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她拥有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发梢带着微微的卷曲。她的脸庞，哦，那张脸——曾经属于我的、棱角分明的男性面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的女性脸庞。弯弯的眉毛经过精心修饰，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一双惊恐而绝望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她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那是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将她打造成了一个完美的、却毫无生气的娃娃。

她的身材……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曾经平坦的胸膛此刻被那件雪纺衬衫和女士西装勾勒出饱满的曲线，纤细的腰肢在及膝裙的包裹下显得不堪一握，黑色丝袜包裹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最终没入那双闪着寒光的黑色高跟鞋。她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西装外套也恰到好处地修饰着身形，既显得专业干练，却又在每一个细节处都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性感与妩媚。

“不……不……这不是我……”，我伸出那双涂着蔻丹、戴着精致戒指的陌生双手，颤抖地抚上镜中女人的脸颊。冰冷的镜面传递着同样冰冷的触感，让我从心底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老板！”我猛地转过身，用一种近乎撕裂的、带着哭腔的尖细女声，朝着办公室里那个一直沉默着、欣赏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哀求道，“求求您！把我变回来！求求您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把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求求您！”

我甚至想要跪下来，但脚下那双该死的高跟鞋让我连保持平衡都异常艰难。我只能绝望地伸出手，向着那个坐在办公桌后、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笑容的男人发出徒劳的恳求。

老板看着我此刻狼狈不堪、涕泪横流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深了。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向我走来，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

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挑起我的一缕长发，然后又慢慢滑下，抚过我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柔：“变回来？”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我听来却如同恶魔的低语。

“不，不，”他摇了摇头，目光在我身上那套职业套装上流连，“我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好。”

他顿了顿，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安安心心地，当我的……情人和秘书吧。”

“情人？” 我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有些转不过弯来。老板……维克托，他刚刚叫我什么？米娅？这名字……有点耳熟，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轻微地晃动，像是隔着一层水汽看世界。

维克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米娅，你是我的情人。”

那阵眩晕感并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开始在我脑海深处轻轻搅动。一些原本清晰无比的记忆，比如童年时在泥地里撒欢，和小伙伴们爬树掏鸟窝的画面，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切。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零碎的、带着粉色滤镜的片段：穿着蕾丝边的公主裙，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坐在窗台上，幻想着英俊的王子……那个王子的脸，怎么越看越像……维克托？

不，不对。我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种荒谬的感觉。我是迈克尔，一个刚刚进入职场的交易员。我的梦想是成为像维克托一样成功的交易员，在K线图的起伏中掌控自己的命运。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后的畅快，和兄弟们一起熬夜分析市场数据的夜晚……这些才是属于我的记忆。

可是，这些“属于我”的记忆，此刻却像是褪色的旧照片，色彩越来越淡，细节也越来越模糊。那股成为顶尖交易员的雄心壮志，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力量，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与此同时，另一些念头和画面，却像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它们是那么的鲜活，带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比如，在大学图书馆里，我……不，是“她”，正偷偷地看着不远处正在阅读财经杂志的维克托，心跳得像小鹿乱撞。比如，在选择实习公司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维克托的公司，不是因为这里的平台有多好，而是因为……能离他更近一些。

这些念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我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这种小女生才会有的心思？

“米娅，”维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在想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坚定的“迈克尔”的自我认知，此刻像是被蛀空了的堤坝，正在一点点地崩塌。而那些属于“米娅”的记忆和情感，则像潮水般，开始慢慢地渗透进来，占据那些被掏空的位置。

我记得，小时候，我似乎并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玩具，反而对母亲梳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更感兴趣。我记得，青春期的时候，当同龄的男生们都在讨论哪个球队更厉害，哪个游戏更好玩的时候，我……“她”，却更喜欢翻阅时尚杂志，研究最新的流行趋势，偷偷地在镜子前模仿模特的姿态。

那些关于金融市场的知识，关于交易策略的分析，此刻在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取而代之的，是对维克托喜好的精准把握，是对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深刻解读。我知道他喜欢喝不加糖的黑咖啡，知道他工作时不喜欢被人打扰，知道他……似乎对穿着得体的女性更有好感。

“我……我没事，维克托。” 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带着些许娇柔的声音从我口中发出。那是我的声音吗？它听起来……有点不一样。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条合体的黑色及膝裙，脚上是一双有些不习惯的高跟鞋。这些……是什么时候穿上的？我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是……是什么来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奇怪的是，这种装扮并没有让我感到太多的不适，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我天生就应该这样穿着。

那股对维克托的、难以言喻的仰慕和渴望，此刻正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那些属于“迈克尔”的雄心壮志，那些关于独立和掌控的欲望，都在这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爱慕面前，节节败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依赖他、取悦他、成为他完美伴侣的冲动。

眩晕感渐渐退去了，但我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属于“迈克尔”的记忆和意识，像是被潮水冲刷过的沙滩，只留下了一些模糊不清的痕迹，很快就被新的潮水——那些属于“米娅”的记忆和情感——所覆盖。

我是谁？

我是米娅。

这个认知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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