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命的重量

神宫寺朔（Saku Jinguuji）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作响，几乎要盖过足球场上所有的喧嚣。他的“净见之瞳”从未像此刻这样焦灼地燃烧着。远处，月见里萤身上那层本就摇摇欲坠的御符结界，其光芒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更清晰的是，她体内那新生命的气息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迫切感勃发着，如同一个被压抑许久、终于要破土而出的幼芽，带着原始而强大的力量。

而包裹着这生命气息的、属于萤自身的气，却正被剧烈的痛苦、恐慌和迅速流失的体力所搅动，变得混乱而微弱。他看到她在完成那个倒立和分腿动作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僵硬，然后几乎是踉跄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快速逃离了训练区域，躲向那个偏僻的角落。

就是现在！ 朔的脑海中警铃大作。曾祖父的预言，母亲的叮嘱，他自己偷偷做的所有准备，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的足球训练刚好进入自由活动时间。他几乎是立刻向教练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体育馆后门的方向，含糊地说了句“有点事”，便抓起自己那个看似普通的运动背包，脚步飞快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朝着萤消失的方向奔去。背包里，装着那个他秘密准备的急救包，还有几条干净的新毛巾和一瓶运动饮料。

越靠近那片器材存放区，他越是能感受到那股交织着的、强烈而混乱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以及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羊水特有的微腥气。他的心揪紧了。

拐过墙角，眼前的景象让朔瞬间屏住了呼吸。

月见里萤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几个旧垫子，身体因为剧烈的宫缩而不由自主地蜷缩、颤抖。她美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布满了汗水和泪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她的绿色田径服下摆被卷起，露出高高隆起、因宫缩而紧绷如石的腹部。她的双腿无力地微张着，而在那双腿之间——朔能看到那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一个湿漉漉、覆盖着胎脂和少许血丝的小小头颅，已经部分显露，正在随着萤下一次痛苦的呻吟和用力，极其缓慢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外移动！

她正在生产！就在此刻！就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同情淹没了朔。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他迅速扫视四周——幸好，这里是绝对的视觉死角。

“月见里前辈！”朔压低声音，快步冲到她身边，单膝跪地。

萤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眼神涣散，只是凭借本能在下意识地用力。听到声音，她艰难地聚焦视线，看到是朔，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度惊恐和羞耻的神色，她想蜷缩起来，想遮掩，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般的气音：“不……不要看……走开……求求你……”

“前辈！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朔的语气急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试图穿透她的恐慌，“看着我！相信我！”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做解释。朔知道第一要务是隔绝外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曾祖父教导的静心法门，将双手快速在身前结了一个简单的手印——并非多么高深的术法，只是将自身那点微薄的神道之力引导出来，形成一个极其简陋的、针对视觉和感知的“避障”。一层肉眼不可见的、极其淡薄的波动以他们两人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这并不能让两人消失，但足以让偶然瞥向这个方向的人下意识地忽略这里，或者产生“那里没什么特别的”的认知。这非常消耗精神，他维持不了太久。

做完这个，他立刻打开背包，拿出一次性手套飞快戴上，又取出消毒纱布和酒精瓶。

“前辈，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你必须继续用力！跟着身体的感觉走！”朔一边说着，一边用消毒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萤腿间那片区域，动作尽量轻柔却迅速。他看到胎头正在一次次宫缩的推动下卡在出口，每一次用力，头都会出来多一点，但宫缩间歇又会稍微回缩一点。他知道这是正常的，但过程无疑延长了萤的痛苦。

萤似乎被他的冷静和专业态度稍稍安抚，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恐慌。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猛地仰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发出一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吼，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向下推挤。

朔屏息凝神，全神贯注。他看到在一次特别强烈的宫缩和推力下，胎头终于完成了娩出！小小的、湿漉漉的脸庞转向一侧。朔立刻用纱布极其轻柔地清理宝宝口鼻处的羊水和黏液。“很好！头出来了！前辈，再做一次！很快了！为了孩子！”

萤已经精疲力尽，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快要失去意识。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月见里前辈！不能睡！听着！你的孩子就在这儿！她需要你！再用一次力！最后一次！”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恳求。

也许是“孩子”这个词刺激了她，萤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点光芒，她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嚎，凝聚起身体最后的所有潜能，猛地向下用力！

随着这股力量，小小的肩膀依次娩出，紧接着，整个湿滑的小身体如同鱼儿一般，瞬间滑入了朔早已准备好的、用干净毛巾垫好的手中。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

紧接着——

“哇啊——！哇啊——！”清脆而响亮的新生儿啼哭声，划破了这片被术法暂时隔绝的寂静角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是个女孩。一个小小的、通红的、沾满胎脂和血迹、四肢蜷缩着、却用尽全力啼哭着的女婴。

朔的双手微微颤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暖的毛巾包裹住这个刚刚降临世间的小生命，将她抱到萤的眼前。“前辈……看，是个女孩。她很健康，声音很响亮。”

月见里萤瘫软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生产的剧痛正在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脱和……茫然。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朔手中那个正在啼哭的小小襁褓。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羞耻、痛苦仿佛都被那响亮啼哭声暂时驱散了。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比原始而强烈的爱意，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疲惫不堪的身心。她的眼睛瞪大了，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混合着难以置信、茫然、以及汹涌澎湃的柔情。

“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她颤抖地、近乎笨拙地伸出双臂。

朔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啼哭的婴儿放入她的怀中。萤僵硬地抱着这个柔软而温暖的小生命，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宝宝湿漉漉的小脑袋，泣不成声。生产过程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对她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而艰难。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度和心跳，啼哭声渐渐变小，转化为细微的、委屈般的抽噎，小脑袋在母亲怀里蹭着。

朔没有停下，他迅速而专业地按照母亲教导的知识，用消毒过的细绳在距离婴儿腹部适当距离处扎紧脐带，然后用消毒剪刀小心地剪断。再拿出干净的纱布和毛巾，仔细地为婴儿擦拭身体，尤其是她皱巴巴的小脸和手指脚趾。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也已经被汗水浸透。维持术法和进行这些操作，对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萤紧紧抱着孩子，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她抬头看向朔，那双美丽的眼睛虽然疲惫不堪，却重新焕发出一种光彩，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复杂难言的情绪。“神宫寺君……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能化为最朴素的感谢。如果没有他，她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孩子会怎样。

就在这时，怀中的婴儿开始发出更急切的声音，小嘴巴一撇一撇地，做出寻找和吮吸的动作。

“她……她好像是饿了……”萤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朔立刻明白过来，他站起身，背对着她们，轻声说：“前辈，母乳是最初也是最好的食物。你……你可以试着喂她。我帮你看着周围。”他的术法仍在勉强维持，但确实需要他集中精神戒备。

萤看着怀中女儿急切的小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笨拙地、试探性地解开早已被乳汁浸湿的绿色田径服前襟，露出胀痛的乳房。遵循着本能，她将孩子的小嘴凑近乳头。

婴儿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目标，本能地张开小嘴，含住乳头，开始用力地吮吸起来。一阵奇异而强烈的感觉瞬间传遍萤的全身，那是轻微的刺痛，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紧密相连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她低头看着怀中努力吮吸的女儿，看着她小小的喉咙随着吞咽而轻轻动着，一种铺天盖地的、纯粹的爱意将她彻底淹没。所有怀孕期间的不安、生产的剧痛、对未来的恐惧，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怀中这个温暖的小生命所抚平。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稀疏湿润的头发，指尖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和真实的温度，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和初生的爱。

朔背对着她们，维持着术法，听着身后那细微而温馨的吮吸声和母亲压抑的啜泣声，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完成一件大事的疲惫，有对生命奇迹的敬畏，也有对这对母女未来的深深忧虑。但至少，此刻，她们是安全的，孩子健康地降临了，并且得到了母亲最初的关爱。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这片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角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