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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装不良第三章:拉面与无声的驯服,第1小节

小说:女装不良 2025-11-11 17:36 5hhhhh 1280 ℃

晨光如同融化的金箔,透过百叶窗的精密缝隙,在客厅的橡木地板上切割出数道锐利而温暖的光轨。

我并非自然醒来,而是被一股极具穿透力的香气从浅眠中温柔地拽出——那不是高级料理刻意营造的复杂芬芳,而是小麦经过炙烤后散发的焦香与鸡蛋在热油中欢快舞蹈时释放出的、充满生命力的油脂气息。

意识如同缓慢浮出水面的潜水者,带着一夜混乱梦境残留的泡沫。我有些迟钝地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那盏线条简洁的吊灯——哦,是了,这里是我家,只是我昨夜栖息在了客厅这张临时展开的沙发床上。

一种类似于宿醉后的、隐隐的钝痛盘踞在太阳穴,无声地提醒着我,昨晚那场雨夜中的血腥邂逅,以及随后那个冲动至极的决定,并非大脑编织出的虚幻戏剧。我撑起有些僵硬的身体,视线自然而然地投向卧室(我原来住的地方)被打开的房门。

果然,在那张靠窗的双人床上,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绫小路凉一,我那个价值连城、却又麻烦透顶的「临时室友」,此刻正以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沉睡着。他整个人几乎完全陷进了枕头的柔软包裹中,像一只在陌生巢穴里寻求庇护的幼兽。

我借给他的那件纯白色棉质T恤,此刻在他身上依旧显得空空荡荡,下摆因为睡姿而卷起一角,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得晃眼、线条却意外紧致的侧腰。那头标志性乌黑如瀑的长发,此刻如同有生命的丝绸般,凌乱地铺散在靠枕和他的脸颊旁,巧妙地遮掩住了他大半的容颜,只留下线条清晰却略显苍白的下颌,以及那双总是紧抿着、此刻却微微放松的薄唇。他的呼吸很轻,悠长而平稳,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真正沉入了深度睡眠的海洋。

看来,昨夜积累的极致疲惫、失血带来的虚弱,以及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究还是战胜了他强大的意志力,将他拖入了彻底的休憩之中。

我掀开身上的薄被,尽可能轻缓地站起身,脚下的木地板没有发出一丝吱呀声。多年的习惯让我即使在刚醒来的时刻,也能完美控制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循着香气走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愣。小巧的台式电烤箱刚刚结束工作,散发着余温。旁边的不粘平底锅里,一枚边缘煎得焦黄酥脆、中心蛋黄却依旧饱满溏心的太阳蛋,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而流理台上,两片烤至金黄的吐司已经从烤面包机里弹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田中海斗,此刻正站在厨房门口,内心充满了某种荒诞的自我质疑。

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一种近乎梦游的状态下,完成了准备两人份早餐的全过程?

明明在昨夜入睡前,那个名为「理智」的声音还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坚定地告诫自己:等天一亮,等这个来路不明的麻烦小子醒来,就必须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他从他暂时借住的这个「安全屋」里请出去。

「远离一切不必要的麻烦」,这本应是我伪装成普通便利店员、潜伏于此的最高行动准则。而眼前这个名为绫小路凉一的少年,从他惊人的美貌,到他背后可能牵扯的财阀势力,再到他那「绯红毒蛇」总长的危险身份,无一不在「麻烦」的定义上不断叠加着新的、而且更危险的注脚。

「啧。」

一声近乎无声的咂舌在心底响起,带着浓浓的自我嘲讽。然而,身体却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行动——我走上前,动作熟练地关掉了炉灶的阀门,将煎蛋小心翼翼地盛入早已准备好的白瓷盘中。

我将烤好的吐司、煎蛋分别放在两个盘子里,又从冰箱里取出1升装的纸盒牛奶,缓缓注入两个透明的玻璃杯。当我把这些简单却散发着家庭暖意的餐点端到那张不大的原木餐桌时,卧室方向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衣料摩擦的悉索声。

凉一醒了。

他像是从深海中缓缓浮起,带着初醒时的迷茫,用手背揉了揉眼睛,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有些失焦地环顾着四周,似乎花了几秒钟才将陌生的环境与昨夜的记忆对接起来。当他的视线终于与站在餐桌旁的我对上时,那双眼睛里的朦胧睡意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清醒的锐利和惯有的警惕所取代,速度快得惊人。

「醒了?正好,早餐准备好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这晨光一般平淡自然,仿佛我们之间并非昨夜才在血雨腥风中相遇的陌生人,而是已经共同生活了许久、形成了某种晨间默契的同居者。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我,那目光仿佛带有实质的重量,在评估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揣测我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背后是否隐藏着其他意图。

这沉默的审视持续了大约十秒,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接受。他沉默地从床上站起身,那件过大的T恤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让他看起来更加纤细。他迈着一种近乎猫科动物的、轻盈而无声的步伐,走到餐桌旁,在我对面的位置安静地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度不足一米的原木餐桌,开始了这段突如其来、前景未卜的「同居」生活中的第一顿早餐。

空气仿佛凝固了。整个用餐过程,是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中进行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金属刀叉边缘与瓷器表面接触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清脆声响,以及咀嚼食物时无法完全避免的、微弱的声音。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尽管他在进食,但他全身的神经末梢似乎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他背脊挺得笔直,肩颈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像一头在饮水时也时刻留意着周围风吹草动的野生鹿,优雅,却充满了随时可能一跃而起的张力。

吃完之后,最终,还是由我,亲手打破了这片脆弱的平静。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用尽可能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般的语气说道,「你就联系你的家人,或者回你自己该去的地方吧。你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应急处理,只要不再进行剧烈活动,很快就能愈合。‘地狱犬’那帮人经过昨晚,短时间内应该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这里……」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装修简洁、却处处透着与「便利店员工」身份不符的质感的公寓,「终究不是你该长久停留的地方。」

这是最符合逻辑、最规避风险的选择。我不能允许这个身上明显烙印着「顶级麻烦」标签的少年,长久地停留在我的领域之内,打乱我精心维持的低调伪装。

「私自收留疑似离家出走的财阀继承人」——光是想象一下这个标题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就足以让我的风险评估系统发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听到我的话,他正在切割煎蛋的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愤怒或是祈求,平静得像两潭深秋的湖水。

他就用这样平静无波的眼神注视着我,然后,以一种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的口吻,清晰地回答道:

「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然而其中蕴含的决绝意味,却沉重得如同誓言。仿佛他所说的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关于自身命运的宣判。

「那个所谓的‘家’,」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叉子,银质餐具与瓷盘边缘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叮」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了自嘲意味的弧度,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彻底抛弃了。」

我陷入了沉默。手中的牛奶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

「所以,是标准的‘离家出走’戏码?」我故意让语调上扬,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成年人面对青少年叛逆时常用的、略带轻蔑的调侃,「听起来,可真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小鬼,才会热衷的幼稚冒险游戏。」

我的话语中掺杂了明显的挑衅成分,试图以此作为突破口,激发出他的一些情绪反应——无论是愤怒的反驳,还是委屈的辩解——从而为我接下来「理直气壮」地将他请离,提供一个看似合理的支点。

然而,他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被我的话语刺激到跳脚或者反驳。他只是缓缓地收敛了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毛如同蝶翼般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目光落在盘子里那颗被他切开的太阳蛋上,看着那金黄色的、浓稠的蛋液缓缓流出,浸染了一小片吐司。然后,他用一种比刚才更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重复道:

「随你怎么定义。总之,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那副油盐不进、将自身封闭得如同堡垒般的姿态,反而让我所有预设的、试图「讲道理」的驱赶方案,都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上,彻底失去了效力。

在我的脑海深处,那个代表着绝对理智、不断强调着「风险规避」的声音,与另一种更为隐秘的、源自过往经历而产生的、该死的共情心理,再次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最终,在一段长得足以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默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以一种近乎投降的姿态,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

「……那就,暂时留下来吧。」

当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我自己都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错愕。这完全违背了我一贯的行事准则。

「……留到我觉得你烦了,或者你找到下一个落脚点为止。」我几乎是立刻补充道,语气生硬,试图为自己这明显冲动、缺乏理智的决定,披上一层「随时可以终止」的、自欺欺人的外衣,保留最后一点可笑的控制感。

凉一再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平静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一时无法完全解读的深度,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里。

那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闪烁的什么。

他没有说出「谢谢」这两个字,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任何类似于欣喜或者感激的神情。他只是如同之前那样,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只是确认了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然后,他重新拿起叉子,以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到极致的姿态,将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口沾满了蛋液的吐司,细致地、缓慢地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完成得一丝不苟。

就这样,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清晨,在弥漫着烤吐司和煎蛋香气的餐桌旁,绫小路凉一——这位身份成谜、麻烦缠身的美少年,以一种极其突兀且不容拒绝的方式,正式宣告了对我和我这片原本平静领地的「入侵」。

我们这场始料未及的同居生活,就此以一种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无比诡异的、「沉默」的模式,徐徐拉开了帷幕。

他就像一个悄然入驻这间现代化公寓的、姿态优美的幽灵。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把自己封闭在那间被我临时指定为他使用的卧室之内,房门紧闭,悄无声息,仿佛那里面是一个独立的、与我完全隔绝的异度空间。

我无从得知他在里面做些什么,是沉浸在个人的思绪中,还是通过某种我所不知的渠道,与他外界的势力保持着联系。他极少主动与我进行语言上的交流,对于我的过去、我的现状、我为何会拥有这样一套公寓,更是从未流露出半分好奇。

我们之间仅有的、维系着最基本共存关系的交流,几乎全部围绕着生存必需展开——定时出现的三餐、轮流使用浴室、以及在他带着新伤归来时,那套重复了无数遍的清理、上药、包扎的流程。

然而,尽管他如此安静,如此刻意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我却无时无刻不能清晰地感知到,这间一百平米的空间里,确确实实地多出了另一个生命体的痕迹。

比如,每天当我结束便利店的夜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打开玄关的灯时,总能一眼看到,他那双沾染了街头气息的短靴,被以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整齐姿态,并排摆放在鞋柜最靠边的位置,鞋头朝向门外,仿佛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出征。

比如,我有时会因为匆忙或随意,将穿过的外套随手丢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但往往在第二天,那件外套就会莫名其妙地、平整地悬挂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上面的褶皱似乎也被人细心抚平过。

再比如,我那台使用了三年之久、运行速度早已变得如同老牛拉破车般的旧笔记本电脑,在某一天我打开它时,突然变得异常流畅,开机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二,操作响应也迅速了许多。

我带着疑惑检查之后才发现,是有人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彻底重装了操作系统,清除了所有冗余的垃圾文件和潜伏的恶意插件,甚至重新优化了系统设置。

他正在用这种无声的、近乎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我们之间这种脆弱而奇妙的平衡。仿佛在用这些细微的、不邀功的行动,默默地支付着他在这处临时「安全屋」内继续停留的「租金」,换取着这片难得的、不受外界侵扰的喘息之机。

而我,在最初的警惕与不适之后,竟然也渐渐地、无声地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

我不再提起任何关于让他离开的话题,仿佛那个清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下班之后,我会习惯性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人份的食材,开始准备晚餐。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如同一个耐心的观察者,逐渐勾勒出这个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少年,在饮食喜好上那异常鲜明、甚至可以说有些执拗的轮廓。

他对于油炸食品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对青椒和胡萝卜这类带有特殊气味的蔬菜更是深恶痛绝,每次遇到,都会用筷子极其巧妙且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拨到餐盘的边缘。与之相反,他对于那些汤头浓郁、口感温润、能够带来强烈饱足感和温暖感的食物,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偏爱。

而在所有这些食物中,他最为情有独钟的,竟然是我凭着感觉随手煮出来的、毫无秘方可言的日式拉面。

那并非传承自某家著名拉面店的独门秘方,仅仅是我利用超市里就能买到的普通食材,结合自己多年来独自生活摸索出的经验,随意鼓捣出来的家常味道——用价格实惠的猪大骨和鸡架子,花费数小时慢火熬煮出乳白色的浓郁汤底;配上自己卤制的、肥瘦相间的叉烧肉片;精心控制火候煮出的、蛋黄处于完美半凝固状态的溏心蛋;再加上一些爽脆的笋干、几片增加风味的干海苔,最后,撒上一大把翠绿的新鲜葱花。

我记得第一次为他煮这碗拉面时,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待在房间里,而是默默地搬了一张厨房里备用的小凳子,坐在厨房的门口。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表示,只是用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专注地凝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看着我如何将一堆看似毫不相干的原始食材,在锅碗瓢盆的交响中,一步步演变成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温暖食物。

当那碗内容扎实、汤色醇厚的拉面被端到他面前时,我清晰地捕捉到,他那双一直以来都如同古井深潭般难以窥见情绪的眼眸里,极其快速地闪过了一抹如同流星划破夜空的、转瞬即逝的微光。

那顿晚餐,他吃得异常缓慢,也异常认真。他用筷子夹起每一根面条,用汤匙舀起每一口汤,都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在舌尖细细品味着每一种食材融合后带来的、简单却直抵人心的慰藉。

最终,他将那个比他的脸还要大的面碗,连同里面最后一滴浓汤,都消灭得干干净净,碗底光洁得如同被精心清洗过。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刚刚收拾完厨房、正在擦手的我,用一种因为吃了热食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嗓音说道:

「……再来一碗。」

那是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却像是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我们之间某扇紧闭的门。

从那一刻起,「拉面」这个词,便仿佛成了我们之间一个不成立的特殊契约,一种无需言说便能彼此意会的默契暗号。

每当我宣布今晚的晚餐是拉面时,他就会暂时收起他那套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模式,准时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再次搬来那张小凳子,安安静静地坐下,恢复他那个「沉默的观察者」的角色。

他依旧不插手,不评论,只是用那双眼睛,无比专注地、近乎贪婪地,追随着我在流理台前移动的每一个身影。看着我如何挥舞厨刀,如何掌控火候,如何将平凡的食材点化成能温暖肠胃与心灵的魔法。

我能敏锐地感觉到,他那原本如同出鞘利刃般冰冷而锐利的视线,在厨房这片被温暖水汽和食物香气所氤氲的空间里,正在被一点点地软化、融化。

那不再是最初的审视与戒备,也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我难以精准定义,却分明能感受到的,夹杂着些许好奇、些许安心,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雏鸟般的依赖的专注。

而我,这个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将所有情绪内敛的潜伏者,竟然也诡异地、开始逐渐适应并习惯了身后存在着这么一道专注的目光。习惯了在切葱花时,能听到身后那轻浅而均匀的呼吸声;习惯了在品尝汤头咸淡时,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也随之变得紧张或放松。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甚至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危险性。明明只是在这片原本只属于我的空间里,多了一个沉默的、存在感却极强的少年,但这间面积一百平米、装修风格冷峻、总是弥漫着一种无机质空旷感的「安全屋」,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温暖的流体悄然注入,第一次有了一丝名为「生活」的、鲜活而真实的温度。

当然,我们都心知肚明,这种如同偷来的平静日子,注定是无法长久维持的童话。凉一那特殊的身份,以及他所选择的道路,早已注定了他无法像普通十七岁少年那样,安然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宁静。他虽然暂时将我的公寓当作了避风港,但显然并未卸下他作为「绯红毒蛇」总长的职责与……宿命。

每隔两三天,通常在深夜十一、二点之后,当城市的大多数区域都陷入沉睡之时,他就会像接到了某种无声的召唤,换上那身标志性的、便于活动的深色衣物,将他那头引人注目的长发利落地束起,然后如同真正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打开公寓的门,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没有告别,也没有任何解释。

而当他再次归来时,时间往往已是凌晨。伴随着钥匙在锁孔中极其轻微转动声的,常常是他身上无法完全掩盖的、新的伤痕。

有时,是手臂上添了一道新鲜的、皮肉外翻的锐器划伤,边缘还渗着细小的血珠;有时,是嘴角或颧骨位置多了一块显眼的、预示着内出血的青紫色淤痕;最严重的那一次,他回来时几乎是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整个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布满了大片恐怖而深沉的紫红色淤伤,显然是遭到了钝器的猛烈重击,连呼吸都因为疼痛而变得异常浅促。

每当这种时候,无论我是否已经休息,都会一言不发地从卧室或客厅起身,沉默地拿出那个放在固定位置的急救箱,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或者干脆让他趴下。

然后,我会半跪在他身旁或身后,就着客厅温暖的落地灯光,用蘸满了消毒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为他清理那些新旧交织、触目惊心的战场印记。

在这个过程中,他总是表现得异常隐忍。他会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甚至将脸颊埋进沙发的软垫里,将所有因为疼痛而即将脱口而出的呻吟或抽气声,都强行咽回喉咙深处,不肯泄露出一丝一毫。

然而,通过我那特殊的、对生物动能异常敏锐的感知力,我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在我手中的棉签或指尖触碰到他伤口边缘的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肌肉纤维会如何条件反射般地骤然收缩、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胸腔内那颗心脏的跳动,又会如何不受控制地猛然加速,如同密集的鼓点。

他并非感觉不到疼痛。恰恰相反,他对于疼痛的感知或许比常人更加敏锐。他只是用了一种近乎残酷的、超越年龄的钢铁意志,在强行驯服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将所有的脆弱与不堪,都死死地锁在那副看似纤细单薄、实则坚韧无比的皮囊之下。

我从未,也绝不会在他带着伤痕归来时,去追问「你去了哪里?」「和谁动了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我知道,任何形式的追问,无论包裹着多么温和的外衣,对于他那样高傲而敏感的灵魂而言,都可能被曲解为同情、怜悯或者不信任的窥探。这只会刺激到他内心最深的防御机制,让他立刻竖起全身的尖刺,将我们之间那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桥梁彻底斩断。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片沉默之中,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于手中的动作上,尽可能轻柔地、细致地为他清理干净每一处伤口的污秽,涂抹上促进愈合的药膏,再用洁白的纱布和透气的胶带,将它们妥善地覆盖、包扎起来。让这个过程,本身成为一种无声的语言。

而每当这时,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凉一的脑海中,总会不受控制地、如同闪回般浮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是在绫小路家那座巨大、空旷、充满了榻榻米和木头清冷香气的传统道场里。年仅七八岁的他,穿着雪白的练习服,正在与家族聘请的、表情严肃的剑道师范进行对练。

因为一瞬间的分神和技巧不纯熟,他被对方沉重的木刀精准地击中了手臂,瞬间留下了一道火辣辣的、迅速肿胀起来的青紫色瘀痕。

年幼的他,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本能地望向道场边缘,那位永远穿着剪裁合体、价格不菲的定制和服,容貌美丽得超越了性别,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的父亲。他或许在潜意识里期望着,哪怕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关切,或者一个安抚的眼神。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他父亲那如同淬了冰、毫无波澜的声线:

「愚蠢。受伤,是弱者才会佩戴的耻辱勋章,是失败最直接的证明。我们绫小路家族流淌的血脉中,不需要,也容不下‘弱者’的存在。」

从那一天起,他便深刻地领悟了一个残酷的真理:在这个家族里,任何形式的伤口,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弱点,必须被深深地隐藏起来,独自舔舐,直至其消失,或者……与它融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里,在这个自称「田中海斗」、身份成谜的便利店员面前,他所有的伤口,无论是新鲜的还是陈旧的,都被如此坦然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温暖的灯光下。没有冰冷的训斥,没有「为何会受伤」的质问,甚至没有一句看似关怀、实则可能带来压力的安慰之语。

有的只是身后这个男人那双稳定而干燥的手,那专注得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艺术品般的眼神,以及那片令人心安的、包容一切的沉默。

这份沉默的守护,这份不问缘由的接纳,这种将处理伤口仅仅视为一项需要完成的、寻常事务的态度,是他过去十几年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奢侈的温柔。

当所有的伤口都被妥善处理完毕,我会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厨房。不需要任何询问,我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会从冰箱里取出备用的高汤块(有时是亲手熬制的汤底冻成的冰格),拿出抽屉里的干面饼,准备好叉烧、溏心蛋和葱花。在寂静的深夜,厨房再次亮起温暖的灯光,响起锅具碰撞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

我会为他专门煮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汤头会比平时更浓郁一些,叉烧会多放两片,溏心蛋也会特意挑选那颗煮得最完美的。

这碗在深夜时分专门为他而煮的拉面的味道,与他记忆中那些在绫小路家巨大长桌上、由戴着高帽的米其林星级厨师精心烹制、每一道菜都如同艺术装置般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所谓「家族晚宴」,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那滚烫的、带着浓郁骨胶原的汤头,顺着食道滑入胃袋,仿佛一股温暖的洪流,能够将他从战斗归来后那浸透骨髓的寒意、以及积累在四肢百骸的沉重疲惫感中,一点点地解放出来,温柔地融化。

他会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在那片只有我们两人的寂静中,专注地、近乎虔诚地,将那一大碗承载着无形慰藉的拉面,连同所有的配料和汤水,吃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吃完后,他通常会自己动手,将空碗和筷子拿到水槽边,打开温水,挤上洗洁精,仔细地清洗干净,再放回碗架上沥干。做完这一切,他会再次恢复成那个沉默的影子,一言不发地走回属于他的那间卧室,轻轻关上门。

我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牢固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循环——深夜外出、带着伤痕归来、沉默地疗伤、享用一碗特制的拉面、然后回归各自的领域。

就在这一次次的循环中,我能清晰地、如同观察植物生长般,感知到他身上正在发生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变化。

他看向我的眼神,不再像最初相遇时那样,充满了纯粹的、如同看待潜在威胁般的锐利审视和距离感。那层包裹着他内心的、坚硬而冰冷的保护壳,虽然远未到完全融化的地步,但其表面已然出现了细微的、如同春冰初裂般的缝隙,透出了一丝内里的微光。

他开始在并非用餐的时间,偶尔主动走出那间属于他的卧室。有时,会在我晚上坐在沙发上看一些无聊的电视节目或者新闻时,他会在离我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角落悄然落座,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亮着,但他的视线焦点却显然不在那小小的屏幕上,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如同一个谨慎的学者,偷偷地、持续地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的生活习惯,我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他会在某天我结束便利店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带着一身疲惫瘫倒在沙发上,连手指都不想动的时候,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杯刚刚冲泡好的、冒着袅袅白气的热茶,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依旧一言不发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用一种极其生涩、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方式,与我进行一些非常简短的、内容无关紧要的、日常化的交谈。

「……今天便利店那边,客人很多吗?」(在他看到我比平时晚归了半小时后)

「……你煮的溏心蛋,火候是怎么控制得每次都刚刚好的?」(在某次吃完拉面后,他看着空碗,突然发问)

「……外面,好像又开始下雨了。」(在某个安静的傍晚,他望着窗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他的每一次主动开口,都像是耗费了不小的勇气,语句简短,语调平直,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像一个刚刚开始牙牙学语、试图与外界建立联系的幼儿,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探测着外界的反应。

而我,在面对他这些生涩的试探时,总会压下心中那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波动,用尽可能平和、自然的语气,一一回应他的问题。我会告诉他便利店今天确实因为促销而异常忙碌,会简单解释控制溏心蛋火候的小技巧在于精确计时和冰水速冷,会附和他关于天气的看法,并提醒他如果出门记得带伞。

我知道,这只曾经浑身布满尖刺、对世界充满戒备的野性之猫,正在用他自己独特的、缓慢而试探性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向我伸出他那藏在厚实肉垫里的、已经悄悄收起了锋利爪尖的爪子,一下下地带着犹豫和不确定,触碰着、感知着我为他提供的这个小小的、临时的却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避风港」。

真正的驯服,从来都不是依靠暴力或强制,也往往无需华丽动人的辞藻和刻意的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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