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吞噬了那片区域，破碎的肢体与建筑残骸四下飞溅着，砸在附近的地砖与墙壁上。牙仙捂着自己的嘴，以免灰尘冲入到口腔内。她从用作掩护的长椅后探出头，浓烟弥漫在站台之上，她什么都看不清。

辅助医务人员，这个计划可不好。她从长椅后跑向站台。在得知她是个医生后，霍华德请求她和艾琳娜协助医疗分队救援伤者，他的原话是：爱德华·萨瑟兰上校需要每一个人都投入到防御行动中。他还给她们2人各拿了一个头盔。上面是一块不规则的白色，然后画上红十字。坎贝尔感觉这并不是个好主意，武装党卫军很可能会专门瞄准医务兵射击，她不认为德国人会有什么底线。

满脸失血的伤者倒在一团沙袋之后，看上去毫无反应。牙仙按着头盔跑到他身旁，后者闭着眼睛，膝盖以下已经完全不见，而且对于牙仙的呼唤毫无反应。于是她继续给伤者进行检查。卡其布外套被突出物支起一块，且被血水染红。牙仙又摸了摸伤者的鼻子，呼吸很微弱，但是频率很快，而且只能是吸气而不能呼气。面部因为窒息而充血成紫红色。

气胸。坎贝尔判断出情况，她需要立刻给伤者做减压。

炮弹爆炸使得站台建筑再次剧烈摇晃起来，机枪子弹扫过附近的墙壁，留下一排弹孔。这里不适合进行医疗，得把他带去安全区域。坎贝尔抓住士兵的衣领，将他向倒下的石柱后拖去。远处的雪地上炸开一团火焰。她看不出具体的情况。

枪声令她的耳膜不断鸣响，随着巨响，行进中的M4谢尔曼坦克骤然的冒出一股浓烟，紧接着橙红色的火苗从被舱门与散热格栅中喷出来，整辆坦克瞬间变成一团火球。浑身是火的车组人员惨叫着跳出车体，挣扎着，痛苦的打着滚。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弹雨中挣扎。

躲入掩护后，牙仙把伤者的外套解开，刺穿皮肤的骨头显露在她眼前，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左肺叶呼吸音完全消失，明显是肺部受压移位，而且脉搏逐渐细弱，她需要尽快把开放性气胸改变为闭合式气胸。

坎贝尔从医务包中拿出布料和纱布盖住伤口，由于没有胶带，因此她只能用手按住伤口。接下来需要进行胸腔穿刺，抽气减压，促使萎缩的肺叶复张。她回想自己在医学院学过的急救流程。现在她需要一个锐器切开肺叶，令肺叶中的气压恢复正常。她向伤者的腰间摸了摸，“只能用这个了。”牙仙从刀鞘中抽出刺刀，在她看来，这东西一点都不适合急救用。

她用指关节摸索到伤者的第二肋间锁骨中线，然后横过刺刀，将刀刃刺进骨缝中，血沫冒着气泡从伤口间涌出，此时士兵的胸腔开始有了起伏，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这说肺叶正在舒展开来。于是牙仙丢开刺刀，从医疗包中摸出止痛剂注入士兵体内，并把用完的针头别在他的衣领上。

现在她手中的资源仅仅够完成紧急处理，其他进一步处理得由专业的医务官完成。于是她站起身，跑向下一个正在喘息的伤者。他看上去伤的并不严重，应该只是被枪打中四肢。

从站台外不断打来数发炮弹，整个车站是被炸得千疮百孔、斑驳淋漓。横扫而过的机枪弹则不断制造出大大小小的弹孔，88mm炮弹的破片肆无忌惮的飞舞在烟火之中，不时的有人被击中。反坦克炮组丝毫阻挡不住虎II坦克前进的步伐。防空营架起90mm高射炮，放低炮管向德国装甲部队投射炮火，试图打停它们。

几团烟雾在虎II坦克的前方扩散开，那些装甲载具都停止前进，停在原地向防空炮组射击。趁此机会，M4坦克与M10坦克歼击车开始向侧翼机动，试图包抄德国人的侧面。交火区域内浓烟滚滚，无法看清具体的情况。

牙仙与另一个医务兵跑到伤者的身旁，她隐约的记得倒在地上的人，他是比尔·柯林斯，在斯塔沃洛附近的树林，他带领巡逻队歼灭了围攻她们的德国侦察部队。牙仙对于他能从斯塔沃洛镇中撤出感到些许的欣慰。

“帮我把他抬起来。“医务兵说道，牙仙并不认识他。不过她仍然按照对方的要求将上士抬起，向后方的医务站内拖去。

“隐蔽！”在豹G坦克从烟幕内冲出时，负责掩护的步枪手便是立即发出预警，可是他的话音尚未落音，横扫过来的榴弹已经炸碎走廊。位于此处的机枪小组均被密集的火力给吞没在其中，扬起的烟尘中，被炸断为两截的尸体被气浪从破烂的窗口掀飞出来。

又有几发炮弹在火车站外落地发出巨响，紧接着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透过倒塌的墙体，坎贝尔看到M3高射炮已经变成扭曲焦黑的残骸。虎II坦克吼叫着驶过雪地。它的炮塔转向她所在的方向，炮管直接瞄准车站内。

“趴下。”她想去拉那名医务兵，但是后者已经把她按向柯林斯的身上。紧接着火焰从坎贝尔的眼前闪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撞中厚重的墙壁，全身上下都在疼痛。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盘。

灰色的云彩透过残破不堪的屋顶显现在她的视线中，坎贝尔意识到自己正仰面躺在地上。她爬起身，医务兵倒在一旁，飞溅的炮弹破片将他的背部完全打碎，鲜血喷洒得满地都是。被切断气管的喉咙深处出阵阵古怪的干喘声。

无需专业知识判断，医务兵已经是一具尸体，她帮不上任何忙。于是坎贝尔托起柯林斯的手臂，向医务站的位置倒退。先前的爆炸使得他的伤情更重了，一圈刺眼的金色阳光透过房顶的空洞照射到被炮火碾压的弹痕累累的地上，在她的脸上跳动着。坎贝尔看见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时，胃里就立刻翻腾起来，她觉得有些恶心。

在建筑外的荒原上，武装党卫军的装甲分队不断向前推进，车长们探出到炮塔外，操控防空机枪压制着守军的火力。作为掩护进攻最好的直射火力平台，4台坦克对着美军防守的站台接连不断的倾泻着炮弹。打的西侧墙壁几乎完全垮塌下来。

牙仙心惊胆战的拖着柯林斯匍匐穿过瓦砾与碎石块，从打空的弹药箱旁边爬过去。从垒起的沙袋后，艾琳娜跑了出来，帮她一起将伤者拖到防护墙后。上士双腿叉开仰面躺在砖石地上，身上仍然裹着卡其布野战服、防弹钢盔、挎包与弹药包，此刻他已经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浅浅的呼吸着。牙仙看见柯林斯的大腿外侧有一个伤口，看上去足有一个橄榄球那么大，那么深。鲜血浸透他的野战服，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碎布条，哪些是血肉。

上士自己携带的急救包是空的，她们的急救背包里也已经没有吗啡针，也没有别的可以帮柯林斯止痛的药品。其中一部分医疗物资在撤退时丢在斯图蒙镇内。剩下的则都在之前的救护中用光了。

2人只好眼睁睁地盯着那个裂开的伤口。艾琳娜向周围看了看，然后拿起两片阿司匹林硬往柯林斯那两片毫无反应的苍白嘴唇里塞。爆炸的震荡中夹杂有德语的喊声，武装党卫军已经抵近到车站外。

“磺胺粉。”牙仙说，这种药粉可以抗感染，同样也可以起到一些止血的效果。

艾琳娜匆匆忙忙地抓起一袋磺胺粉，撕开后倒在伤口上。白色的药粉撒的到处都是，然后被血水染红。“帮我按住他。”牙仙继续说，现在穿过交火区把柯林斯送到霍华德那里根本来不及，她需要立即给伤者进行处理。

少女立即将手按在上士的身体上，同时坎贝尔开始用一条布带绑住柯林斯的大腿。在最初几分钟的慌乱之中，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自己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却又怕自己会完全垮掉。柯林斯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她。尽管没有动脉出血的迹象，但是牙仙仍然认为自己应当给他绑上止血带。她能够感觉出柯林斯那暗淡无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止血带还没绑扎好，她就恢复镇定，立即把止血带松开，以防产生坏疽。此时她的头脑已经清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在急救包里翻来翻去，想找一把剪刀。

“我冷，”柯林斯轻声说，“我冷。”STG44的枪声从墙那边传来，令M1步枪不再射击。

“很快就没事了，先生。”艾琳娜笑着安慰他说，“很快就没事了。”

“我冷，”柯林斯又虚弱无力他说，他的嗓音听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我冷。”

“我会拿衣服来。”艾琳娜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这样答应着。一张密布着死亡的火网将整个火车站笼罩其中，碎石乱块不断的从被打得斑驳淋漓的站台外层墙面上剥落而下。比利时少女趴在柯林斯的身上，用自己的躯体抵挡着那些石块。

“我冷。”上士鸣咽着。“我冷。”

牙仙背过脸去，她开始害怕起来，动作也随即加快。终于，她找到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把上士的卡其布裤子从伤口处往上剪开，一直剪到他的大腿根。随后，他又绕着他的大腿笔直地剪了一圈，把那条野战裤一截为二。她正剪着，艾琳娜起身拿来一件大衣盖在柯林斯的身上，上士看了看她，便把头扭到另一边，以便更加直接地盯着牙仙。他那疲倦、无精打采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暗淡的光。坎贝尔心里有点发虚，竭力不去看他。他又顺着野战裤的内侧接缝往下剪。

从那个裂开的伤口里——那些疹人的肌肉组织仍在抽搐着、跳动着——殷红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就像房檐上融化的雪水那样分成许多细流往外流淌。不过，他的血又粘又红，一流出来就凝固住。牙仙沿着裤管一直剪到底，又动手把剪断下来的布料从柯林斯的腿上褪下来，里面衬裤的底边露出来，其中一侧被血污完全浸透。

满是弹坑的站台上到处都是各种碎块，破裂的供水管道中将那些大大小小的弹坑溢灌成一个个污浊的水塘，一洼洼的水塘被流淌的鲜血染得猩红。牙仙吃惊地看着上士赤裸的肢体，弯弯曲曲的淡黄汗毛密布在苍白的腿上，看上去令人厌恶又毫无生气。这时她和艾琳娜看清情况，这个伤口并没有橄榄球那么大，但却有手掌那么长、那么宽，而且很深。里面血肉模糊，只能看见血淋淋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就像新鲜的碎牛肉。

2人有点想呕吐，这让她们想起来早餐时吃的碎火腿。

不过见到柯林斯没有生命危险，2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伤口内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只要给他包扎一下，使他保持镇静就可以了。艾琳娜从急救包里又拿出几包药粉来。当她轻轻地推着柯林斯，想叫他稍微侧一侧身子时，上士颤抖起来。

“我弄痛你了吗？”

“我冷。”柯林斯呜咽着。“我冷。”

“好啦，好啦，”牙仙说，“我们会治好你的。”

“我冷，我冷。”

“放松，比尔。”坎贝尔继续说，她在急救包里乱翻一通，想找支吗啡针。可是只找到先前的阿司匹林。于是她把两片阿司匹林递到柯林斯的嘴边。然后从上士的腰带上拿出水壶，但那只水壶被弹片打穿，里面的水都漏光了，因此没有水给他服药。

上士几乎令人察觉不出的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愿意吃阿司匹林。他的脸相当苍白，艾琳娜摘下他的防弹钢盔，让他的头枕在地板上。

“我冷。”柯林斯半闭着眼睛呻吟道，“我冷。”

他的嘴唇开始发青。坎贝尔有点惊慌失措，出乎她的意料，柯林斯突然抬了抬眼睛，疲倦而友好地冲她微微一笑，随后挪了挪身体，好让2人给他的伤口敷上药粉。

艾琳娜一包接一包地把结晶状的白色药粉倒入那个血肉模糊的椭圆形伤口里，直到把殷红色全部盖住。接着，牙仙咬紧牙关，壮起胆子伸出一只赤裸的手抓起那些垂在外面的、渐渐变干的缕缕肌肉，把它们塞回到伤口中去。然后急忙地用一大块纱布盖住伤口，随即把手缩回去。

子弹啸叫着打在周围，不时的还溅起一两多小小的水花。烧焦的残骸还在继续燃着大火，一股股的黑烟冉冉升腾着，弥散在有些污浊的空气之中。在阴云下，整个斯图蒙火车站完全是一片火红。德国人的炮火将车站炸得浓烟滚滚，一片血肉横飞，使之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钢铁之雨中。

当前的掩护也不再安全，于是牙仙将倒在地上的上士背起来，她们得到火车车厢中去，那里远离火线，也更暖和。于是坎贝尔向艾琳娜说了几句，然后后者背起医疗包，跟着她向站台跑去。

在纷射的各种直瞄炮火中，斯图蒙火车站已经如同燃烧着的火炬。爆炸声不绝于耳，掷弹兵们依托在坦克以及满地的弹坑掩护，竭力的向着火车站攻击前进，将各种弹药倾泻到这栋已经濒临坍塌的建筑之中。地面又一次的震荡，牙仙没有站稳，摔在地上。走在最前方的比利时少女即刻转过身，上前去扶起她。

KwK43主炮的炮弹灌入候车厅内，令土石四下迸飞，墙面之上诺大的弹洞豁然而开。同轴机枪和航向机枪对着弹洞处猛烈扫射着。几名勉强爬起来的士兵在一团血雾中四分五裂。“不要起来。”坎贝尔对着艾琳娜大喊，她用手挥向地面，示意对方趴下。

少女很顺从的趴下，火箭筒的发射声也被机枪的噪音覆盖住，随后便是一连串轰鸣。这不是88mm火炮的噪音，而是更大口径的武器。伴随着高爆榴弹炸雷般响起的爆炸声，骤然而亮的火光中红黑相间的硝烟翻滚着而起。密集的预制破片在雨点般的爆炸声中四下飞溅，整个交战区域顿时陷入到一片烟火之中。

炮击结束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整个车站几乎只剩下些框架，很多地方都坍塌下来，并在燃烧着。

“他们撤退了！”有士兵大声喊道，“德国佬撤退了！”

牙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情。但是她的确也听不到任何德制武器的噪音。她回头看向背后的柯林斯，地上都是他的血迹。应该是包裹的纱布不够结实。于是她把柯林斯拉到长椅后，动手用一卷布条加固那块纱布。当坎贝尔第二次把布条绕过柯林斯的大腿时，她看见在上士的大腿内侧还有个小洞。这是个圆圆的、有50美分硬币那么大的伤口，青紫的边缘卷缩着，中间黑洞洞的，血已经凝固住。弹片就是从这儿穿进去的。

艾琳娜在这个伤口上也敷上一层药粉，又继续往上士的大腿上缠绷带，直到把那块纱布包扎紧为止。接着牙仙用剪刀剪断绷带，把绷带头塞到里面，打出十分整齐的方结，紧紧系住绷带。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真诚而友好地对柯林斯笑着。

“我冷。”上士呻吟着。“我冷。”

“很快就没事了，朋友，”牙仙安慰地抬起他的胳膊，向他保证道，“德国人撤退了。”

上士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冷。”他又说。他的眼睛呆滞、暗淡，就像两块石头，“我冷。”

“没事的，先生。”艾琳娜说。“我去找些水来。”

然而柯林斯还是不停地摇头。最后，他稍微扬了扬下巴，朝自己的腋窝示意了一下。牙仙弯下腰盯住那儿，看见就在野战服的袖筒上方，一片颜色奇怪的污迹正在渗透出来、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住不跳了，接着又激烈地咚咚跳个不停、跳得她透不过气来。

柯林斯的躯体上还有伤口。

艾琳娜解开野战服的扣子，不由得尖声叫起来。一个破口显现在上士的腹部，内脏涌了出来，湿漉漉地堆在一起，而且伤口里面的血仍然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淌着。一块一英寸多长的弹片正巧从他另一侧的肋下射进去。这块弹片穿过他的腹腔，又在这边的肋骨处打通一个大洞，把他腹腔中的内脏全都带出。

少女又尖叫了一声，伸出双手使劲捂住眼睛。牙仙也感到胃液涌上咽喉。她头晕目眩地转过身去，一手按住热乎乎的喉咙，大口呕吐起来。

吐完之后，她感到浑身疲乏无力，内心既痛苦又绝望。2人虚弱的对着柯林斯。后者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急促，他的脸也变得越来越苍白。坎贝尔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帮他。

“我冷，”上士呜咽着说，“我冷。”

“我知道。“牙仙机械地嘟哝着。她的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这种伤势就算是用神秘术也救不活的，比尔·柯林斯上士，这位在斯塔沃洛附近的树林中帮助过她、十四行诗与维尔汀的陆军士官，现在即将死在她的怀中。

艾琳娜也感到全身发冷，她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柯林斯那可怕的五脏六腑脏兮兮地淌了一地。他死死盯住它们，然后仰面看向屋顶外的天空。艾琳娜抱着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士哽咽了几下，然后挤出几个音节。

“我…冷…“

接着他再未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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