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待价而沽的货物

黑暗，是有重量的。

当那扇厚重的铁门关上后，车间里仅存的一丝光亮也被无情地切断。吕飞躺在冰冷的防水油布上，感觉四周浓稠的黑暗像是一层湿重的棉被，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时间的概念开始变得模糊。

起初，他还能听到门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那是绑匪在外面巡逻或者是去上厕所。每一次脚步声响起，吕飞的身体都会本能地紧绷，心脏剧烈跳动，既恐惧对方再次进来折磨自己，又渴望对方能进来——哪怕是打他一顿也好，至少能证明他还活着，还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但渐渐地，连那点脚步声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撞击肋骨的沉闷回响。

寒冷开始像毒蛇一样，顺着水泥地面的缝隙钻进他的身体。

那是深秋的深夜，废弃化工厂的温度逼近零度。吕飞身上那件曾经昂贵的意大利定制衬衫，此刻早已在之前的拖行和挣扎中变得破烂不堪，纽扣崩飞，衣襟大开，根本无法抵御寒气的侵袭。

更糟糕的是他的脚。

那双只穿着黑色商务棉袜的大脚，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失去了皮鞋的保护，脚底板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一路向上蔓延，冻得他整条小腿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嘶……”

吕飞蜷缩起身体，试图用体温去温暖自己冰凉的四肢。他像一只受惊的虾米，努力把膝盖顶向胸口，把头埋进臂弯里。

但那专业的绳索束缚彻底粉碎了他的企图。

从肩膀到脚踝的每一寸关节都被死死固定，他根本无法做出那种能够保存体温的蜷缩姿势。他只能像根僵硬的木棍一样侧躺着，任由寒冷一点点吞噬掉他体内残存的热量。

“该死……该死……”

他在黑暗中低声咒骂着，声音颤抖而沙哑。饥饿和干渴也开始加入这场折磨的盛宴。胃部因为长时间的空虚而阵阵绞痛，喉咙更是干得像要冒烟。

比起肉体上的痛苦，更让他崩溃的是精神上的凌迟。

“买下了你……”

绑匪那句冰冷的话语像是一个魔咒，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

作为一名顶级交易员，吕飞习惯了给万物定价——公司的估值、股票的涨跌、甚至是人的身价。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可以用数字衡量的筹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变成那个筹码。

而且是作为一件“货物”。

这种认知上的颠覆，比任何酷刑都更具羞辱性。他想象着明天的场景——自己像是一头被捆好的猪，被装进笼子，运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赤身裸体地展示在那个神秘买家面前，任由对方评头论足，甚至……

一阵恶寒袭来，吕飞猛地打了个冷战。

“不……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再次咬紧了牙关。借着适应了黑暗的微弱视力，他开始疯狂地在周围摸索。

虽然手腕被反剪在身后，手掌也被缠了胶带，但指尖还能勉强活动。他试图在这块肮脏的油布边缘，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一块锋利的石头，一片生锈的铁皮，甚至是碎玻璃。

“呲啦……呲啦……”

他的手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盲目地抠挖着，指甲磨断了，指尖磨破了，鲜血渗出来混合着泥土，但他感觉不到痛。

终于，他的右手食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且边缘锋利的东西。

是一片生锈的三角铁片，可能是某个设备上掉下来的残渣。

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吕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扭曲着手腕，终于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块铁片。

接下来是漫长而绝望的切割。

他反手握着铁片，凭着感觉去割手腕上的绳索。每一次切割都极其艰难，因为角度别扭，铁片不仅割在绳子上，更多时候是割在他自己的手腕皮肤上。

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腕流淌下来，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快断啊……快断啊！”

吕飞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着，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他能感觉到绳索的纤维在一点点崩断，自由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就在他以为即将成功的瞬间——

“啪嗒。”

因为手掌的汗水和血液太过滑腻，那块救命的铁片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顺着微微倾斜的地面滚出了半米远。

那仅仅是半米的距离。

如果是平时，这只是一个跨步的距离。但此刻，对于全身被五花大绑的吕飞来说，这却是天堑。

他疯了一样地在油布上蠕动，试图用背部、用屁股、用脚去够那块铁片。

但他够不到。

那块铁片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嘲笑着他的无能。

“啊————！！！”

吕飞终于崩溃了。他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绝望的嘶吼。这吼声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威胁，只有纯粹的、被命运玩弄后的无助。

他在油布上剧烈地翻滚着，像是一条垂死的鱼，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

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流进嘴里，咸涩无比。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煎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高处的排气窗缝隙里，透进了一丝灰蓝色的微光。

天亮了。

随着光线一同到来的，还有门外那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钥匙插入锁孔的转动声。

“咔嚓。”

这一声清脆的开锁声，宣告了漫长黑夜的结束，也宣告了交货时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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