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咖啡喝光了，困倦感瞬间淹没了我，双眼干涩到流泪，面前的屏幕也开始模糊。

我下了订单，很快，服务机器人送来了一杯速溶咖啡。

整个执行部只有我喝咖啡，大家都是喝的快感药剂。快感药剂可以飞速更改认知，并进一步影响身体状况。换言之，喝了它，你甚至可以自己催眠自己，然后让自己立刻进入持续四小时的高潮状态。它问世的第一年，催眠钟表、污染仪、脑控装置的销量就断崖式下跌，许多精通催眠和认知改造的怪人都被迫下岗，其中有些还自杀了。可惜，研究出它的怪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款席卷催眠脑控领域的药品，如今竟沦为了怪人们逼迫自己加班的饮料。

一杯咖啡显然不足以缓解我的疲劳。我到会长办公室去请假，而会长则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我看了好久。

“阿维，你一个主打强制命令，感染操控的怪人，为什么不能自己调控自己的身体？”

“会长，我已经持续工作了136小时，那些仪器的光辐已经彻底扰乱了我的能力，我无法调控了。”

“那为什么不喝快感药剂？”

“您知道的，它会污染我的血，让我的能力失效。而且喝的越多，耐药性就越强，为了保证研发部新品试药数据的准确，我不能喝这种东西。”

看在我如此努力工作的份上，会长施舍了我三个小时假期。

街上阳光正好，但酸痛的眼睛让我再不想接触光源，于是公会的酒吧就成了最好的目的地。

酒吧里没几个怪人，大部分桌子上落满了灰尘，吧台前也只随意摆放着几张塑料椅——不久之前，这里的大多数位置都被恶堕的小英雄们占据，他们贴心地成为座椅，服侍着征服他们的怪人们。而现在，降本增效的时代冲击下，他们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

我在吧台前落座，酒保巴风见是我来了，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微笑起来，随后轻车熟路地递上来一杯蓝山咖啡。这只山羊恶魔曾是公会里赫赫有名的催眠怪人，善于洞察人心的他最风光的战绩是只用短短几字咒文就让家喻户晓的英雄蓝羽恶堕成胯下的狗，顺势拍出的绝密作战记录为公会带来了当年最大的一笔营收。但快感药剂问世后，他便很快遭到裁员，若不是会长念及旧情，怕是连酒保也做不了。他曾引以为傲的读心之术，如今也只能用来快速理解客人的点单需要。

“阿维？你怎么在这？”

“哦，是维达啊，我申请了三小时休假，来这里放松一下，你呢？”

“新补丁测试，拉奇上了，所以我出来透口气。”名叫维达的白虎坐在我旁边，不等他招呼，巴风就给他递上了一杯与我同款的咖啡。

“谢谢，”他拿起咖啡一饮而尽，随后吐起了舌头，

“这玩意儿真难喝。”

“我记得你从不喝这个的，怎么了？转性了？”

“看你总拿这个提神，所以试试。”他侧向我，脸上写满疲惫和困倦，眼球里满是血丝，而眼眶边那一圈乌色几乎浓得如他身上的花纹一般。

“需要我帮你调控一下吗？”

“不了，让我歇息会儿吧，连着干了五天，触手都累瘫了。”

我这才注意到原本一直在他身后张牙舞爪的触手今天又都被他收回体内歇息了。犹记当年他一人大战四个小英雄，击败他们后又捆回公会来连着拍了两小时片，晚上又加班和我一同拿下了正红的三人小队，并与他们再次在片场鏖战五小时。如此七连战都没能让他累得收起触手，可自从公会成立研发部并把他任命为部长后，这些与小英雄鏖战无数的触手们就开始被无穷无尽的代码摧残，时不时就得收起一两只，然后越收越多，越收越多。

“你呢？你也坚持不住了？”

“是啊，机器的光辐都让我体内的血液回路紊乱了，再不远离，我怕自己会爆体而亡。”

“R18G啊，放在原来这也是很多人追求的素材了，以你的姿色，起码得卖这个数。”维达说着，冲我伸出三根手指，“当时那一部化血突袭白免，控制他高潮自慰，最后融成污血的绝密记录可是足足卖了三万份，甚至还有观众要会长拿这个题材拍长电影，可惜后面没挑来好的小英雄。”

“那种还是太小众了，你的那部三人小队触手危机才是卖得好，我记得光预售就卖了四万两千份，更别提后面的正式发售了。”

“唉，这都是当年的事了。”

“是啊，当年啊……”

我轻抿一口咖啡，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从前。

那曾是一段令人费解的时期，普通群众之间不知何时流行起观看小英雄与怪人之间的绝密影像，于是很快，怪人们和小英雄们都各自成立了不同的公会，开始不断产出对应产品。那也是一段风光无限的时期，怪人们每天都在钻研新方法让小英雄恶堕，小英雄们也每天都在训练新技能让怪人臣服，双方你来我往，各自争抢着市场资源，毕竟，不管是小英雄还是怪人，他们都得生活吧。

起初，市场混乱无序，小英雄和怪人鱼龙混杂，有些甚至穿个紧身衣就能出道，而他们拍出来的片自然无法让观众满意。为了杜绝这些劣质资源影响公会声誉，一些怪人和小英雄们便自发地当起了星探，力求为公会寻来最优质的影视资源。这其中做的最好的便能得到公会青睐，担任主角出镜拍片，由此得到观众支持与金钱奖励，幸运者甚至可以多次出片，成为公会之中不可或缺的老戏骨。

于是小英雄和怪人之间的战斗就这样由正邪和XP的对抗变成了金钱与市场的对抗。星探们为了出名，都各自使出了全部气力，像是此前的怪人金羽，与小英雄紫笙屡战屡败，最后终于俘获了他，并借此一炮而红。在公会集会上分享成功经验时，他这样说：“我本想放弃，但一想到拿不下这单回去以后只能拍三级片一辈子出不了头，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在这里，我也奉劝大家一句，不要小瞧了自己的潜力，也不要小瞧了你和合同的羁绊。”

这样的模式不断发展，不断完善，逐渐形成了体系。像是负责研究新东西的组成了研发部，负责拍片出片的组成了销售部，而负责管理部门协调工作打探情报的组成了执行部等等。我和维达也是在那个时候各自成为了执行部和研发部的部长。

我本不想担任这份工作，作为传统怪人，我更期待出门去诱捕各类小英雄。但会长觉得我的能力更应该在公会中发光发热，于是原本操控命令小英雄的血魔就这样变成了操控命令怪人的主管。

执行部的工作对我来说十分无趣，难以外出，无法战斗，只有在销售部需要时才能在片场和小英雄交锋几次，但那毕竟是别人引诱恶堕的小英雄，和他们交锋并不能让我感觉到快乐。而除此之外，执行工作就只剩下催促和鞭策。

“就这样的小英雄，关注度500都不到？你们怎么敢抓来交给销售拍片的？你们的品控呢？叫他来回话！”

“七云组，七云小英雄这个项目我不想听到还在研究弱点这种话，给你们两天时间，我需要看到进展，不然你们整组都给我去销售部拍片！”

“研发部，新的触手装置可以上了吗？隔壁公会的催眠装置已经大卖一星期了，几个当红的小英雄都被他们收了，我们需要出新产品来和他们竞争市场。”

这样的对话，随着产品不断的更新换代，出现的愈发频繁起来。

而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我仍清晰记得发生巨变的那天，金羽被另一个小英雄反向洗脑收编，会长带着我去找对方的会长商谈。我们在会议室会面，会长一上来就直接向对方表达了诉求：“金羽是我公会的老员工，也是公会的重要资产，贵公会不知会一声就进行挖角，不解释一下说不过去吧？”

而对面的会长也十分老道，他搬出商品自由交易的规则来狡辩，意图把挖角行为变为单纯的产品购买，并趁此将金羽收编到公会之中。正僵持不下之时，双方的销售部长却同时发来了紧急通讯——有一家怪人公会发布了新的虚拟技术，可以不需要实体拍摄就直接出片。

这一技术颠覆了整个产业，不用实体拍摄就可出片，意味着可以用更低廉的成本换来高质量的产品，而更糟糕的是，这项技术一直在不断更新。起初只是模拟固定场景和人物，到后来观众们可以自由定制场景和人物，再到现在，由领航者小英雄工会所发布的最新产品甚至可以实现3D投影，让观众们仿佛身临其境。

技术的进步带来的是产业模式的快速更迭，随着虚拟技术不断普及，原本的实体拍片便不再被需要。曾经红极一时的老戏骨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辞退下岗，而那些各自领域中有头有脸的翘楚们也统一被数码技术精英取代。催眠，触手，洗脑，监禁……这些所谓的能力，都变成了虚拟世界的一行行代码，观众们只需输入几个词语，便可以得到一部自己心仪的绝密记录。至于里面的人物是真是假，谁在乎呢？

时代的浪潮推动怪人与小英雄们不断向前，让无法跟上它脚步的人们溺亡其中。我也不例外，自那天后，执行部的催促与鞭策日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情报窃取，产品试用反馈以及商业和谈。我的工作地点，也由原来各个部门的走廊，门庭，办公室，变成了单一的执行部仪器室，工作时间也被无止境地拉长。此前还能不时去往销售部见到些许小英雄，而现在，每天能看见的，只剩下无数扭曲的字符了。

“可惜呀，回不去了。”回忆终了，我将杯中的咖啡饮尽，感受它的苦涩在我口中蔓延。可这并不能缓解我的疲累分毫，沉默片刻，我对维达说到：“也许我该尝试一下快感药剂了，你那里有不会影响我血液的款式吗？”

“快了，新出的这款就是的。”

“是吗？那看来以后我们很难再在这里相遇了。”

我轻笑，维达也轻笑起来。也就在此时，我们的通讯装置同时发出声响，不用说，肯定是新补丁测试成功了，需要我们进行调试并出产。

“走吧，工作了。”

“是啊，该工作了。”

临走前，我们不约而同地在吧台上留下了一笔额外小费，算是对未来与它永别的一点补偿。

新补丁很快就投入测试，对于虚拟产业而言，这又是一大变革，因为我们将它进行了全面升级，现在，观众们可以带上感应器，进入记录中，成为影片里的主角，亲自体验自己选定的小英雄或怪人是何种感觉。

两天后，产品得以发布，会长看到市场占有率从4％提升至10％，不由得笑开了花。很快，在公会的庆祝酒宴上，十几位其他公会的会长都带着核心成员亲临现场，准备就这一技术展开新的商业合作。我和维达跟随会长一起接见他们，会长很高兴地把我们介绍给这帮所谓的精英，他们也笑着与我们握手，干杯，闲谈。但他们的血液告诉我，他们并不开心，但同时也不悲伤，不恐慌，不凄苦，事实上，他们没有情感，有的只是无尽的疲累与空虚。在我眼中，他们只是一件件布满褶皱的微笑着的西服。

酒会结束，会长十分大气地给我和维达放了三天带薪假，我们约好在酒吧见面，但到现场时，酒保巴风却不见了踪影，吧台后面只有一个熟悉的服务机器人在工作着。

“巴风呢？”

“酒保巴风已被辞退，现在由我接任他的工作。您可以叫我R003。阿维先生，根据以往数据分析推测，您现在想要一杯蓝山咖啡，是否为您准备？”

“不必了……”机器人毫无感情的回应让我瞬间没了兴趣，而维达对此也感觉失望透顶。我们离开酒吧，走出公会，感觉到久违的夜风吹拂过身体的毛发，让人不禁想起曾经的诱捕时光。

“我家里存了些酒，一起尝尝？”

“不怕我祸祸你家的小英雄？”

“哈哈，早就没有了，你懂得，降本增效嘛。”

“也对，这样，你带酒，来我家，我存了几块好牛排，比宴会上的要好吃得多。”

“真的？那得尝尝了。”

我和维达并排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处小巷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小巷里，一位小英雄和一位怪人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他们的身上刻有淫纹标记，很明显，是恶堕之后被人遗弃此处。

“姿色不错，放之前，可以拍几部好片。”

“可惜，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我们一齐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去。常日的月光洒下，照亮了街道与房屋，却怎么也照不亮那条暗巷。此前的日子里，那暗巷中每夜声响不断，如今，它却安静得如同死去一般。

我们一路走着，迎面遇见许多怪人和小英雄们，他们急匆匆往公会赶去——新技术问世，这冲击了他们的产业，为了抢夺占有率，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让新产品进入市场。我们看着他们风一般跑过那条暗巷，没有一个人有兴趣停下脚步，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人。

恶堕了，却没人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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