抖着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手臂环住他温暖的身躯，阵阵心跳隔着校服传来，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

这不是梦……这不是幻觉！

“秋始？你……你到底怎么了？”他僵在我怀里，有些不知所措，但并没有推开我。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抬起手，一下下，笨拙而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哦……”

“我在这里呢。”

我把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独属于他的气息，泪水更加汹涌。

“对…对不起”尽管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说出这几个我最讨厌的字

“好啦好啦，先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将我的身子扶直，脸上带上了潮红

这…么…多…人……？

我猛地回过神，狠狠瞪向了那每一片雪

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兽，在接触到我的眼神时，瞬间如同受惊的鸟雀般四散。

几个之前笑得最大声的男生悻悻地转过头，拿着书挡脸；几个窃窃私语的女生也立刻噤声，低下了头。

我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位“恩人”身上

雷烈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笑意，显然刚才的一幕他尽收眼底。他的旁边，风驰和电掣也正抱着胳膊，眼神在我们之间徘徊。

就是他们……

就是这些家伙……

那痛苦的一幕在脑海中炸开。

废弃厕所里秋末空洞的眼神，雷烈那张丑恶的嘴脸……

怒火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几乎要让我再次失控地扑上去

我的拳头在课桌下握紧，指节发出“咔哒”声，身体微微颤抖，胸膛剧烈起伏着。

“秋始？”

江秋末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雷烈他们身上移开。我不能吓到他，至少现在不能。

我转回头，对上江秋末的目光，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感觉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我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嗯。”我垂下眼

“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盛夏—————————

“……你们不要随意带入自己的理解，虽然说语文要你有自己思考，但，答题还是给我按照模板答，不然就是错的……”

错的吗……

出生时，父母便已为孩子想好了一条道路

出生；上学；考大学；工作；结婚；生子

懵懵懂懂的便走上了这条“最好”的路

于是，思想渐渐固定在了那里。似乎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

闲暇时的交谈，父母总是会说着

“你看你家孩子那么优秀，以后肯定能找个好媳妇儿”

“你以后不得抱个大胖小子给你母亲看看吗”

……

我一直也是那么认为的，直到…

“秋始！看我带了什么？”他将手神秘的背在身后，笑嘻嘻的看着我

“游戏机？”

“错啦”他将一个木盒放在我手上

“嘿嘿，你之前不是说想看看我的手艺和我妈比起来谁更好吗，快尝尝”

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我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话。连我自己都未必记得。

却被他给予了回应。

我知道的，他在这生活方面总是能懒就懒，他除了游戏之外对别的东西总是很拖延，学习的任务也会拖到最后才完成，几乎不会干其他事。

我知道的，他对厨房有多么畏惧。或许那一日对母亲的伤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我知道的，他这张嘴有多馋，每次出门让他帮忙带点吃的，东西往往到不了目的地，就会在他嘴角留下“罪证”，只剩下包装的残骸。

而此刻，一盒完完整整的“礼物”就在我手中

手不自觉的就抖了起来

那个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江秋末踮起脚尖，轻柔地抚摸我的头顶，然后将一枚形状不算规整的饼干，小心地送到了我的嘴边

“怎么样？”

饼干带着焦糖的香气和一点糊味，口感有些粗糙，甜得发腻……

“好…好吃，”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是我吃过……最甜的饼干。”

“哎？糖加多了吗”江秋末想把这“失败品”拿走

“不！”我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他想要退缩的手腕，握得很紧，“……很好吃。真的。”

那一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手腕皮肤下温热的脉搏，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我再也不能，仅仅把他当作普通的挚友了。

只是…

这是对的吗…

我无法直面这个问题，好像人生偏离了正轨，走向了“错误”

我试图无视这份汹涌而至的情感，假装一切如常。可最终，却迎来了那样无法承受的结局……

所以这次，我尝试着去理解

我翻阅着书籍，查阅着网络资料

“喜欢”

“爱慕”

“青春期”

“同性”

即便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些字眼，羞耻、困惑与罪恶感的热浪便会将我淹没。

然而，无论是书籍中严谨的理论剖析，还是网络上零碎而充满偏见的只言片语，都未能给我指明方向。它们只让我在迷雾中越陷越深，更加茫然无措。

没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也仿佛，什么都不应该做。

最终，我只是得出了简单的结论

至少，要让他活下去……

时间…还有很久，目光落在作业本角落的日期上

我…还有机会

“夏秋始，站起来，为什么没交班费？”他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为什么又没交班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提醒你就不知道自觉吗？你们真…”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语，只是这次…

“老师，是班长拿了我的班费”

顿时，四周安静下来，所有兽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夏秋始身上

“夏秋始，你可不要乱…”团哥猛地站起来，脸色涨红，试图辩解

“请老师检查一下圆团子的水杯，底下的旋钮扭一下”

圆团子，团哥的大名，他一直不喜欢那个名字，于是便让人叫他团哥

团哥青筋暴起，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老师，你别听他瞎说…”

“团子，把你水杯拿过来给老师检查一下，老师相信你不会干这种事的，检查一下也好还你清白”

他一步一顿的将水杯交了上去，随着老师的动作

一张又一张纸币飘在空中……

那之后，团哥便没来过学校，夏秋始没关心原因，那对他不重要。可是…

课后，夏秋始挡住了想要出去的江秋末

“秋末，”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之前……抱歉，是我太忙了。今天放学，等我一下，可以吗？”

江秋末怔住了，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很快又低下头

“好……”

老枫树下，两人看着对方，江秋末看着身旁紧绷着脸的夏秋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哈哈，没什么，只觉得，秋始，你好渣啊～”

“为啥”

“你看，你之前把我丢下，现在又把我捡回来，搞得我很像舔狗诶”

“…对不起，我只是…”

“哈哈，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明天见”江秋末挥着手

“嗯，明天见”

那之后，夏秋始总是伴在江秋末身边，如同他的影子一般

夏秋始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免上一回江秋末不断受伤的场景，可…

“哎，你看，又来了”

“真够变态的，盯得那么紧。”

“难怪江秋末都不怎么跟别人说话了。”

“好恶心”

……

江秋末的作业本开始莫名失踪，又在垃圾桶里被找到，上面布满了脚印；他的自行车胎频繁被扎破；体育课上，他的“意外”碰撞变得愈发频繁，经常会在手臂、小腿上留下青紫……

夏秋始感觉自己像一根被越绷越紧的弦。每一次发现江秋末身上新的伤痕，每一次看到他强颜欢笑下的疲惫，那根弦就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他追问，他逼视，他像困兽一样在教室里搜寻可疑的目光。

“到底是谁干的？！”他有一次几乎控制不住，抓住江秋末的肩膀低吼。

江秋末被他吓到了，瑟缩了一下

“真的……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秋始，你别这样……”

他看着江秋末眼眶泛红，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心痛，几乎将他淹没。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又是这样，上次也是这样的场景……

夏秋始急了，他不甘心

一定还有办法…

……父母，对啊为什么不去问问大人呢

他不怎么去见江秋末父母，他欠他们太多了，但，现在别无选择

周末，他提着一袋水果敲开了江家的门。江妈妈热情地把他拉进去，桌上很快摆满了点心和热茶。

他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听着客厅里电视的新闻声，家的暖意几乎要将他融化。

他几次张口，想说出自己的担忧，“阿姨，我觉得秋末他……”、“学校里好像有人……”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江秋末坐在旁边吃着蛋挞，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种亵渎，一种会打破这片祥和的诅咒。

如果……如果在这里说了，秋末一定会恨我的吧？ 他知道江秋末，那个总是把心事藏起来，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甚至连父母也一样的笨蛋。

最终，他只是在离开时，紧紧攥着拳头

“阿姨，秋末……他很好。你们……多陪陪他。”

江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拍拍他的肩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末末有你，我们很放心。”

夏秋始颤抖了一下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啊……

我甚至……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

他又去找了班主任，可是又没有实际证据

“班级氛围不太好，我感觉有小团体打压其他同学”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

“夏秋始同学，你的观察很细致。老师会留意的。不过，没有具体事例，我们也不好贸然行动，对吧？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

没有结果……

大人有他们的世界和规则，无法触及这片少年丛林里滋生的、隐秘的残酷。

就像上次轮回一样，他最终还是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地，为江秋末清洗伤口，贴上那些根本可怜的创可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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