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室马车真的停在自家书店的门前，赛德兰才意识到之前那封被丢进垃圾桶的信并非诈骗。随意丢弃国王的信件会被认定为大不敬吗？现在去捡回来还来得及吗？不，那样更像挑衅吧？赛德兰搜肠刮肚地回忆着自己那点贫瘠的法律知识，试图为自己寻求一个合理的辩护。

　　但幸运的是，来接自己的宫廷女官压根没有提起那封倒霉的信件，只是恭敬地对赛德兰行了个礼，请他登上马车：“赛德殿下，陛下诏您进宫。”

　　我叫赛德兰好吧，而且也不是什么殿下……话虽如此，赛德兰也只敢腹诽几句，不敢去纠正对方的口误。

　　矫健的白马在车夫的鞭子下扬起四蹄，将沉默的马车拖上颠簸的大道。那位自称凯瑟琳的宫廷女官就坐在赛德兰的对面，一动不动，端庄得像一座雕像。

　　“您在看什么，赛德殿下？”

　　也许是赛德兰直直的注视太过诡异，这位雕塑般的女官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眨眼……”

　　赛德兰下意识地吐出内心所想，车厢内的空气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比刚才更甚。

　　“那个啊……已经偷偷眨过了。”

　　凯瑟琳当着他的面眨了眨眼，动作轻巧细微，不认真观察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一个小技巧。”

　　“好厉害！”

　　赛德兰由衷地鼓掌道。这个小插曲让两人的关系不再如之前那么生硬，因此赛德兰也开始试着提出一些更大胆……更致命的问题：

　　“呃……其实……其实我叫赛德兰来着，不叫赛德。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找错人了？还有……假如这是个误会的话，我们能不能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凯瑟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该死的沉默。

　　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不能怪到我头上啊！！！赛德兰的灵魂发出尖叫，不会又给他扣上个大不敬或者妨碍王室公务罪吧？不行的，脑袋要不够砍了。

　　“您理解错了，赛德殿下……关于这一点，等到了宫里会具体给您解释的。事关皇室机密，在路上不便谈及，还请您谅解……”

　　凯瑟琳叹了口气，安抚住了快炸毛的赛德兰。

　　既然她这么信誓旦旦的，但大概、也许、可能、没准是真的？赛德兰战战兢兢地被马车摇到鸢尾宫，在凯瑟琳的带领下度过了防守严密的雄狮门，一路左转右转再左转地在巨大繁复的宫殿内穿行。

　　“这边走。”

　　描绘先王赫赫武功的华丽挂毯和宝石妆点的黄金墙饰不能持久地吸引赛德兰的目光，对于自身命运的担忧像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在赛德兰的心头，都没注意到凯瑟琳的驻足，险些一头撞了上去。

　　“赛德殿下，一会面见陛下的时候说话要大声一点，陛下的耳朵不好。同时也不能太大声，惊扰了陛下，要把握好度。另外您还得控制与陛下交流的时间，这是为了陛下的病情考虑……他的身体没法支撑太久的活动。”

　　凯瑟琳在一扇朴素的木门前驻足，

　　“以上几点，还请您谨记。”

　　他？病情？难道自己要见的不是王后陛下吗？赛德兰有些诧异。众所周知，从三年前开始，乔治九世国王就患上了某种怪病，国内外的名医多年来费尽心力也无从诊治。卧病在床的国王自然无法再处理国政，因此这几年一直是由他的王后克罗琳达摄政。

　　赛德兰本以为自己会受到王后的召见，但没想到真正要见自己的是那位重病缠身的君主。

　　“陛下，我把赛德殿下带到了。”

　　凯瑟琳躬下身来，恭敬地对床榻上干瘪的人形行礼。女仆们正小心地把那位衰败的君主扶起来，好让他能靠坐在床上。乔治九世的现状令赛德兰暗暗心惊，这位可怜的国王在画像里还是个大胖子，躺在床上的却几乎是一具裹着皮囊的骸骨。

　　在国王虚弱的命令下，仆人们打开一卷装帧精美的王室谱系图表，赛德兰看到了一切的源头，自称思潘尼克女神后裔的“建国者”玛丽安一世。以这位最初的君主为起点，一个神圣的家族像榕树的根一样扩张开来，然后在临近的某个节点，突然成批地枯萎。

　　在一个不起眼的支系末端，他看到了自己祖父的名字，这也许只是个巧合。

　　“你的祖父安德文亲王是先王乔治八世的兄长，按照律法，他本该继承王位，但他却放弃了。”

　　乔治九世的声音像是从一个破了洞的鼓风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而话语的内容则更是惊人，

　　“那场争夺王位的残酷内乱改变了他的心态，安德文亲王最终选择在圣思潘尼克和玛丽安一世的神像前发誓，放弃了他本人及其后裔的继承权，从此隐居。而你，即便没有王位的宣称，你也依然是圣思潘尼克的血裔，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赛德.兰.思潘尼克。”

　　雷霆在赛德兰的心头炸响。不好，国王不会是想把他骗过来斩草除根吧？

　　“我曾在祖父面前发誓，永远不会惊扰安德文亲王的后裔。但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王国正处在危机之中，同为圣思潘尼克的血裔，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不会是“暂借汝头一用”吧？赛德兰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凯瑟琳轻轻扶住了他的肩膀，送上一个不知是鼓励还是威胁的微笑。

　　“那个……陛下，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的祖父既然选择当个普通人，那我也应该遵照他的意志，不该再沾染王家事务……要不，您另请高明？”

　　“好吧。”

　　“这么好说话吗？”

　　“当然，我也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现在开的那间书店，严格来说是那块土地，其产权属于王室，过去一直默许安德文亲王占用。既然你不愿再和王室有什么纠葛，那我也帮忙把那块土地收回了吧，还有拖欠的租金、土地使用费、滞纳金……。”

　　“拯救王国危机，我义不容辞！”

　　赛德兰当即变脸。

　　“是吗？可我刚刚好像听到……”

　　“您听错了！”

　　赛德兰信誓旦旦地说道，

　　“身为圣思潘尼克的血裔，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您就请尽管吩咐吧，有什么差事需要我去办？”

　　“很好，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你要认真听好，这关乎我的女儿们。”

　　乔治九世看着他，

　　“我需要你……”

　　“打她们的屁股。”

　　国王认真地说道。

　　啊？我是不是听错了？

　　在凯瑟琳的耐心解释下，赛德兰只能一脸古怪地接受了现实：

　　是的，他并没有听错。

　　乔治九世只有三个女儿，按照王国的继承法，未来的国王将注定从这些公主中选出。而与她们贤明尽职的父母不同，这三位的表现实在称得上令人绝望：

　　大公主维罗妮卡性情暴烈，经常借故殴打仆役，并以折磨她人为乐。平日里经常微服私访，然后又以对王室不敬的理由鞭打无辜的路人……她的赫赫凶名连赛德兰都有所耳闻。

　　二公主索尼娅生活奢侈、挥霍无度，搞得国库亏空。她串通女仆长和宫廷总管，利用王室身份，以“硬性索取”、“授意试制”等手法，巧取豪夺了大型彩色玻璃窗、正白旗高级照相机、金丝长裙、珠宝、高级烟草、红酒、糖果等大量轻工产品。就以食品一类来说，一次就拿高级雪茄烟35条、酒心巧克力糖60盒、酱菜罐头20多瓶……

　　三公主伊莎贝拉作为公主中最小的一个，则热衷于恶作剧和各种危险的实验，不仅让宫廷内的仆役和贵族们苦不堪言，而且也给王都居民的生命安全构成了严重威胁。她的一系列事迹包括但远远不限于：踹老奶奶、爆破钟楼、往大主教的帽子里塞满蟑螂、往厨房的大锅里加入效果不明的药物，在一间女仆房里安装了二十个以上的机关陷阱………

“总结起来，大公主残忍，二公主奸诈，三公主既残忍又奸诈。”

　　“听起来虽然很顽皮，但和前面两位比起来，好像也不算什么嘛……”

　　赛德兰评价道。

　　“还有一次，伊莎贝拉在外国大使的就任招待宴会上投放了特级泻药，导致包括邻国王子在内的二十余名高级贵族和外交使节当众脱出、化身喷射战士，不仅引发了一场激烈边境冲突，还险些酿成真正的大战。”

　　凯瑟琳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场宴会直接在各国政局中制造了一批坚定的反思潘尼克派。尤其是那位腓特烈王子，本来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自从那晚过后就开始励精图治，每天厉兵秣马准备讨伐我国。”

　　“对不起，这是真该打。”

　　赛德兰撤回了一条评价。

　　由于伊莎贝拉公主的事迹过于强大，导致有关的传闻变得越来越离谱，她本人变成了一种接近万恶之源的概念级存在。许多帝国的臣民相信正是伊莎贝拉公主引发黑死病大流行，还一手主导了上古时期的恐龙灭绝等事件……

　　“这就是为什么王后陛下认为有必要采取一些更加……传统且有效的教育措施，实际上宫廷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而且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凯瑟琳接着说道，

　　“但问题就在这里，王国初创时，玛丽安一世曾颁布一条不可修改的法令，除了内部之间，任何人不得伤害她的血裔。国王和议会有权废黜一位王室成员的头衔、财产和地位，但不能剥夺他的血脉，他依然受到那条律法的保护。”

　　多年以来，圣思潘尼克王国的历代君主都维护着这条古老的法令，对于神圣血裔的最高处罚也只能是软禁……当然，每次残酷的夺位之争结束后失败者经常会不慎跌落或者“羞愧自尽”。但至少明面上，没有人胆敢伤害一位王室成员。

　　“所以你们不能打那几位公主？”

　　“没错，教育公主们本该是国王陛下的职责，但他现在不便如此。甚至王后陛下也不能这么做，因为她并非圣思潘尼克的血裔。”

　　“但我可以，因为我也是玛丽安一世的后代。”

　　赛德兰恍然大悟，

　　“所以你们才找上我。”

　　“当年的那场内乱过后，王室成员大半凋零。陛下是明面上仅存的王室后裔，这导致我们找不到别的合适人选来处理公主们的纪律问题，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公主们只会愈发变本加厉……等陛下百年之后，我们就会有一位恶魔般的女王，王国就完了！”

　　凯瑟琳认真地说道，把女仆们呈上的一根装饰精美的藤杖郑重地交到赛德兰的手中，

　　“因此您的职责万分重要，赛德殿下，王国的未来正在您的手中……为了王国与人民，请好好挥舞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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