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川清告，在一场车祸中离世了。

爱音、瑞穗和祥子知道这件事时已经只有通知，先得到消息的定治去确认了死者，将一切都安排好后才让人通知女儿她们……而等瑞穗和祥子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已经是自己丈夫，自己父亲的葬礼上了。

对于爱音……

再次经历亲人因车祸离世，她仿佛又回到年幼的那个自己，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是兄长……如果真的有人要死，难道不该是和嫂子偷情，侵犯侄女的自己吗？为什么兄长会遇上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让自己报答他、弥补他一辈子……

葬礼上来了许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朋。将自己收养为“义子”，清告的亲生父母看起来很平静，还在安慰瑞穗和祥子。爱音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只能逃似的待在入口。

……如果，自己没和瑞穗祥子乱伦。

……如果，自己没拜托清告这些天帮自己分担工作。

……如果，自己没被清告的家人收养。

……如果，自己没有出生的话……

眼中的酸涩苦楚让爱音推开黑框眼镜。当指节触碰镜框，意识到这是兄长送的，爱音不禁愣住动作。良久，她慢慢摘下眼镜，沉默凝视着它。朦胧的视线正适合现在不想看清现实的自己，可还没哭就想着逃避这些，那别人该怎么办？

灰眸望向同样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瑞穗与祥子。

一袭黑衣的瑞穗，令那雪一样洁白的肌肤更添几分苍白，原本渐渐红润的气色又一下子消失无踪，仿佛连秀发都变得惨淡，宛如在这个世界失去部分存在般变得透明。

强忍哭泣的祥子一直低垂视线，往日总是坚定向前的目光满是哀怨，她怨这个“为什么要把父亲夺走”的世界，怨自己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少女觉得命运带走父亲是因为要惩罚犯了错的人——父亲的离去，正是对她和母亲，对“叔叔大人”最痛苦的惩罚。

……因此，她怨自己的爱和欲望，怨自己无法让事情回到正轨。

即便此时此刻，祥子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依然在意爱音。已经第二次经历亲人在车祸中丧生的“叔叔大人”一定非常痛苦，自己不能用伤心更令“叔叔大人”难过了……

爱音也同样想着祥子。经历过父母在车祸中丧生的自己明白这有多么悲伤，小祥子越是无法哭泣，越证明那份悲伤将深深腐蚀她的心灵……自己必须成为小祥子的依靠！

粉发的扶她女子重新戴上眼镜，朝自己的家人走去。

曾以为能用另一种方法来弥补对兄长的背叛，这是“所有人都接受”的办法。如今兄长已经无法再知道真相，“怨恨”自己，更不可能“原谅”自己……但对瑞穗和祥子那扭曲越轨的爱意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

“……父亲，母亲……瑞穗姐姐，小祥子……”

“爱音……”

“小爱音……”

“叔叔大人……”

站在养父养母，嫂子侄女面前，身为“清告的弟弟”，作为“丰川家的一员”，爱音不能再想着弥补什么，而是要承担起什么——兄长的家人，兄长的工作，兄长的人生……已经将瑞穗对清告的爱夺走的自己，已经玷污了祥子正常人生的自己……

丰川爱音，必须承担起丰川清告留下的一切。

“现在瑞穗的丈夫死了，你也就不再是丰川家的人了，认清自己的身份。”

“……什么？”

葬礼结束后，想着安慰陪伴祥子和瑞穗的爱音被定治拒之门外，丢下冰冷话语。瞪着那从未正眼瞧过自己的威严无情，爱音灰眸颤抖，无法接受。

如果失去“丰川”的姓氏，自己还怎么承担兄长留下的一切，怎么替兄长守护家人？爱音脱口而出“你不能这样做！”，却被定治冷哼后的话语击沉。

“千早爱音，想想你自己都做过些什么。瑞穗丈夫的死，就是你一手促成的。”

……如果，自己没和瑞穗祥子乱伦。

……如果，自己没拜托清告这些天帮自己分担工作。

……如果，自己没被清告的家人收养。

……如果，自己没有出生的话……

定治无情的话语正好戳中爱音心中的自责，胸口揪紧的痛苦让她说不出话，无法反驳这个自己也从未尊重过的老人，这个自己和他女儿乱伦，又侵犯了他外孙女的人。

“不想更让瑞穗和祥子伤心，就立即离开。我会让她们不再见你的。”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的，定治先生。”

“什么？”

已经转身要进屋的老人眉间皱起怒意，重新回头，瞪视竟然还敢还口的爱音……即便一切都是错误，即便就算现在也没有为这些错误感到后悔……正因如此，爱音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就放弃，因为她就是要在这条“自己爱瑞穗和祥子”的错路上前行！

“瑞穗妈妈……瑞穗，还有祥子。我都要亲自保护，因为她们是我重要的人。”

“……千早爱音，你以为自己是谁？”

定治看着在这里大言不惭，放出空话妄想的扶她怪胎，额冒青筋：“你已经毁了瑞穗的家庭，还要继续祸害祥子么。你以为自己是不男不女的怪物，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父亲！”

“祖父大人！！”

先一步进屋的瑞穗祥子闻声来到门前，祥子更是不顾定治“祥子！给我回来！”的喝止直接冲到爱音身边。瑞穗急火攻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僵持不下的气氛顷刻便土崩瓦解，定治也站在原地，看爱音祥子奔至自己女儿身边。

“咳咳——！！咳咳……！”

“母亲！”

“瑞穗！”

爱音连忙让瑞穗扶住自己站稳，心疼却毫无办法：“你还好吧？要不然去医院……！”

“咳咳……没事……就是一口气，没上来……”

瑞穗将全身的体重都交付给爱音，在意识模糊的窒息中努力呼吸。痛苦地沉默许久，瑞穗终于能继续没能说出口的话：“父亲……你现在就，赶走小爱音……丰川家的脸面，该怎么办？丰川集团……都知道，父亲你对清告……有意见……”

“葬礼一结束，就赶走清告的弟弟……集团的成员们，会怎么想……”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定治没想到女儿竟想的是这些，可为了把爱音驱离，他也顾不上最妥当的安排。更何况让爱音回去千早家——丰川家从小培养的优秀人才重回自己家族，说出去也没什么会被人指责的地方，顶多就是没把握“即便没了亲缘也依然将其视为家人”的好名声罢了。

“父亲……我会，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所有人的……”

“……什么？”

瑞穗缓慢地，虚弱地威胁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努力撑开的眼眸，展露不曾有过的锐利。对瑞穗来说，自己对清告的亏欠已经死不足惜。但在死前，在亲自去那个世界向从未想过会走在自己前面的丈夫道歉前，她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的家人。

自己现在是这个家最大的长辈，必须要站出来，哪怕是对抗自己的父亲。而且，对清告的离去没有哪怕一点惋惜，只想着利用这点驱逐爱音……

“父亲，你太过分了……”

瑞穗又想到小豆岛的初音。若不是不想牵连已经有了幸福家庭，同父异母的妹妹，瑞穗也同样会用这件事来胁迫定治，让他不能为所欲为。

“……瑞穗，你才是，太令我失望了。”

定治深深吸气，压下太阳穴不停跳动的恼怒，也没了对女儿身体如何的关心。冰冷的威严目光同时落在依靠扶持的三人，最终还是回到爱音身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千早爱音。让瑞穗和祥子为了你违抗丰川家，违抗真正的亲人。”

“……定治先生。”爱音沉默片刻，灰眸更坚定地与之对视，“只要这是瑞穗和祥子做出的选择，我就会支持，她们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哼。不过妄想用责任来赎罪的小鬼罢了。”

在这之后，定治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瑞穗让爱音重新搬回丰川宅邸住也默许了。爱音依然在丰川集团工作，比清告在时更上心，但也只是一位普通的优秀员工。没有兄长这位丰川家继承人的丈夫，丰川定治直属的下手，爱音不过是赚些工资罢了。

看着更多清告原本还能分忧的问题全都落在定治身上，爱音明白这原本都是要瑞穗站出来承担的家族义务。爱音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可定治根本不需要她。

“这样不也挺好么，就让父亲去操心丰川集团的事吧。”

洁白的病房飘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这里既有儿时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有将梦魇变得不那么可怕的柔情。瑞穗母亲的慈爱，女性的柔软，全都让爱音有勇气面对过去。

可是现在……靠坐在病床上，一身病号服的瑞穗又让爱音对病房有了新的恐惧。紧握那纤细微凉的手，听着瑞穗“呵呵……小爱音的手，还是那么暖和。”的轻笑，爱音连露出小虎牙勉强笑笑都做不到。

“我……瑞穗姐姐，我不甘心……这样的话，不就和定治先生说的一样了吗？”

“嗯……但这样，小爱音就能有更多时间在我身边啊。”

另一只微凉的手覆在爱音手背，温柔，却依然无法让爱音绽放笑容。瑞穗遗憾地蹙眉，嘴角弯起浅浅苦笑。她轻轻拉扯爱音的手，让神情凝重不甘的“弟弟”靠近一些。血色微薄的嘴唇轻柔贴上闭眼回应的嘴唇，淡淡水声在唇舌细腻的交缠中温存，温暖彼此的心。

“……小爱音。”

瑞穗泛起丝丝红晕的柔情脸庞浮起微笑，凝视爱音正因为有太多想做的事，才陷入选择困难的纠结眼眸：“那天，你在父亲面前叫我‘瑞穗’时，我很开心……”

“小爱音……爱音你，是为什么改了对我和祥子的称呼呢？”

“我是……”

以清告的葬礼为分界，爱音因为太过理解失去亲人的无奈与痛苦，想成为祥子，成为瑞穗的支撑。而该如何成为这个支撑，爱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兄长……兄长他为了支撑这个家几乎没日没夜的工作，一整年都很少见妻子女儿几回……

自己却总是为此庆幸，因为能有更多时间和瑞穗祥子做爱。到了最后，甚至连清告难得回家的日子都会和瑞穗偷情，在清告与瑞穗的房间，在清告旁边侵犯他的妻子……每次把瑞穗干得娇喘连连，将精液射进兄长不曾碰过的菊穴深处……

过去在淫欲中高昂的乱伦快感，如今都成了压在爱音身上的自责。

“……我亏欠兄长的，怎么还都还不完，现在更是连一点点弥补都做不到了……”

所以爱音开始习惯和还不知道自己糜烂性生活的海铃谈心，如在教堂忏悔般倾诉。听着爱音并不后悔做了错事，但依然事情走到这一步而难过，为过去后悔的海铃也同样深思。

如今的爱音需要陪伴，自己依然能成为对方袒露内心柔弱的人。既然如此，是不是也应该像爱音一样“难过但并不后悔，要更多向前看”呢？晨跑途中的便利店，成了倾吐烦闷的忏悔室，海铃并非引导迷途的神职人员，和爱音同样迷茫。

……或许，这份“相同的迷茫”能成为新的联系，新的“蛛丝”？

“……我也一样，爱音。”

“欸？”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祥子她们已经初中开学，瑞穗也出了院，在家静养。面对爱音的自责，想着“为了爱音必须向前一步”的海铃终于决定吐露心声。

“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一直很后悔。可就算重来，我真的能压抑自己的情绪么？我对音乐的喜欢不是假的，再回到那个不成熟的年纪，我想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过分的决定。”

“所以……我决定不再后悔，而是让现在多少成熟了的我，不辜负对爱音的感情。”

“海铃……”

碧绿的眼眸紧张又认真地凝视已经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爱音，海铃使劲皱眉，才把咬紧的嘴唇分开，果断又迟疑地开口：“爱音，我……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有任何烦恼都可以和我说。就像爱音一直支持我追求音乐那样，爱音想做的事我也会支持，献上我的一切！”

海铃如此激动的模样令爱音怀念，而“原来海铃真的喜欢我啊……”的安心喜悦也让爱音不禁露出淡淡微笑。像这样发自心底的温暖笑意，多久没有过了呢……

“谢谢你，海铃……但是，抱歉……”

对爱音来说，再拥有一个喜欢自己的恋人也“无所谓”，毕竟自己就是滥情的人。但现在的爱音无心情爱，答应与海铃交往就等于单纯让她无条件支持自己去陪伴瑞穗。

爱音很喜欢海铃，无法接受这种事。已经将心完全偏给瑞穗的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拥抱如此真挚的爱意，即便那偏心并非恋爱、肉欲，但也绝不是纯粹的亲情。

“我……已经有想要结婚的对象了。”

“……咦？”

爱音饱含歉意与不舍的苦笑回应，击碎了海铃放弃维持现状，向前迈出一步的心。已经放手的蛛丝无法再次紧握，回不到“继续带着后悔陪伴爱音”的逃避，也找不到该如何面对爱音已经有想要与之结婚的恋人的前路……

是抓住“还没结婚”去争取，把爱音抢到手吗？

还是把这当作对自己告白的拒绝，体面地祝福呢……

海铃不知道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她恐惧自己又要失去爱音，不仅仅是没有这段晨跑的时光，不仅仅是不会再出现在观众席……海铃害怕爱音明显对自己也有的喜爱之情，会被不知道哪里的谁覆盖，消失无踪。

……但，又能怎么办呢……自己难道要去阻止婚礼，将爱音抢走么？

海铃甚至忘记了爱音说只是打算，明明一开始还清晰的认知，回到家，衣服都不换就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已混乱到仿佛明天爱音就要结婚，一切都迫在眉睫。

不顾现状的胡思乱想，脑补拎着贝斯，拽着爱音从礼堂逃到远方。自己本就是四处支援的雇佣兵贝斯手，即便流浪的生活没关系，只要有爱音在身旁……

“……白痴。”

妄想终究会在逃回家里的心中冷却。碧绿的眼眸从贴在脸上的手指缝里盯着灰突突，没有生活气息的天花板，喃喃骂着竟然还敢只想着自己，完全不考虑爱音的感受……就算爱音喜欢自己，那也“不过是喜欢罢了”。

爱音还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要做的事。对意外去世的兄长的愧疚，对自己嫂子和侄女的关心和责任，对海铃并不知道是谁的恋人的……即将到来的承诺。

海铃觉得，在爱音心里，自己“不过是爱音喜欢的人”罢了。

“……祝你幸福，爱音……”

她对无人的前方平静祝福，闭起的眼眸滑下一行清泪。

——【第66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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