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和王强一直住在那个小区了。

几个月后，苏晴群备注括号里的“二宝哺乳期”改为了“产后恢复中”。她聊天软件的照片栏开始贴出一张张锻炼和秀腹肌的照片。又过去几年，括号里变成了“三娃备孕中”。大约过去十周，她的备注变成了“坐月子”，然后又在几周后变回“哺乳期”。这次，她终于圆了王强父母想要个能继承家族姓氏的孙子的愿望。

有了男胎后，苏晴和王强这对恩爱夫妻的事业也越做越好了。苏晴四十岁的时候，名下已经有了五套王强为她购置的不动产，老大子涵去了昂贵的私立高中，已经得到一些知名大学认可，老二逸萱在小学里也是尖子生。

然而，就在这时，王强却因为非法集资被捕了。他被指控的罪行里，除了后来的非法集资，还有一些年轻时犯过的事，其中包括参与一项违法的交易——而且是关于巫术。

检举他的是一名叫叶潼瞳的教师。

这个女孩在大学修了教育学，毕业后去了市里一所不大的小学，成了一个被孩子们爱戴的好老师。然而，她似乎有什么使命，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里总在调查十年前一个叫阿峰的青年失踪的事件，还有王强夫妇的履历。多年后，她真的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实——一个曾经为苏晴接生的护士透露，苏晴在生下二女儿逸萱那天，好像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可是，医院里其他人却默契地长年隐瞒着这件事，而且几个月后她又出现在王强身边，让护士多次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也正是在逸萱生下来之后，王强开始和一个南方半岛国家的巫师进行非法交易。潼瞳一直积极推动将王强和巫师的非法交易与阿峰的失踪合并成一个案件，却一直因为证据不足被警方拒绝——直到今天，能真正把王强送进监狱的也只有非法集资一项罪名……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的冬季早晨，叶潼瞳作为检方的一员参加了对王强的公诉。在法院的大堂中，她冷静、理性地列举自己收集的证据，并积极地配合警方分析王强犯下罪行的严重性。王强的罪名很快被坐实，恶狠狠地瞪了叶潼瞳一眼后就被狱警带着离开了大堂。

叶潼瞳出色的表现迎来了台下一些陪审敬佩的目光。但不是所有人都佩服潼瞳。

“婊子！贱人！”

台下王强的家属并没有王强那么冷静。

“我记得你，你这个贱人！不就是当年打了你一巴掌吗？你这自私自利的婊子，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定要把我们一家逼上绝路才满意吗？强哥他还是三个孩子的爸爸！我们孩子的学费谁来承担？他们在学校里被同学笑话是罪犯的女儿怎么办？”

骂人的女人正是当年那个美艳的少妇苏晴。现在她脸上有了些细碎的皱纹，发质不再丝滑，但爱打扮和喜欢艳红色服装的习惯仍然没变。

叶潼瞳听着她的辱骂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潼瞳绝对不是为了一巴掌这样的小事怀恨在心……她想告诉苏晴，自己调查王强一家这么多年，正是为了眼前的她——或者说，曾经在她这具身体里活过的阿峰。可是，她还是不敢。

苏晴的辱骂越来越难听了。潼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拉低自己棉帽的帽檐低头偷偷哭泣：

“对不起，阿峰——我现在给你报仇了。”

旁边的老警员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叶潼瞳调查王强的这几年，这个老警员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别听她的，你不用为这种人的话在意。”

显然，这个老人不知道潼瞳真正悲伤的原因。

一群安保人员从背后接近，用力按住苏晴的胳膊，把她拉出现场。苏晴在门边还不忘留下几句诅咒的话。在场的人们都像看到什么可笑的表演一样目睹她的离场。

稍微和几位参与办案的警察沟通后，叶潼瞳也朝出口去了。路过台下时，一些观看的人来找她握手，夸赞她刚才精彩的表现。她每次只是回过一个微笑。

法院门外的广场，一群学生等待着叶潼瞳。他们高举花束挥舞着，场面相当隆重。这是一个学生家长组织的活动，让孩子们来庆祝叶老师解决了一件她一直在调查的大案子。

这场庆贺虽然有些拍马屁的性质，但孩子们的敬仰和兴奋都没有任何表演掺杂。他们真的为叶老师的胜利高兴。

“老师，祝贺你——没想到老师还是个大侦探。”

一个戴红领巾的女孩跑过来，把手里的花束递给叶潼瞳。那是一束混合有黄色、白色和青色花卉的康乃馨。

“谢谢你，小岚。”叶潼瞳接过花、终于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她的笑容就像给这些孩子上课时一样。

“叶潼瞳，你跑不了了！”

远处一个锋利的声音传来。这还是那个一字一句都像机关枪一样的声音。苏晴踏着大步，以猎食者般的步态朝叶潼瞳走来。然而，她很快被聚在叶潼瞳身前的孩子们阻拦了下来。

“我们不许你伤害叶老师！”一个足球服的男孩说。

“这次轮到我保护老师了。”这句话来自一个曾经被霸凌的女孩。

“老师别怕，有我在。”一个胖胖的男孩大叫。

苏晴见到这架势，自讨无趣地走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年前业主群里的自信，但她依然外强中干地留下一句“等着瞧吧”然后转头远去。一些好事的人指着她说，这就是刚才在法院闹事的疯婆子。她没有回头，然后消失在广场外马路的转角……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人嘲笑的跳梁小丑，而且失去了丈夫的支持。

孩子们继续为叶潼瞳祝贺。但叶潼瞳一直望着苏晴离开的那个转角发呆。

现在的她，被孩子们钦佩、被家长们喜爱、和邻居们关系也和睦。同样在三十岁，她成为了一位比十年前的苏晴更值得尊敬的女性，一位比当年的苏晴和王强都更让人愿意深交的人。十年里，她安静地进行自己的研究，安静地锻炼自己的职业技能，安静地探查寻回阿峰的可能性。这才成就了今天的她。

可这一切，能简单的看做潼瞳和阿峰的“安静”打败了苏晴和王强的“吵闹”吗？这一切，真的值得开心吗？

现在的潼瞳眼里，她只看到一道可悲而厚重的墙隔在她和那个以前叫阿峰、如今叫苏晴的女人之间。可能，她们二人从今天开始，一辈子都没可能再会。这种想法让眼前热闹的庆贺变得灰白。

孩子们都被家长接走后，潼瞳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在公交车最后排的座椅上，她看着车窗里露出的前方的景色，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很快随着车体一次次的摇晃和其他乘客下下上上的足音褪去，只留下她无表情的五官。慢慢的车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乘客。

公交车还在行驶。一切都归于寂静。

果然，还是安静战胜了吵闹。其实，这样的结局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毕竟，这世上，不论谁发出的什么声音都有散去的时候。即使吵闹能带来短暂的关注，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袭。不论失去过什么、说过什么、为什么事物疯狂过，这些都会慢慢沉入时间长河，失去曾经的音量。

“好安静啊。”

潼瞳看着车窗映出的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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