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穿透厚重的云层，为这座死寂的城市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边缘。风停了，空气变得滞重而沉闷。远处的街道上，偶尔会传来其他逃亡者惊慌的尖叫，或是追猎者那标志性的、令人胆寒的铃声，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真子的眼皮越来越沉，像挂了铅块。她原本只是想靠着墙壁稍作休息，恢复一下体力，但意识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模糊。那个高大追猎者的身影还在脑海里盘旋，但渐渐地，那身影也变得扭曲、拉长，最后消散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

她太累了。

在成为“逃亡者”之前，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如此纯粹的疲惫。街头的生活充满了警惕与算计，但那种累，更多是心累。而现在，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

她蜷缩在沙发与墙壁的夹角里，怀里紧紧抱着那根棒球棍，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身体的本能让她寻找一个更有安全感的姿势，双腿蜷起，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牛仔短裙被挤压得不成样子，裙摆向上翻卷，露出了大半截光洁的大腿。

睡意如同温柔而致命的潮水，一点点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睡着会是多么愚蠢和致命的行为。她的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决定，强行关闭了所有感官，进入了休眠状态。

梦境光怪陆离。

她梦见了自己还在街头厮混的日子，阴暗的小巷，闪烁的霓虹灯，还有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们。他们时而谄媚，时而凶狠，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快速切换。然后，场景一转，她又回到了那辆摇晃的卡车上，周围是无数张惊恐而麻木的女性面孔。冰冷的电子音在耳边回响，宣布着游戏的开始。

最后，梦境定格在了那个高大的追猎者身上。他那被墨镜遮挡的面孔无限放大，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清脆的铃声不再是从远处传来，而是在她的耳边，在她的脑海里疯狂作响。

“叮铃——叮铃——叮铃——”

“不……”

真子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眼前依然是那个布满灰尘的废弃客厅，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一切都很安静。

没有铃声。

她花了足足十几秒才让自己的意识从噩梦的泥潭中挣脱出来，重新与现实连接。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终端，上面的数字让她瞬间清醒。

[06:28:15]

她竟然睡了四个多小时！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在这场分秒必争的狩猎游戏中，睡着，尤其是在一个没有任何防御措施的地方睡着，无异于自杀！

她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外面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铃声，甚至连其他逃亡者的尖叫都消失了。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里探出头，再次望向窗外的广场。

广场上空无一人，阳光明媚，几只鸽子正在悠闲地踱步。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和平，仿佛昨夜的紧张与恐怖只是一场幻觉。

但真子知道，这只是假象。追猎者们就像潜伏在水下的鳄鱼，随时可能从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冲出来，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该死……”她低声咒骂了一句，懊恼自己的大意。

一夜未眠的疲惫在短暂的睡眠后有所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饥饿感。她的胃开始抗议，咕咕作响。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梅子饭团，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冰冷的米饭刺激着她的食道，但总算为身体补充了一些能量。接着，她又拧开宝矿力水特的瓶盖，狠狠地灌了几大口。

补充完能量，真子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

睡了四个小时，体力得到了恢复，但同时也浪费了宝贵的“初猎”阶段的时间。在这个阶段，追猎者受到限制，是相对安全的探索和移动时期。现在距离第二阶段“解放”只剩下不到一个半小时了。一旦追猎者们的所有限制被解除，狩猎的难度将会呈几何级数上升。

是时候行动了。

从7-11带出来的食物有限，最好需趁现在多收集一点吃的，然后在白天就好好躲藏，到了晚上再出来看看情况。

……

真子压低身子，将自己完全藏在垃圾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巷尽头的那一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廉价香水的味道。几个身穿白色连体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的“清道夫”正在处理一具尸体。他们的动作麻木而熟练，就像在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垃圾。

那具尸体属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和真子一样，是这场残酷游戏的“逃亡者”。她身上那套统一的运动服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破碎的布料勉强遮住关键部位，但更多的是大片大片裸露在外的、苍白的肌肤。

她的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扭曲着，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致命伤。但真正让真子瞳孔收缩的，是尸体上的其他痕迹。

女孩的大腿内侧布满了青紫色的抓痕和指印，腹部和胸前也有着类似的痕迹。她的运动裤被褪到了脚踝，双腿大张，私密之处一片狼藉，混合着血液和精液的污浊液体顺着大腿根部流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汇成一滩小小的、肮脏的池沼。她的嘴巴微张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死前的痛苦与屈辱，一缕混杂着唾液的白色液体从嘴角垂下。

真子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孩的运动服胸口位置，同样印着一个编号。她死了，被捕，被侵犯，然后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不，或许……这只是其中一种下场。

真子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饭团仿佛要涌上喉咙。但她强行压下了这股生理上的不适。在街头混迹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软弱和同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她见过死人，见过比这更惨的死状。那个被组长沉入东京湾的陪酒女，被发现时已经被鱼啃得面目全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视线从那具凄惨的尸体上移开，转而观察那些“清道夫”。他们用一个黑色的裹尸袋将女孩装起来，动作粗暴地拉上拉链，然后像拖拽一袋垃圾一样，将她扔进了一辆特制的清洁车里。接着，其中一人拿出高压水枪，开始冲洗地面上的血迹和污秽。

“编号188号，处理完毕。”其中一个清道夫对着手腕上的终端报告，声音透过防毒面具显得沉闷而失真，“请求确认死亡信息。”

“确认。188号，游戏结束。家属补偿金已于三分钟前汇出。”一个冰冷的电子音从清洁车上的扬声器里传出。

一切都结束得如此轻描淡写。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一串数字和一笔微不足道的补偿金。

真子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她知道，自己和那个女孩没有任何区别。一旦被抓住，一旦失败，她很可能也会成为下一个被装进裹尸袋的编号。

然而，除了恐惧和后怕，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在她的心底悄然滋生。

她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像是要撞碎她的肋骨。但这不仅仅是恐惧。当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片被水枪冲刷的、残留着血污的地面时，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女孩被侵犯的细节——那大张的双腿，那狼藉的私处，那青紫的抓痕……

一股陌生的热流，从她的小腹深处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性欲，至少不完全是。这是一种更复杂、更黑暗的情感。是看到禁忌被打破时的兴奋，是窥探到极致暴力与色情融合时的战栗，是意识到自己也可能随时陷入同样境地时，那种混杂着恐惧与期待的……悸动。

她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反应。大腿根部感到一阵酥麻，内裤的布料似乎也变得有些潮湿。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这个动作让她身体里的那股热流变得更加汹涌。

她为自己有这样的反应感到羞耻和恶心，但又无法控制。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一边畏惧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边又被那黑暗中传来的致命诱惑所吸引。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在街头看到两个帮派火并时的场景。鲜血、惨叫和死亡，本该让她恐惧逃离，但她却躲在角落里，心脏狂跳地看完了全程。

暴力和死亡，对她来说，似乎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而现在，这种吸引力里，又加入了“性”的元素。

“清道夫”们很快就完成了工作，清洁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小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巷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潮湿的地面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消毒水味。

真子又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危险后，才从垃圾箱后面走了出来。她没有再去想那个死去的女孩，也没有再去深究自己内心那股诡异的悸动。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需要食物，需要物资，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棒球棍，压低身体，像一只敏捷的野猫，继续沿着小巷的阴影，向着记忆中另一家便利店的方向潜行而去。

……

手腕上终端的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显示初猎阶段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刺耳的警报声随时可能响彻整个城区，宣告着猎人所有限制的解除。真子很清楚，现在绝不是在外游荡的好时机。

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暗骂自己竟然因为目睹那具尸体而浪费了宝贵的备战时间。现在再去便利店无异于自投罗网。她只能放弃搜集更多物资的念头，转身准备退回之前发现的那个废弃公寓。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巷子角落的垃圾堆旁，一个东西让她停下了脚步——一个看起来半旧不新的高中生书包。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半被阴影覆盖，另一半则露在外面。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任何不寻常的物品都可能意味着机会，或者陷阱。

真子的心脏猛地一跳。是陷阱吗？是猎人故意留下的诱饵？还是……某个倒霉蛋的遗物？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被拖走的女孩，也许这是她的东西？

时间不容许她过多犹豫。她快速扫视了一眼巷口和周围的窗户，确认没有被监视的迹象后，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起那个书包。

书包不算重，但入手的感觉很扎实。她没有当场打开，而是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那栋废弃的公寓楼。

大白天从外部攀爬太过显眼，她选择了更隐蔽的路线。公寓楼的大门被铁链锁着，但旁边的消防通道门只是虚掩着。真子侧身闪了进去，楼道里充斥着灰尘和霉味。

她一口气跑到三楼，来到了自己选定的那个房间旁边。房门被从内部反锁了，无法打开。但这难不倒她。她熟练地翻出楼道的窗户，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脚尖在狭窄的窗沿上寻找着力点。仅仅几步的距离，她就挪到了房间的阳台外侧。阳台上玻璃全部碎掉推拉门没有锁，她轻松地滑开门，绕过她之前拿来休息的旧沙发，翻身跳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并拉上了窗帘。

回到这个暂时的“安全屋”，真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为急促的奔跑而上下起伏。直到确认外面没有任何追赶的动静，她才将背上的书包取下来，放在了地上。

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

几本高中课本和漫画杂志，一本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然后是食物——两根真空包装的鱼肉香肠，还有三个用保鲜膜包好的、看起来很美味的炒面面包。

看到食物的瞬间，真子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这些足够她撑到今晚了。她拿起一个炒面面包，毫不犹豫地撕开保鲜膜，大口地咬了下去。冰冷但柔软的面包，混合着酱汁浓郁的炒面，瞬间填满了她空虚的胃，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书包，八成就是那个死去的女孩的。她可能也是在备战阶段努力搜集了这些物资，却没能等到享用它们的那一刻。

“谢啦，无名氏。”真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算是对这个书包原主人的感谢。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在这个残酷的游戏里，能得到这种“馈赠”，也算是一种运气。

吃完一个炒面面包，她没有再动剩下的食物，而是开始仔细探索这个房间。之前只是匆匆一瞥，她把整夜都用于盯着外面了，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

这是一个典型的单身公寓，大约二十平米，带一个独立的卫浴。房间的主人似乎走得很匆忙，很多私人物品都还留在原地，虽然有很多都积灰或者腐烂了，就比如窗边枯萎的盆栽。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空了的马克杯和一个电子闹钟。衣柜里还挂着几件男士的衬衫和T恤。

真子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一股浑浊的黄水流了出来，但很快就变得清澈。有水！这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她在浴室的柜子里翻找，找到了一块没开封的香皂，一小瓶旅行装的洗发水，还有一把剃须刀。这些都是极其有用的东西。保持身体的清洁不仅能让她感觉更舒服，也能洗去身上的气味，减少被追踪的可能。

回到房间，她打开了那个原主人的衣柜。里面的男士衣物对她来说都太大了，但她还是扯下了一件深色的T恤和一条运动短裤。这些虽然不合身，但总比她现在身上这套在夜里过于显眼的紧身T恤和短裙要好。至少，可以作为备用衣物。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书包里翻出的笔记本上。出于好奇，她翻开了本子。

里面的字迹娟秀，记录着一些少女的心事和对未来的憧憬。断断续续地写着想考的大学，喜欢的明星，还有和一个叫“健太”的男生的朦胧情愫。最后一页的日期，就在游戏开始的前一天。

“明天就要去参加那个‘活动’了，好紧张……不过主办方说只要能待满72小时，最少也拿到1亿円！有了这笔钱，妈妈的病就有救了，我也可以和健太一起去北海道上大学了……我一定会成功的！绝对！”

真子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原来，那个女孩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才来参加这个死亡游戏的，等等，最低只有一亿元吗？她明明记得奖池里有456亿的，就是这个数字让她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真子是不可能忘的。

难道是骗人的吗？一丝复杂的情绪划过心底，但很快就被她强行掐灭了。

同情？别说是在这里了，哪怕是在外面，同情都是最廉价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结果只有一个——要么活下去，要么死。

不可能，这个活动明显不是第一次举办了，如果奖金是骗人的，那信誉早就破产了，也不会吸引这么多、甚至还有多次参赛的参赛者……再仔细看看，上岛的时候真子见到最大的编号大概是四百多……用她们进来的大卡车，也有八辆之多。

难道说？每个人都有一亿元的份额，如果她们因为这种原因“退赛”了，那属于她们的奖金就会被分给其他人，所以理论上最低的赏金是1亿円，最高则是……全部456人的奖金，也就是456亿円。

知道这个消息没有让真子感到任何推理成功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之感，反而让她有些不寒而栗，这个规则，明显是在鼓励参赛者们自相残杀！而且，当参赛者数量尚多的时候这个收益还不明显，但如果场上只有两个人，淘汰掉另一个人的收益可就有恐怖的二百亿！

就算自己不想脏自己的手，可谁又能保证对方不会心动？况且，如果只是不小心地“提醒”追猎者其他人的行踪，不但可以掩护自己，在很多人眼里，可不算“脏了自己的手”啊！

算了，真子把自己对于黑暗森林的设想放在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将笔记本和那些漫画书一起塞进了床底下，然后把食物和水藏在了衣柜深处。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阳台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一座死城。但真子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嘀——嘀——嘀——”

突然，城市上空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取代了之前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第一阶段：初猎】结束。”

“【第二阶段：解放】正式开始。所有追猎者限制解除。祝各位逃亡者……狩猎愉快。”

声音落下，真子仿佛能感觉到，整座城市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地狱，开始了。那些不再有任何束缚的猎人，将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开始在这座钢铁丛林里，肆无忌惮地追捕他们这些“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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