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等到蒙特罗斯爵士养好伤，一行人开始返程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八月。雷马尔王国的夏天进入了最鼎盛的阶段，炙热的阳光烤着大地，路边山毛榉的叶片变得更绿。高温让空气都变得有些扭曲，野外成片的草地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和湛蓝无云的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美得仿佛是宫廷里最优秀的画师画的一幅风景画。

　　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走了三天，跨越了莱德家领地的边界。即使是坐在马车里，高温也足以让蒙特罗斯爵士感到不适，更何况是骑着马，不得不忍受太阳直射的侍从们。男孩们都被晒得有点蔫，话也开始变少。于是蒙特罗斯爵士决定换一条路，绕开大道，转而走领土交界处的橡树林。

　　在这片古老的橡树林里，连绵不断的、宽大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夏天的太阳，连鸟在着树荫处都叫得更加响亮。树林深处，时不时还能看到几只鹿在穿梭。走小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年轻的侍从们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开始尽量做一个称职的护卫。

　　当他们行至一片林间空地的边缘的时候，时间也到了傍晚，往不远处看能看到升起的炊烟，蒙特罗斯爵士就决定在此扎营。卡里亚诺被要求去捡一些柴火来生火，其他男孩也各有各的任务。

　　卡里亚诺自己一个人向着树林深处走去，他轻轻哼着歌，那是他妈妈在他小时候经常唱给他听的，歌词是新大陆的语言，他没办法完全听懂，因此只能记住调子。

　　他越往树林深处走，炊烟的味道就更浓，他猜想附近一定有一户人家。等他差不多要往回走的时候，卡里亚诺突然听到了一阵孩童尖锐的哭嚎声，他不知道蒙特罗斯爵士的营地能不能听到这声音，他猜想也许有一个迷路的孩子被野兽袭击了。卡里亚诺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于是他快步沿着声音走去。

　　然而等他找到了声音的源头时，他却发现并没有什么野兽。他找到了住在附近的那户人家，他们的房子是一个简易的木头屋子，附近有一个羊圈，零零散散地有几只羊在嚼着干草。

　　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赤裸着上半身被结结实实捆在木屋前的一颗树上。他身后站在一个看起来像牧羊人的男人，正拿着一根鞭子往这个男孩的身后杂乱无章地狠抽。

　　男人的鞭子，卡里亚诺猜测那是一根赶羊鞭。有时候抽在男孩的后背上，有时候抽在男孩的屁股上。但无论是抽在哪里，都能换来小男孩一声夹杂着哭声的尖锐嗥叫。而掩盖在这嗥叫声之下的，还有木屋里传来的一个女人低沉的哭声。

　　“嘿，你这样会把他打坏的。”卡里亚诺出声制止男人。

　　“我自己的崽子，随便我怎么教训。”男子没有回头，反而往小男孩满是血痕的后背上又抽了一计。

　　“停手。”卡里亚诺低声命令道。

　　男子回头刚想叫骂，却看到了穿着考究，腰上还配着一把剑的卡里亚诺。尽管卡里亚诺还捧着一把柴火，但明显不是他这个阶级惹得起的人。

　　“老爷”，男人叫卡里亚诺，“他丢了我一半的羊，这让我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呢？”

　　“天杀的”，随着“嘎吱”一声，小屋那扇破烂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了，从屋子里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女人，她几乎跌倒在地，一边哭泣着，一边骂着。毫无疑问，她就是木屋里传来的哭声的主人。

　　“大人，您行行好。我把他卖给你。”女人穿着的裙子十分破旧，上面系着一个肮脏的围裙。

　　“滚回去，你这婆娘！”男人怒斥女人。

　　“老爷，您就出一点钱把他买走吧。他吃得不多，还很能干。让他跟着我，早晚会被这天杀的打死的。”女人呜呜地哭着，却很坚持。

　　“你们要多少？”卡里亚诺沉默了片刻问。

　　还没等女人开口说话，男人就扬起鞭子朝女人也抽过去，但他却率先开口报出了一个价格。

　　“五个金币，老爷。只要五个金币我就把他卖给你。”那被捆着的小男孩在旁边大声地哭泣着，好不可怜。

　　卡里亚诺放下柴火，开始摸自己的口袋。在港口那件事之后，卡里亚诺每个月的工钱就被蒙特罗斯爵士减半了。只不过五个金币，甚至够不上布杜拉夫人那盒首饰的三分之一。尽管这会让卡里亚诺“倾家荡产”，但他依然可以支付得起这个价格。卡里亚诺不需要考虑怎么糊口，节省一些日子不会有多么难捱。

　　卡里亚诺把五个金币放在了男人的手里，男人欢天喜地地解开了绑着小男孩的绳子，不顾他背后的伤口，猛得把他往前一推。

　　“接下来你要过好日子去啦，小子。”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妈妈……”小男孩哭着想往女人的怀里钻。却被女人哭着拒绝了。

　　“走吧，孩子。去过好日子吧。”

　　卡里亚诺解开了斗篷，给小男孩披上。然后默默地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柴火，示意他跟上。男孩还想找自己的妈妈，女人却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快点滚，不然我就把你打死。”男人扬了扬手里的鞭子威胁他。小男孩缩了缩脖子，哭着跟着卡里亚诺走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们是你的父母吗？”卡里亚诺和小男孩搭话。

　　“我……我叫汤姆。”小男孩一边抽噎一边回答问题，“女人是我的妈妈，男人是我的继父。”

　　卡里亚诺露出了一个难怪如此的表情。

　　“既然你买下了我，你以后是我的主人吗？”小男孩可怜兮兮地问。

　　“我想不是，我会送你去蒙特罗斯爵士的庄园服役。听着，孩子，我知道这很难。但待会儿见到我的主人的时候，你得安静一点。”卡里亚诺嘱咐那个男孩。

　　小男孩很懂事，他哭着点了点头，然后尽力去止住自己的眼泪。

　　卡里亚诺开始有点头疼待会儿怎么和蒙特罗斯爵士解释，为什么自己只是出去捡柴火，却带回来了一个孩子。在卡里亚诺走回营地之前，小男孩就止住了哭声，只剩下红肿的眼睛和红扑扑的小脸证明他刚才哭过。

　　“怎么这么慢？卡利。”蒙特罗斯爵士背对着树林，坐在还没升起的营火旁。他听到了他年轻学徒的脚步声，语气中略有些不满地问。

　　“抱歉，大人。”卡里亚诺放下柴火，领着小汤姆绕到了蒙特罗斯爵士的面前。

【29】

　　当蒙特罗斯爵士抬头正对上卡里亚诺领着个男孩的时候，他的的确确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我刚刚把他从继父手里买了下来。”卡里亚诺用手把小男孩的身子转过去，撩起了他的斗篷，让小汤姆把背上的伤痕展示给蒙特罗斯看。“不然他可能会被活活打死。他估计有十二岁，足够在庄园里干活了。和大人问好，汤姆。”

　　蒙特罗斯爵士皱了皱眉，这让卡里亚诺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可不想在这里挨主人的鞭笞，哪怕爵士大发慈悲让他穿着裤子，那也有够丢人的。汤姆也战战兢兢地，既不敢开口，也一动不敢动。

　　“那你得让他骑在你的马上，自己把他带回去。”蒙特罗斯爵士默认了卡里亚诺的行径，这让一大一小两个男孩都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卡里亚诺先是给小男孩擦了药，汤姆的背上、屁股上和大腿上都是鞭痕。给这个男孩上药几乎和再打他一次没有什么区别，卡里亚诺相信小男孩的确很努力在忍耐了，但他还是因为剧烈地疼痛一直止不住地哭号。卡里亚诺忍受着其他人的目光，硬着头皮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鼓励着汤姆。

　　“听着，现在是夏天，如果不处理伤口，你身上的皮肉会烂掉的。你是个勇敢的男孩，对吗？”

　　汤姆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哭着。

　　“先生，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妈妈了。”小男孩伤心地问。

　　“恐怕是的。”卡里亚诺很悲伤地给出了一个否定答案。自从他来到蒙特罗斯爵士的庄园，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亲，直到他收到母亲短短一行的死讯。

　　在千万嘱咐汤姆不要再哭了之后，卡里亚诺让小男孩睡在自己的床铺上，自己则出去守夜。夏夜的星空总是那么耀眼，卡里亚诺在营火旁祈祷，为了那男孩，也为了自己和他的母亲。

　　他想自己被从母亲身边带走的时候，自己的母亲一定也那么难过。那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他记不清母亲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她逆着光坐在家里除了床铺唯二的家具上，在那张木桌前背对着他，向后朝着他摆了摆手。

　　“去过好日子吧，塔伊卡。”他妈妈总称呼他为塔伊卡，在她的母语中，这个词的意思是小鸟。

　　然后又过了三天，蒙特罗斯爵士一行人终于结束了旅程，回到了蒙特罗斯领的庄园。在蒙特罗斯爵士回房间之后，卡里亚诺就把汤姆带到了管家马克的餐具室。

　　“先生，请您给他找个活干。”卡里亚诺请求管家，“他身上有鞭伤，请照顾他一下，给他派些轻松的活。”

　　汤姆规矩地朝管家马克行了个礼，看起来十分乖巧。

　　“当然可以，他可以先在厨房干活。厨子总是和我抱怨那几个给他帮工的男孩不够机灵。”马克轻易答应了卡里亚诺的要求。

　　于是小男孩汤姆就成为了蒙特罗斯爵士宅邸的厨房的帮工之一。汤姆确实机灵又勤快，很快就得到了厨子的偏爱。有一天，厨子要求汤姆往蒙特罗斯爵士的书房送一壶草药茶。小男孩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到书房门口，却发现书房的门虚掩着。他正要敲门，里面传来蒙特罗斯爵士低沉而冷峻的声音，让汤姆僵在了原地。

　　“你以为你的小聪明能瞒得住谁？我明明早就和你说过。”

　　汤姆没怎么接触过庄园的主人，除了在自己家附近那一次，更没怎么听过蒙特罗斯爵士讲话，但他一次就记住了爵士的声音。

　　“抱歉，大人……”这个年轻的声音，明显属于从继父残忍的鞭打中解救自己的卡里亚诺先生，汤姆想。

　　“卡里亚诺，把皮带拿过来。”

　　皮带？要皮带做什么？汤姆好奇地想，小男孩听到了卡里亚诺的脚步逐渐逼近的声音，无声地往后退了几步，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重新凑回门口。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透过门缝往里看。

　　汤姆看到曾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卡里亚诺背对着门站在蒙特罗斯爵士的桌子前，双手在身前捣鼓着什么。然后让他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卡里亚诺一把拉下了自己的裤子，露出了自己赤裸的臀部，毫无怨言地弯腰俯在了那张桌子上。

　　而本地的主人，那个令人敬畏的领主老爷，拎着一条深棕色的皮带站在卡里亚诺的身后。在卡里亚诺尽量把屁股抬高，准备好姿势之后，蒙特罗斯爵士扬起了手中的皮带，开始向年轻人的光屁股上抽去，卡里亚诺的身子上逐渐泛起了一道道红印。

　　蒙特罗斯爵士的严厉程度吓得小汤姆脸色煞白，几乎连呼吸都忘了。汤姆也被继父用皮带打过，他知道这有多疼，而卡里亚诺挨了这么多下，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汤姆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就这么端着渐渐变凉的茶壶在在门外站了许久。除了几声道歉，卡里亚诺一直没有哭，也没有发出别的声音。蒙特罗斯爵士专心修理着年轻人的屁股，让它从粉红色逐渐变得红肿不堪。

　　直到蒙特罗斯爵士低沉的训话声响起，汤姆才如梦初醒，慌忙转身，轻手轻脚地逃离了门口。汤姆没完成任务，挨了厨子的责骂，厨子扬言如果再有一次，就会教训小男孩的屁股。

　　第二天整个上午，汤姆都心神不宁的。他在午后去打水的路上遇到了卡里亚诺，年轻人走路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就像汤姆自己被继父打过屁股后一样。

　　“先生，卡里亚诺先生。”汤姆放下手中的活，过去扯卡里亚诺的衣角，现在他和这个温和的年轻人已经很熟了，远不像他们刚见面时那么拘谨。

　　“怎么了？汤姆。”卡里亚诺问。

　　“我昨天……昨天晚上，我去了大人的书房……”汤姆低着头说。

　　卡里亚诺的脸瞬间白了一分，然后又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考虑到昨天自己在蒙特罗斯爵士书房里的遭遇，他想这男孩一定看到什么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去应对男孩接下来的话。

　　“先生……您也会挨打吗？”

　　卡里亚诺感到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把它掩饰住，用一种尽量保持平常的语气回答男孩。

　　“当然，蒙特罗斯爵士是我的主人，我受他的教训是很正常的事。”

　　“您也会害怕吗？”汤姆眨了眨眼问，“您也怕痛吗？”

　　“会呀，怎么会不呢？”卡里亚诺故作轻松地回答，“这里的规矩很多，如果不守规矩，你的小屁股早晚也会有麻烦的。”

　　卡里亚诺的话似乎吓到了这男孩，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捡起了手中的水桶，飞快地往井边跑去。

　　卡里亚诺摇了摇头，尽量自然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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