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共4章

此刻我的心情就像今日的天气一样，一转眼就变得阴云遍布。我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堆满的废品和生活垃圾产生的恶臭气味让我越来越精神。这是我的一个怪癖，大多数人忍受不了的臭味对我来说都并不糟糕，至少比我的生活要好多了。

我和我的室友一起住在东城区边沿的破旧集装箱屋子里，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穷人都和我一样，过着糜烂的生活，整日去做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要了命的工作，才能换取一点点微薄的报酬，而最后，街角那家政府部门设立的必需品补给站也会将这些还没有捂热的钱彻底吞得一干二净。换来的面包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味道也和巷子里长满狗尿苔的臭石头一样恶心，真不明白我是怎么活到20岁的。

我在两年前和我现在的室友认识，当时我们正在废品回收站里，一边躲避着那些好几层楼高的回收机器人的履带，一边寻找一些能够提高我们生活水平的电子产品。这里铺满了报废的收音机和汽车，他们大多数都是政府的宇宙开发计划中淘汰的产品，正好对我们的胃口。当时我看上一个扬声器的发声单元，我目测至少有100毫米，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家里的那台破旧的收音机的扬声器就像长满脚的蜈蚣在玻璃上爬一样刺耳。只是很不巧，陈雨晨也看上了这个小东西。

我先她一步拿起了发声单元，而让我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和绝大多数底层人一样对着我大吼大叫，或者从包包里拿出一把10厘米的塑料刀抵在我的脖子上。她对着我微微一笑，扭头继续去别的地方寻找。我实在忍不住和这个依旧能在破烂世界中保持礼貌的家伙聊天，于是我追上她的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嗨，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张梦瑶。」我说。她转过身，用她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陈雨晨。」她的声音很冷淡，好像只是看到一直在天花板上爬的老鼠一样。她转身想要离开，我急忙拽住她背包已经磨破的肩带。

「哎哎，别走嘛，我有一个想法。你看既然我们都认识了，要不要…一起生活？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嘛，而且你似乎对这些东西挺了解的。」

「嗯…」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落日的阳光照射在她剪短的黑色头发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不错的提议。走吧，先去你家看看。」她的眼神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发声单元。

直到后来我才清楚，她当时那么快同意我的请求，仅仅是因为她想要一个能播放出美妙音乐的扬声器而已，她知道如果再找一个高品质的发声单元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打算抢劫我。

今天我和陈雨晨吵了一架，因为我们都想听自己喜欢的音乐或者电台，但是好用的收音机就一个，扬声器也只有一个。她对着我大骂，但我知道她并不是认真的，只是她的性格使然。陈雨晨是一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家伙，她说话十分冷漠，嘴又很臭，总是动不动就能飞出来一大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脏话，但她的心肠很好，时常就会拿着自己改造过的面包去救济身边的邻居们。只是那些邻居都是混蛋白眼狼，从来没有说过一次谢谢，甚至抢走食物之后还用砍刀把我们追着跑了好几百米。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再过三天就是地球政府要来征收宇航员的日子了。这是普通人极少数可以成功阶级跃升的方法，所有留在地球上的东西都是遭到抛弃的东西，除了新生儿。不管现在的生活环境有多么糟糕，至少我们看病都是免费的。政府需要健康的人民，这样才会有健康的新生儿出生。到时候，那些穿着白色西装的人就会来到居住人口最多的一些地方，寻找那些符合条件的人，拉着他们去训练，最后爬上航天飞机工作。如果运气好，也许可以在火星或者月球之类的地方找到一个新的居所。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就是这么过去的，后来他和我写信，说这些殖民地简直就是天堂。为此，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精进我的弱电技术，并且不断健身，保持一个良好的身体和大脑。

那些矮个子的家伙敲开我家的门是在三天后的下午，当时我正在破旧的沙发上呼呼大睡，陈雨晨跑去打开了门。当陈雨晨把我叫起来的时候，那些家伙已经自顾自找到了为数不多的椅子坐了下去，其中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因为她洁白西装上的左胸口别着一个蓝色的金属徽章，那是航天局的徽章，看起来这家伙就是他们的老大。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很难听，就像指甲刮玻璃一样。

「我叫张梦瑶，她是陈…」

「陈雨晨，是的，我知道，她已经介绍了一遍你们的情况，问你名字只是确认你的头脑是否还有用而已。」

她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身边，老旧的弹簧发出吱呀的声音。我急忙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突如其来的氛围让我无比紧张，小腿都在忍不住颤抖着。

「听着，我们坐航天飞机差不多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赶到这里，所以，我现在很急躁，不要想着耍滑头，也不要浪费时间。现在我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否，明白吗？」女人把自己的脸凑近我，近到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汗毛。

「嗯…」

「什么？」

「是！」我急忙改口。

「这里就你们两个人住？」女人看了一下宽敞的房间。我和陈雨晨居住的集装箱房子经过了我们的改造，现在由六个集装箱三个一排拼接在一起，中间的隔板全部掏空。不仅很宽敞，甚至还有二楼。和其他寒酸破旧的那种集装箱相比，这里就像是空中花园一样舒适，而且还不用七八个人挤一个集装箱。

「是。」

「你会电气工程？」

「是。」

「你的同伴呢？」

「她也不赖。」

「想不想离开这里？」女人拿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就好像沙漠里徒步的人遇到泉水一样饥渴。「该死的航天飞机上不能抽烟，憋死我了。」

「想，想死了。」

「很好，我们走。」女人说完就站了起来。

「等等，这么着急吗？」我看了看过去的许多年花费无数时间无数经历搭建起来的一个个小电器和房子，心里居然有点舍不得。

「当然。别想了，火星上好东西多多了，别管这些垃圾。」女人径直走了出去。她掀开半边塑料幕帘，扭过头看了看我，「我给你一根烟的时间，差不多三、四分钟，和你的同伴商量一下。」

房间里的人全部都撤了出去，只留下我和陈雨晨在屋子里。她坐到了我的身边，罕见的十分安静。她看了我一眼，将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走吧，这是个机会…」陈雨晨说。

「嗯…只是有一些…」

「害怕？」她低下头看着我。

「多少有一点，毕竟对街的那家披萨店都距离我们很远，更别说…什么宇宙，什么火星。」

「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事情吗？别想了，拿上重要的东西，我们马上走。」

「我…」

塑料幕帘拉开了一半，女人的视线穿过缝隙看向我。

「怎么样？」

「嗯，我们和你走。我要先去拿一个东西，等我半分钟。」我站起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立刻跑到房间深处的一个柜子里，拿上了一个我一直保存的吊坠。这是一个玻璃雕刻的鸟头头骨，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是我从一个废弃的首饰店找到的，我一直把它当成护身符佩戴了很多年。

我和陈雨晨走到女人面前，女人瞥了一眼我手里的吊坠。

「把绳子解开丢了，飞船上不允许有任何易燃品。」

我听话照做，将挂绳解开丢到一边。女人带着我们走了出去，温暖的空气迅速包裹了我，我从未觉得外面的阳光如此刺眼。我们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中，这种感觉异常新奇，毕竟我见过的所有车子都是废弃的状态，有些还和饼干一样扁。

几个小时后，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车子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白色方形建筑边。女人说这里是训练基地，我们需要进行三个月的训练，之后就可以坐上飞船了。因为我们的专业知识，无需进行大量的电气工程培训，她省了不少时间。她喜悦地给我递了一支烟，但我微笑着回绝了。

结束了地狱般的新人训练，我和陈雨晨，这对强制捆绑在一起的搭档，总算获得了登上「穿梭号」的资格。我们的名字录入船员名单，身份从「菜鸟训练生」变成了「初级资源勘探员」。这听起来似乎是某种晋升，但我们都心知明，这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广阔、也更危险的牢笼而已。

飞船的准备室里，冰冷的白色灯光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毫无隐私可言。我和陈雨晨面对面站着，一边在心里抱怨居住的房间太过狭小，一边看着房间中央的两个开启的装备箱。箱子里静静地躺着我们接下来几个月里唯一的「皮肤」——三层分层结构特种勘探宇航服。

「新船员请注意，新船员请注意，」飞船AI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在准备室里回响，「1个宇宙时后，飞船将进入E-73号高辐射尘埃带。请立即穿戴全套三层勘探服。重复，请立即穿戴全套三层勘探服。」

「啧。」陈雨晨咂了咂嘴，一脸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她那头干练的黑色短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真是说来就来，连口水都不让人多喝。这破飞船是急着投胎吗？」

我没理会她的抱怨，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了第一层宇航服。那是一件通体半透明的全包紧身衣，尺寸是按照我们入职时登记的数据制作的。拿在手里的时候，它就像一双巨大的筷子一样小，真难以置信这玩意儿居然可以穿得上去。这件由特殊乳胶材质的紧身衣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看起来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凝胶状躯体。它没有任何拉链或者纽扣，唯一的入口就是颈部那个强化过的弹性圆环。包括手套和五趾袜在内的连体设计，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件诡异的刑具。

「别磨蹭了，大小姐。」我抖开那件乳胶衣，对着她扬了扬，「早穿晚穿都得穿，难道你还想光着身子去辐射区里裸奔？」

「滚蛋！你才裸奔呢！」陈雨晨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了那件半透明的衣物。她厌恶地捏着那滑腻的材质，嘴里不停地小声嘟囔着，「什么鬼东西，又黏又滑，感觉像史莱姆的呕吐物…我宁愿裸奔给外星人看到，也不打算穿这玩意儿。」

「你最好穿上，你应该知道遭到辐射后的下场，你忘记当年核战争后的那些人都成什么样了吗？」我没再跟她斗嘴，开始费力地穿戴这第一层束缚。我抓住颈部的开口，用尽力气向两侧拉扯，那圆环的弹性远超我的想象，我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把它撑开到能容纳我的脚通过。我将一条腿费力地塞了进去，乳胶材质接触到我皮肤的瞬间，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立刻传来，紧接着，它就像拥有生命一般，瞬间吸附在了我的小腿上，将每一丝肌肉的轮廓都清晰地勾勒出来。

最奇特的感觉来自脚部。那分趾设计的五趾袜部分，强行将我的五根脚趾一根接一根的分开包裹，每一根脚趾都让一层薄薄的乳胶紧密束缚，彼此之间再也无法触碰，一种前所未有的分离感和束缚感从脚底升起。我依次将另一条腿也塞了进去，然后艰难地将乳胶衣一点点向上拉。这个过程无比缓慢，才过了一分钟左右，我浑身已经生出了一层薄汗。不过说真的，我小时候见过那些宇航员们，他们的航天服都厚重的像是游乐场里的充气娃娃，科技真是进步神速，居然这么点时间就发展成了现在的地步。我扭着腰，半透明的乳胶紧紧地贴着我的皮肤，每向上移动一寸，都需要我付出巨大的力气，并伴随着一阵阵黏腻的「啵啵」声。

当我把它拉过腰际，再套上双臂时，我已经开始出汗了。汗水刚一渗出毛孔，这层完全不透气的乳胶将汗水死死地锁在皮肤表面，无法蒸发，也无处可逃。热量开始在我的体内积聚，皮肤和乳胶之间那层薄薄的汗液，让衣服的吸附力变得更强，也让我的每一次动作都变得更加黏涩和困难。最后，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颈部的圆环网上拽，拉过身躯，最后「啪」的一下弹在我的脖子上。我吃痛哼了一声，然后，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指，连体的乳胶手套完美包裹了五根手指，连指甲的形状都清晰可见。我能感觉到，我的体温正在无可抑制地攀升，闷热的感觉如同潮水般从身体各处涌来。

「喂！你看够了没有！」

陈雨晨愤怒的声音将我从那种奇异的感受中拉了回来。我转过头，发现她也已经穿好了第一层，正叉着腰怒视着我。不得不说，这件半透明的乳胶衣将她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曲线完美地展现了出来。紧实的腹部、挺翘的臀部和修长的大腿，在半透明材质的包裹下若隐若现，皮肤上因为闷热和用力而渗出的薄汗，让那层乳胶看起来更加晶莹剔透，紧紧地吸附着她每一寸起伏的肌肤。

「咳，」我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看你穿得那么费劲，以为你需要帮忙。」

「我需要你个大头鬼的帮忙！」她嘴上毫不客气，但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她的窘迫。「快点穿第二层！磨磨蹭蹭的，你想让辐射尘烤熟吗？」

我耸耸肩，从箱子里拿出了第二件乳胶衣。这是一件纯黑色的颈入式乳胶衣，比第一层要厚实得多，表面光滑如镜，散发着浓郁的橡胶气息。在它的裆部内侧，我能看到一根细细的导尿管，这是为了解决我们在长时间任务中生理需求而设计的，毕竟要是想要脱下乳胶衣再去上厕所，估计会活活憋死在里面。

穿戴第二层的过程是双倍的折磨。第一层乳胶衣表面的汗水让它和第二层黑色的乳胶之间产生了巨大的摩擦力，它们都是在我穿戴时从手掌上粘上去的。我每将黑色的乳胶向上拉扯一寸，都能听到清晰的「吱嘎——吱嘎——」的橡胶摩擦声，刺耳又令人心烦。黑色的乳胶层层叠叠地堆在我的脚踝，我只能像条愚蠢的虫子一样，一点点地蠕动着身体，将这层更紧、更厚的束缚套上身躯。

最难熬的，是处理那根导尿管。我不得不按照手册上的指示，将那冰冷的管口对准、然后缓缓插入自己的身体。一股强烈的异物感和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我，我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才勉强完成了这个步骤。

当黑色的乳胶衣最终包裹住我的全身，我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两层乳胶的挤压和闷热感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我体内的热量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汗水在两层乳胶之间肆意流淌，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汇聚成小溪，顺着我的脊椎沟、腋下和大腿内侧滑落。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胸腔被紧紧地压迫着，仿佛有千斤重担。橡胶的摩擦声不绝于耳，我稍微动一下，全身就会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混蛋…这鬼东西…」我听到旁边传来陈雨晨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我转头看去，她的情况比我更糟糕。她正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黑色的乳胶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只剩下发红可爱脸蛋的人形生物，浑身除了脑袋，其他地方都无比漆黑，上面闪烁着房间里暗淡白光的闪光。她的身上只有起伏的胸口和颤抖的身体，在无声地控诉着这身装备带来的痛苦。

「喂…你…」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易察觉的求助，「这根破管子…我好像…没弄好…你…过来…」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我强忍着自己快要爆炸的感觉，挪动着发出刺耳摩擦声的双腿，走到她身边。

「哪里不对劲？」

「感觉…卡住了…疼…」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这可不像平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雌小鬼。

我蹲下身，近距离的接触让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惊人热量。我伸手触摸她的小腹位置，入手一片滚烫和紧绷。隔着两层乳胶，我试图帮她调整那根导尿管的位置。我的手指每一次按压，都会在光滑的黑色乳胶上留下一片湿滑的汗渍，并引发一阵更加剧烈的橡胶摩擦声。

「别…别乱动…白痴！」她嘴上还在骂，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我靠近了一些。

这暧昧的姿势和情景，让本就闷热不堪的空气里平添了几分燥热。我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好了没有啊…我快不行了…」陈雨晨的声音充满了煎熬，「我感觉自己像个真空封装的烤鸡，自己的体温马上要给烤熟了…真的…我要坚持不住了…这该死的东西居然没有散热装置！」

「再、再忍一下。听说太空环境的温度非常低，所以才会这么设计的吧，将我们的体温完全锁死。」我咬着牙，手上加快了动作，「马上就好！」

终于，我感觉手下的管状物似乎顺滑地移动到了正确的位置。

「现在呢？」

「嗯…好像…好一点了…」陈雨晨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抱怨起来，「好个屁！还是难受得要死！热死了！我发誓，等这次任务结束，我一定要把设计这套衣服的混蛋塞进这衣服里，然后扔到太阳上！」

就在这时，AI的警告音再次响起：「警告，距离进入辐射区还剩30宇宙分。请尽快穿戴第三层防护服。」

我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第三层防护服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那是一件厚重的纯白色宇航服，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具轻型的人形装甲。它的入口在脸部，一个巨大的环形密封圈，看起来就像怪物的血盆大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各自走向那最后的束缚。我抓起那件白色的大家伙，将它套在身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脚猛地向前一探，塞进了那个脸部的密封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卡住，随着「咔哒」一声，密封圈收紧，将我的脑袋牢牢固定住。紧接着，宇航服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械运作声，那是自动收束带正在收紧。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连同里面的两层乳胶衣一同死死压紧。

第三层最后的防护服把我除了面部的位置完全封装了。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我自己沉重而粗浊的呼吸声，以及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内嵌的通讯器发出一声轻响，激活了。

「喂…听得到吗？」陈雨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遥远又失真。

「听得到。」我的声音同样干涩嘶哑，「你那边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遭到了活埋…」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和烦躁，「热…好热…我快要融化了…我不想干了…我们回去吧…」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雨晨。」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汗水在密闭的空间里肆无忌惮地流淌，全身的皮肤都像是泡在滚烫的盐水里，又痒又痛，「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我们不能放弃。」

「菜鸟，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她立刻反驳，恢复了那副嘴硬的德行，「我训练时的分数可比你高多了。我、我只是…只是抱怨一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到时候第一个哭着喊妈妈。」

「新船员，准备进入任务区域。」AI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一次，是直接在我们的通讯频道里，「祝你们好运。」

我没有再说话，陈雨晨也沉默了。我们就像两尊沉默的白色雕像，并肩站立在准备室的中央，等待着那扇通往准备室的大门，为我们缓缓开启。而在这厚重冰冷的白色外壳之下，是我们让汗水浸透、让乳胶紧紧束缚、正在给自身热量不断炙烤的滚烫身躯。

我们蹩脚地踩着磁吸拖鞋走到准备室前，大门在我们面前无声地滑开，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穿着一套和我们身上白色宇航服同款、但明显更加合身且干净的装备。她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异常美丽的脸庞，金色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她湛蓝色的眼睛像冰冷的星辰，扫过我们两个笨拙的白色人偶。

「我是本次勘探任务的队长，凯瑟琳。」她的声音通过我们的通讯器传来，清冷又干脆，「你们两个菜鸟，跟上。别挡道。」

她说完便转过身，迈开修长的双腿向通道深处走去。我和陈雨晨不敢怠慢，立刻迈开沉重的步子跟了上去。每走一步，体内积聚的汗水就在连体五指袜里晃荡，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下体那根该死的导尿管也随着动作不断摩擦着敏感的部位，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胀刺痛。

我们跟着凯瑟琳来到一个更小的装备间，墙壁上挂着两个尺寸小得惊人的头盔。头盔整体呈流线型，纯白色，面罩部分是深邃的黑色，看不到里面。

「这是你们的头盔。」凯瑟琳指着那两个东西，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戴上它，检查气密性，然后连接你们背后的便携氧气背包。动作快点。」

我拿起其中一个头盔，入手的感觉比想象中要重。我把它翻转过来，看到了内部的构造，心脏不由得一沉。头盔内侧，覆盖着一层紧密贴合面部轮廓的软质硅胶内衬，在口鼻区域，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范围的呼吸面罩。它的设计极其贴合，几乎没有留出任何多余的空间，显然是为了将氧气最高效地直接输送到口鼻。头盔内壁上还布满了细密的金属触点，应该是用来感应脑电波进行通讯的。

「这…这是什么鬼玩意儿？」陈雨晨的惊呼在通讯器里响起，「把脸整个闷死在这东西里？开什么玩笑！这还让不让人喘气了？」

「闭嘴，执行命令。头盔内置了脑电波通讯模块，戴上它你们才能正常交流。」凯瑟琳的声音冷得像真空里的温度。

我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双手抓住头盔，将那个紧凑的呼吸面罩对准自己的脸。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头盔向下套。冰凉的硅胶内衬瞬间压迫着我的面颊，那小小的呼吸面罩更是死死地扣在了我的口鼻之上，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幽闭感瞬间席卷了我。我感觉自己的鼻子都要被压扁了，嘴唇也被迫紧紧地贴在牙齿上。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橡胶和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钻进了我的鼻腔，让我忍不住一阵干呕。

我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将头盔彻底戴好。「咔」的一声轻响，颈部的密封圈紧紧锁死，将外界空气彻底隔绝。一股带着清新味道的纯氧立刻涌入了那个小小的呼吸面罩，暂时压下了那种窒息的感觉，但面部传来的巨大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弱。

我看向一旁的陈雨晨，她也已经戴好了头盔，正痛苦地弯着腰，身体因为不适而不断抽搐。透过通讯器，我能清晰地听到她压抑的、含混不清的哽咽声。

凯瑟琳对我们的痛苦视而不见。她检查了一下我们背后的数据接口，确认无误后，便领着我们走进了最后的过渡舱。随着舱门缓缓关闭，巨大的失重感瞬间席卷了我们。

身体突然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这种感觉新奇又诡异。因为不适应，我和陈雨晨像两个愚蠢的提线木偶，在小小的过渡舱里毫无章法地乱撞。我们笨重的身体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因为撞击的挤压，我们两人身体和乳胶衣之间的汗水被猛地挤压流动，发出一阵黏腻的「咕啾」声。下体的导尿管更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撞，在体内狠狠地搅动了一下，一阵剧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来。

「两个废物，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通过地面测试的。」凯瑟琳不带任何感情的评价在我们耳边响起。她轻巧地一个翻身，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然后熟练地打开了通往外部的舱门。

一片深邃无垠的黑暗，以及无数颗璀璨夺目的星辰，瞬间占据了我们的全部视野。

飞船正停靠在一颗土灰色的小型卫星表面。在真空环境下，宇宙的酷寒迅速穿透了我们最外层的宇航服。体内那股几乎要将我们煮熟的燥热，终于遭到了压制，皮肤表面传来一阵久违的凉意，让我们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然而，那些无处可去的汗水并没有消失。它们在低温的作用下变得冰凉，顺着我们身体的曲线，汇聚成一股股溪流，最终全部流到了脚底的五趾袜里。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我的双脚正完全浸泡在自己那冰凉的汗水之中，每一次脚趾的蜷缩，都会带起一阵晃动。一股混合着橡胶味道和汗液酸腐气息的怪味，顺着最里层两件乳胶衣颈部的缝隙，顽强地飘进我的头盔里，不断刺激着我的嗅觉。

「任务目标，」凯瑟琳的声音将我们的思绪拉回现实，「采集前方区域的A-3型岩石样本。你们两个，一人五块，每一块不能少于90克，不能多于100克。这是你们的第一次出舱训练，别给我搞砸了。」

我和陈雨晨笨拙地推动着身体，向着目标区域飘去。在失重环境下控制身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我们经常因为用力过猛而撞向对方。每一次碰撞，都是一场小型的灾难。汗水的挤压声、导尿管摩擦带来的痛苦、三层衣物紧缚的压迫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脆弱的神经。

「该死的…张梦瑶你这个白痴！会不会动啊！」陈雨晨的怒骂在通讯器里响起，因为脸被面罩紧紧压迫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像是在发脾气的小动物，「你撞到我了！好痛！」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样！」我没好气地回敬。每一次笨拙的动作，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汗水灌满的人形气球，在宇宙这个巨大的舞台上，上演着滑稽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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