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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斯特班的低语》【付费预览】足漪哀歌(一),第1小节

小说:《圣埃斯特班的低语》 2025-12-16 15:07 5hhhhh 4730 ℃

  西班牙南部的阳光,在午后显得格外沉重,仿佛一块融化的金色琥珀,将安达卢西亚的平原与山丘都包裹在一种黏稠的寂静里。

  一辆黑色布加迪凯龙像个不合时宜的入侵者,驶离了平坦的主干道,一头扎进通往圣埃斯特班镇的狭窄支路。

  路面瞬间变得崎岖,碎石子被轮胎碾压着,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

  “说真的,卡尔拉。”安德森的手臂稳健地放在方向盘上,身体随着车内低音炮传出的雷鬼节奏微微晃动,整个人松弛得像一只晒饱了太阳的熊,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梅要是知道我先载着你跑了,而不是等着陪她一起捕捉‘黄金时刻的光影’,到时候非得用她的相机三脚架敲碎我的脑袋不可。”

  后座上,卡尔拉·斯摩格的目光从窗外单调的风景收回,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金属烟盒里弹出一支细长的杜卡多斯香烟。

  车载点烟器发出暗红的光,她深吸一口,浓郁的烟草气息霎时在车厢内弥漫开来,与她身上那丝清冷的香水味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

  “得了吧,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捕捉她所谓的‘真实’,对于这一点,你肯定比我清楚。”

  她的右腿优雅地交叠在左膝上,一只T字带尖头露跟高跟鞋卸下了扣带,随着42码大脚的无意识挑动而微微摇晃着。

  对她而言,一天的车程,即使有空调,包裹着脚趾的鞋尖也难免积攒了些许汗水,一丝极其私密的汗味时不时地便会顺着脚底缝隙窜出,混合着烟气和香水的尾调,在她动作时,若有若无地流动在狭小的空间里。

  作为卡尔拉的安全顾问兼司机,安德森对这种气味早就习以为常了,他知道自己身后这位大小姐的脚有多会出汗。

  他以前闲着无聊,也会拿这点来调侃几句,但卡尔拉总是表现得很洒脱——她向来是个不在意他人看法的人。

  相比之下,他的那位摄影师女友的反应可就要有意思多了,她的脚也是不遑多让,并且每次都会被逗得面红耳赤。

  “而且,我们是守时的人,不是吗?”卡尔拉勾起唇角,用一种玩笑式的语气补充道,眼神传递间带着多年培养的默契。

  “你说得对,我的老板。”安德森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我敢打赌,我们会是最快到达的。”

  他们是应维诺西塔的邀请而来。那封突如其来的电子邮件,带着一种过时的热情,唤醒了他们这群高中毕业后就各奔东西,大部分时间仅在社交媒体上维持点赞之交的旧日同窗。

  维诺西塔,那个热情似火、善良得几乎有些天真的墨西哥裔女孩,在毕业派对的狂欢后便人间蒸发,如今却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邀请大家前往这个地图上需要放大好几次才能找到的小镇,参加一场她口中所谓的“脱离数字世界的重聚”。

  圣埃斯特班镇到了。

  典型的安达卢西亚白色房屋开始零星出现,它们簇拥在一起,像被随意丢弃在橄榄树林与灰黄色山丘之间的积木。许多窗户紧闭,白色的墙壁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热风卷起尘土,以及几只瘦猫在门廊阴影下投来警惕的目光。

  “宁静过头了,不是吗?”安德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稍微降下车窗,一股混合着干燥尘土、枯萎橄榄树和类似变质葡萄酒的甜酸气味的热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卡尔拉的浅亚麻色波浪长发。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摁熄在车门扶手的烟灰缸里。

  她不喜欢这里。

  这种被世界遗弃般的宁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深水的石子,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不经意间失去掌控。

  按照邮件里的指示,他们在镇广场边缘一栋有着厚重木门和剥落招牌的建筑前停下——“潘娜罗普之家”。

  就在他们刚下车,鞋底接触滚烫碎石地面的瞬间,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卡尔拉!安德森!上帝,你们真的来了!”

  一个身影几乎是跳跃着出现在门口。是维诺西塔,她看起来变化不大,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粗亮的辫子垂在胸前,小麦色的皮肤依旧健康光亮,身穿一条色彩斑斓、刺绣繁复的墨西哥风格长裙,38码的脚上涂抹着白色趾甲油,踩在一双平底绑带凉鞋里。她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样灿烂,甚至更加炽烈,像这安达卢西亚的太阳,但不知为何,那光芒似乎只停留在皮肤表面。

  她张开双臂快步走来,带着阳光和某种廉价香皂的质朴气味。

  “维诺西塔。”卡尔拉优雅地接受了这个过于用力的拥抱,声音里带着略显疏离的惊喜,如同完成一场商业会谈时的寒暄,“看到你真好。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里的生活……洗涤灵魂。”维诺西塔松开她,又用力抱了抱安德森,她的手臂紧紧箍住安德森结实的背部,片刻才松开,目光热切地扫向他们身后空荡荡的街道,“其他人呢?大家都来了吗?”

  “梅里亚得晚些,大概正对着某片扭曲的光影按下快门。”安德森揉了揉刚才被勒得有些发疼的肩膀,咧嘴笑道,“霍兹?天晓得他那辆老破车能不能坚持开到这儿。哈特罗克和赫尼丝,还有艾蕾,他们三个一起,说是从马拉加过来,估计也快到了。至于米娜……她刚刚升任警督,你懂的……对。”

  他注意到卡尔拉的眼色,只得将原本即将脱口的话咽回去,导致后半句说得含糊不清。

  毕竟大家都知道维诺西塔和米娜的关系,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米娜依旧对那段无疾而终的恋情耿耿于怀。

  “太好了!完美!”维诺西塔倒是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仿佛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兴奋得搓着手,“房间都准备好了!快进来,外面热得能把人烤熟,我准备了冰镇的桑格利亚酒!”

  旅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凉爽些,厚厚的石墙隔绝了部分热气。

  前台无人,只有几把旧木椅和一张斑驳的桌子。

  空气中漂浮着那股熟悉的甜腻香料味,混合着老木头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们刚把行李安顿好,门口就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石板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个略带夸张的、辨识度很高的声音:

  “……我发誓,如果再没有信号,我就要疯了!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是赫尼丝。这位好莱坞新星挽着自己丈夫的手臂走了进来,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却散发出强艳的气场,硕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一身名牌度假长裙下,39码的脚踩着一双精致的一字带高跟凉拖,十根脚趾犹如镶嵌着酒红色宝石,在步伐挪动间格外醒目。

  被她挽着的哈特罗克戴着方框眼镜,身穿熨烫平整的休闲衬衫,曾经的穷小子早已飞黄腾达,成为一名青年企业家,但他眼底的疲惫和某种躁动却难以完全掩饰。尤其当他的视线与卡尔拉相遇时,明显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换上商业化的笑容。

  “完全没信号,而且这地方未免太有味道了,像不像我们去年在摩洛哥迷路的那个小镇?”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艾蕾·洛佩兹紧跟在两夫妻的身后,嘴里嚼着口香糖,低头徒劳地摇晃着手机。她拖着一个尺寸巨大的亮粉色行李箱,穿着一件印着巨大棕榈树图案的连体裤,脚趾甲涂抹成惹眼的橙色,一双水钻人字拖随着38码的脚吧嗒吧嗒地拍打着地面。

  “嘿,卡尔拉,你也到了!还有安德森,你们这次居然没迟到。”

  “我们一向很准时。”安德森想起了多年前把车开错方向的经历,尴尬地看了眼身旁的大小姐。

  卡尔拉白了他一眼,随即微微颔首,算是跟艾蕾打过招呼。

  她又点燃了一支烟,烟雾模糊了她脸上不易察觉的审视。

  哈特罗克刚才那短暂的一瞥,她捕捉到了。

  男人,总是被表面的事物所吸引,无论是财富,还是……肉体。

  她在内心冷笑,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胀的脚踝,高跟鞋的细跟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哒”声。

  “这地方可真够原生态的。”赫尼丝摘下墨镜,挑剔的目光扫过大厅,最终落在当年的恋人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混合着比较与不易察觉的嫉妒,以及对于少年时期懵懂恋情的淡淡感伤,“好久不见了卡尔拉,每次看到你这小婊子,我都想给你一巴掌。”

  卡尔拉挑眉笑了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越来越怀疑自己当年选人的眼光了。”

  她们亲密地拥抱过后,赫尼丝才转向维诺西塔。

  “亲爱的,你整整消失了七年,如今终于见面了,代价就是让我们的手机变成一块块漂亮的砖头吗?我从进镇子开始就一格信号都没有了!”

  然而维诺西塔的笑容却如同雕刻在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这正是目的的一部分,赫尼丝。放下那些冰冷的屏幕,才能感受到彼此皮肤的温度,聆听心跳的声音。”

  赫尼丝听得云里雾里,哈特罗克便适时插上话,“维诺西塔,感谢你的邀请。你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当然,你也会感受到的。”维诺西塔再次展现出过盛的热情,拥抱了每一个人,“我很遗憾错过了你们的婚礼。”

  只有艾蕾没去深究她的这番话,对她回以同样热情的拥抱。

  众人正寒暄着,一阵与这宁静小镇格格不入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外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戛然而止,接着是沉闷的关车门声。

  一个瘦削、苍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像一道游移的幽灵。

  霍兹·莱佛。

  他比记忆中更加嶙峋,眼窝深陷,嘴里叼着根烟,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瘾君子特有的苍白,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灰色T恤似乎挂在一副骨架上,一条牛仔裤被洗得发白。

  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化学物质点燃后的、不安定的清醒——卡尔拉对此再熟悉不过。

  “看来……我没走错地方?”霍兹的声音非常沙哑,带着长途驾驶后的疲惫,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众人,在卡尔拉身上停顿了半秒,那里面积压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最终落在维诺西塔身上,“嘿,维诺西塔。这地方……可真够偏僻的。”

  “霍兹!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旅途还顺利吗?”

  维诺西塔的拥抱对他而言似乎过于热情了,霍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摸向牛仔裤口袋,那里藏着他的“救赎”。

  “除了导航在离这里五公里的时候彻底疯了,把我引到一片该死的橄榄林里转了半天,其他……还行。”霍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表情,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卡尔拉,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带着一种混合着憎厌与迷恋的审视。

  然而这位高中时期的校园女神只是优雅地浅浅一笑,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眼神里流露出与外貌相反的冰冷,将久别重聚的那点复杂欲望给完全拒之门外。就像当年一样,她有足够的能力与自信去掌控和她有关的一切。

  过了许久,梅里亚·莱佛背着一个巨大的、塞满器材的摄影包,走了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希望我不是最后一个。”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真诚的歉意,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将她几缕红色发丝黏在皮肤上。她穿着合身的卡其布长裤和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37码的脚在高挑身材的映衬下显得尤其娇小,藏在薄薄的黑丝袜和便于行走的穆勒平底鞋里。与她哥哥的颓废阴郁截然不同,梅里亚身上有一种沉静知性的美感。

  她走到安德森身边,自然地靠向他,寻求一点支撑,然后看向维诺西塔,眼神里充满了怀念、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维诺西塔,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消失得太彻底了。”

  维诺西塔上前握住梅里亚的双手,她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烫人,眼神灼灼,“梅,我一直在想念你们。这里……这里会让我们重新连接起来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我保证。”

  ……

  晚餐被安排在与旅馆相连的露天庭院里。长长的木桌上铺着浆洗得发硬的白色桌布,摆放着粗犷而简单的当地食物:深红色的伊比利亚火腿片、带着浓郁羊膻味的本地奶酪、浸泡在金黄橄榄油里的烤蔬菜、一大盆冰凉的番茄冷汤,以及大量的硬皮面包和几壶颜色深邃的本地红酒。

  夜幕开始降临,吞噬了远山的轮廓。庭院四周亮起了几盏老旧的、光线昏黄的壁灯,以及缠绕在葡萄藤架上的廉价塑料串灯,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投下无数摇摆不定、形同鬼魅的阴影。

  起初,气氛是怀旧而略带克制的。酒精如同润滑剂,慢慢松开了时间的发条。艾蕾显然是喝得最快最猛的那个,她已经开始大声讲述她最近如何用她父亲的钱“投资”了一个注定失败的音乐节。

  就在几人吞云吐雾,气氛升温之际,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西亚特轿车安静地滑到旅馆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一位穿着黑色T恤的高个子女人走了下来,卡其色的工装裤裤腿利落地收进44码的黑色皮靴里,高马尾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地扫过广场和旅馆门口稀疏的人群,投向远处的露天庭院。

  “看来我赶上了聚会。”米娜面带微笑地唤道,声音却很平静,她关上车门,走进露天庭院,目光在维诺西塔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情感波动,“很高兴你还活着,维诺西塔。”

  维诺西塔的笑容瞬间更加明亮,几乎有些刺眼,“米娜!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上前一步,似乎想拥抱,但在米娜那冷静的目光下,动作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热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太好了,这下我们几个人终于凑齐了!”米娜拍手道。

  可米娜的存在就像一股冷冽的泉水,瞬间冲淡了些许维诺西塔带来的过度热情和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感。

  赫尼丝和哈特罗克之间,那惯常的、带着刺的拌嘴也开始出现。

  “哈特,你能不能别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总是盯着卡尔拉看?”赫尼丝的声音不高,但足够让临近的几个人听到,语气里的尖酸像玻璃碎片。

  哈特罗克的耳根瞬间涨红,恼怒地瞪了她一眼,“闭嘴,赫尼丝,你喝多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赫尼丝晃动着酒杯里的红酒,唇间散出几缕被回笼了好几遍的烟絮。

  安德森适时地介入,用一杯新斟的酒和一個关于高中时哈特罗克把自己锁在车里的笑话,圆滑地转移了话题。

  卡尔拉自己则始终像个局外人,安静地坐在长桌靠近房屋阴影的一侧,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中。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盘子里寡淡的蔬菜,烟灰缸里已经积攒了十几个烟头。霍兹坐在她对角线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大部分时间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杯中的酒液,或者用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木桌的边缘。只有在他抬头,目光穿过摇曳的烛光和晃动的人影,与卡尔拉视线偶尔相遇的瞬间,才能看到他眼底那一片混沌的、如同暴风雨前海洋般的暗涌。

  梅里亚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参与太多谈话,反而时不时拿出她的数码相机,开机,回看今天下午进入小镇时拍摄的照片,眉头越蹙越紧。

  “发现什么了,梅?”安德森凑过去,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关切地问,“又是你的‘光影艺术’?”

  梅里亚将相机屏幕微微倾向他,指着上面一张废弃磨坊内部的照片,“你看这里,安德森,墙角那片阴影。”

  她的指尖有些凉,“我拍照的时候,那里绝对什么都没有。但现在你看……这模糊的轮廓,像不像是……一个人蜷缩在那里?或者……不止一个人?”

  安德森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亲爱的,那就是一团阴影。老房子嘛,光线又暗,很容易产生错觉。你太累了,放松点。”

  他拿起酒壶,又给她倒了些酒。

  梅里亚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又快速翻看了几张照片,有些是街景,有些是房屋的外墙。

  无一例外,在画面的边缘或者背景的深处,总有一些难以解释的、蠕动般的模糊,或者是不自然的、违反几何结构的扭曲。

  她尝试放大查看,但图像的细节瞬间被嘈杂的、仿佛活物般的像素颗粒吞噬。

  一股冰冷的寒意开始顺着她的脊椎慢慢爬升。

  就在这时,维诺西塔再次站了起来,用银质餐刀轻轻敲了敲酒杯边缘,清脆的声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我亲爱的朋友们,老同学们。”她的脸上泛着红酒和某种内在兴奋带来的潮红,在摇曳的灯光下,那红色显得有些诡异,“欢迎你们,真正地来到圣埃斯特班,来到我的家。”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庭院,“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小镇,它是一个……庇护所。一个远离外面那个疯狂、嘈杂世界的避风港。”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那双原本热情洋溢的棕色眼睛,在跳动的阴影里,似乎变得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莫名的贪婪。

  “我们这里,保留着一些非常古老的传统。”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亲昵得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明天晚上,镇上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圣埃斯特班节’前夜祈福仪式。是为了驱散我们身上携带的……负面能量,祈求健康、丰饶,以及……纯粹的欢愉。”

  “仪式?”赫尼丝挑了挑精心修饰的眉毛,语气好像带着一丝不屑,又像是在开玩笑,“听起来怎么有点土里土气的?”

  维诺西塔的笑容更深了,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一点也不,亲爱的赫尼丝。它非常有效。而且安全。它会是一种独一无二的体验。”

  “我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参加。这会是连接我们的……最深刻的方式。”她的目光依次掠过在场众人,最后在卡尔拉的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你,卡尔拉,你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对吧?”

  卡尔拉略有些尴尬地左右瞟了两眼,随即耸耸肩,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假笑,“谢谢,你的记性可真好。”

  米娜坐在她旁边,话一直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观察,听着众人的交谈,唯有目光会时不时会落在维诺西塔身上,那眼神深处,是未被时间完全磨灭的旧日情愫,此刻在酒精作用下,那份消失许久的炽热却突然发酵。

  “是啊,你的记性可真好,维诺西塔。”她的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抱怨和讽刺。

  气氛好像又下沉了些,只有维诺西塔自己没感觉到。

  安德森和卡尔拉简单互换了一个眼神,开口准备说些什么来找补,却被艾蕾先一步抢了话。

  这位啃老族已经大声表示赞同,对这种“本地文化体验”跃跃欲试,众人便也识趣地相继附和着。

  唯有梅里亚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她的胸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她看着维诺西塔脸上那过于完美、如同面具般的笑容,忽然想起高中时一次野外徒步,维诺西塔也是这般热情地带领大家走一条“捷径”,结果所有人都在暴雨中迷了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而当时,只有维诺西塔,依旧保持着那样灿烂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笑容。

  一种相似的不安,如同潮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梅里亚的心脏。

  晚餐在这种表面热闹、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平衡中结束。

  众人带着不同程度的醉意和疑虑,各自返回房间。

  ……

  这家旅馆唯一的优点就是优质的隔音了。

  以至于一些肆意的争吵,会被几乎一丝不漏的锁死在石墙里。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哈特!”赫尼丝的声音失去了她在人前的娇媚,变得尖锐而冰冷。她站在房间中央,刚刚卸去妆容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憔悴,身上那件昂贵的真丝睡袍也掩不住此刻的紧绷。

  哈特罗克松了松衬衫领口,背对着她,望向窗外死寂的广场,语气充满厌烦:“我用什么眼神了?赫尼丝,你能不能别总是没事找事?开了一天的车,我很累。”

  “累?”赫尼丝嗤笑一声,走到他身后,“你是看卡尔拉看到累了吧?从晚餐开始,你的眼珠子就像粘在了她的身上!怎么,觉得她比我更让你有征服欲?”

  哈特罗克猛地转身,脸上伪装的平静被恼怒撕裂:“你胡说八道什么!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赫尼丝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和长期积累的不满,“那你呢?你敢说你心里没在盘算着怎么爬上卡尔拉·斯摩格的床?借着生意的名义?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你看着她的时候,就像一条饿了三天的野狗!”

  “够了!”哈特罗克低吼,手指向赫尼丝,却又因理亏而微微颤抖,“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嗯?‘好莱坞新星’?”

  他刻意用嘲讽的语气吐出这个词,“你的星途,有多少是躺在不同制片人的床上铺就的?需要我一一列举吗?那个意大利佬,还有那个秃顶的华尔街投资人……”

  赫尼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涌上不正常的红晕。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却又死死压抑着:“你……你竟敢调查我?!”

  “调查?”哈特罗克冷笑,一种互相毁灭的快意让他口不择言,“还需要调查吗?赫尼丝,你的那些破事,圈子里谁不知道?我只是以前懒得说!至少我对卡尔拉的欣赏,还停留在‘看’的层面,而你呢?你的‘艺术献身’可真是彻底!”

  “欣赏?”赫尼丝尖声反驳,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你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卡尔拉那种女人,会看得上你?她玩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都多!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有点利用价值的蠢货!就像你在那些制片人眼里一样!”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哈特罗克最脆弱的自尊。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扬起手,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只是狠狠地砸在旁边的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赫尼丝被他吓了一瞬,随即被更大的屈辱和愤怒淹没。她挺直脊背,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决绝。

  “好!很好!”她连连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个鬼地方?跟一个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的丈夫,在一个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坟墓里扮演恩爱夫妻?”

  她不再看他,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抓起自己的手包和一件薄外套,甚至没有换掉睡袍和拖鞋。

  “你要去哪里?”哈特罗克看着她走向门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赫尼丝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去找点‘实际的安慰’,就像你一直‘欣赏’卡尔拉那样。这个房间,留给你和你的白日梦吧!”

  说完,她猛地拉开门,又重重地摔上。木门撞击门框的声音在寂静的旅馆走廊里回荡,如同一声枪响,宣告着某种平衡的彻底破裂。

  哈特罗克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粗重地喘息着。争吵的余波和赫尼丝最后离去时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以及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烦躁。他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空无一人的广场,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的狼狈。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的低语,似乎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蛊惑的韵律:

  “她不懂你……她束缚你……抛弃她……才能得到你真正渴望的……”

  哈特罗克猛地晃了晃头,以为是幻觉。但那低语带来的、一种扭曲的认同感和释放感,却像种子一样,悄然落在他被愤怒和欲望灼伤的心田。他看向卡尔拉房间所在的方向,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愤怒和屈辱像滚烫的岩浆在赫尼丝的血管里奔流。她甚至没在意自己只穿着睡袍和单薄的室内拖鞋,就径直冲下了楼梯。冰凉的石头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刺激着她的双脚,但她毫不在意,只想离哈特罗克,离那个充满虚伪和羞辱的房间越远越好。

  旅馆大厅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昏黄的夜灯在守夜,将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

  她原本想冲出旅馆,但手触碰到那冰冷沉重的门时,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门外,圣埃斯特班镇的广场在月光下是一片死寂的银蓝,空无一人,寂静得如同史前荒野。

  那寂静是有质量的,沉甸甸地压迫着她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退缩了。

  愤怒迅速被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所取代。

  赫尼丝漫无目的地转向与客房区域相反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通往旅馆后部废弃区域的狭窄通道。通道更加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像是无数人混合的、淡淡的汗液酸气。

  就在她犹豫着是否要继续深入时,一阵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通道深处飘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像是在……笑?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被混合了痛苦呜咽的哀嚎。声音很轻,但却如同蛛丝般缠绕上赫尼丝的耳朵。

  “……不……求你了……停……呵呵呵……停……”

  赫尼丝愣了愣。

  有人遇到麻烦了?是旅馆的其他客人?还是……维诺西塔提到的本地人?

  愤怒暂时被好奇和一丝微弱的同情心取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那诡异的声音,蹑手蹑脚地往通道深处走去。

  通道尽头向左拐去,旁边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杂物。

  就在拐角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个放在矮柜上的、颜色暗沉的长方形木盒。

  盒子做工粗糙,没有上漆,木质纹理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令她心脏骤然一缩的是,那盒子的形状非常奇特。它明显不是用来装普通物品的,其内部的空间轮廓,分明像是为了容纳某种弓起的、拥有特定弧度的物体——比如,一只脚?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莫名的恐惧。谁会制作这样一个形状诡异的盒子?用来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却碰到了身后冰冷的石墙。她惊慌地回头,目光扫过斑驳的墙面。

  就在她视线触及墙面某一处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面墙上,大约齐腰的高度,有一片区域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显得更深、更光滑,仿佛被什么东西长期、反复地摩擦、倚靠……那模糊的轮廓,隐约能分辨出脚踝的形状,甚至还有几个浅浅的、像是脚趾挣扎时抵压留下的印痕。

  但那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大,让无法思考,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就在那个拐角的后面。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被改造成某种怪异储藏室的小房间。

  光线来自墙壁上一个嵌入式的、散发着幽绿色暗淡光芒的不知名光源,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非现实的色彩。

  在房间的中央,有个女人衣衫不整,长发披散,身体被几条湿润反光的、仿佛是活物的东西缠绕在墙角的阴影里。

  她的头无力地后仰,只能发出那种压抑的、痛苦的笑和呜咽。

  而最让赫尼丝头皮发麻的是,那些不可名状的活物,好像正在疯狂而持续地抓挠、搔刮、轻抠女人的脚掌、脚趾缝、以及脚心,仿佛能从女人的脚上榨取些什么。

  女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下,但那笑声深处,是令人心碎的绝望和痛苦。她的双脚在搔痒下疯狂扭动,却无法挣脱任何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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