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與士兵們肚子的叫聲，光榮的返家行軍開始了。

「妳那邊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絲希在零的後方說道。

「沒啊，戰場上不都千篇一律那樣，能有什麼特別的」

零走在前方隨意的揮了揮手，無奈的回應道。

「我還以為妳又會碰到什麼神奇是啊，畢竟妳可是在”天嵐”手上活著回來的人啊」

「….這種事情碰過一次就已經運氣透支了吧」

零頓了頓，乾巴巴的回應道；腦中回閃過天嵐的笑臉與請託。

「可是不是都說，碰過一次之後就一定會有第二次嗎?」

零煩悶的搖了搖頭，低頭看了一眼閃耀著光輝的勳章。

「現在換我問妳了，妳有碰到什麼特別的事嗎?」

「有喔，特別神奇，不過可能沒你的那場遇難神奇」

零發出了哼聲表示自己在聽。

「——天嵐在我那個戰區」

伴隨著絲希的話語，寒意從腳底一路竄起，零下意識的握緊衣襬，克制著語氣中的動搖。

「…是嗎?他在妳那個戰區有什麼奇怪的嗎?哈哈…」

「有有有!我看到有一個黑髮的男孩抱著天嵐的屍體哭啊」

零倒抽了一口氣，僵硬的開口。

「妳知道…那個男孩…最後怎麼樣了，妳知道嗎?」

絲希眨了眨眼，略帶疑惑的開口。

「妳怎麼了嗎?感覺妳突然很緊張，妳認識那個男孩嗎?」

「我——我…不…不認識啊..只是好奇罷了!只是好奇!妳想啊!是那個天嵐欸!那個可怕的!殺人不眨眼的亞人傭兵啊!」

零語速越發急促了起來，而絲希看著零慌張的背影瞇起雙眼，沒有任何回應。

「竟然會有人抱著他哭泣什麼的!你如果是我不會好奇嗎?!」

「是喔」

絲希冷淡的回應讓零越發緊張；當初愈難時的經歷，零沒有告訴任何人詳情，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說，另一方面是她並不想被別人當成是叛國賊。

那幾天的時光，那幾天與亞人相處的時光裡，看著天嵐與演兩人互相扶持生活的模樣；自己竟然就開始懷疑起國家教給自己的事務，開始懷疑起自己戰鬥的信念。

零知道自己不是叛國賊，但零無法制止他人認為他是叛國賊，就如她無法阻止他人嘲笑自己的家鄉一樣。

「一個人類男孩竟然抱著亞人哭什麼的!?一想就很超現實不是嗎?哈哈哈哈——」

零尷尬的大笑著，期望能用大笑掩飾自己的慌張。

「我剛剛沒說那男孩是人類吧?」

一切都完了，時間感覺像是被凍結了一樣，一瞬間所有思想在零的腦海中穿梭、對撞，腦子混亂的像是宇宙大爆炸前的樣子，最後炸開歸于空白。

零瞬間僵硬起來，行軍也變成同手同腳模樣。

「噗——」

絲希笑了出來，她壓低聲音，聲音抖動的很劇烈。

「妳也太緊張了吧，看來那段遇難之旅對妳的影響很深呢」

語氣中的笑意絲希是完全不打算藏起，明顯、不帶惡意的笑意讓零不自覺的紅了臉。

「我…隨便妳怎麼說了…」

零放棄的搖了搖頭。

「放心吧，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立場問題等我們結束這場荒誕的光榮巡禮再談吧」

絲希安慰性拍了拍零僵硬的背部。

「啊…謝啦，我們之後再談吧…現在我想知道那個男孩最後怎麼了」

絲希點了點頭，慢慢的回憶著，那時戰鬥的尾聲出現的黑髮男孩與自己長官的互動。

絲希是被叫去確認維爾長官的情況，才會有機會看見那景象。

維爾長官——維爾。卡利。

相信只要你是特司麗亞的人民你就一定會知道他；一頭如同火焰般耀眼的紅髮，與像是有著生命一樣的翠綠雙瞳。

年僅25歲時就已經在內戰裡立下了赫赫功績；帶領著10個身負重傷士兵突破叛軍的包圍、獨自一人掃蕩人數多達20人的叛軍團等等….多到可以出成書的事蹟。

理所當然的，維爾長官和傳奇傭兵天嵐的戰鬥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參與；兩人的戰鬥技巧不相上下，他們的戰鬥不管是誰都無法隨便插手。

加上維爾長官也在戰鬥白熱化前，就把所有人都支走的關係；沒有任何人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吸引絲希的聲音不是維爾長官的呼喊、也不是刀刃互相的碰撞聲、更不是維爾長官或天嵐的哀號聲。

吸引了絲希的聲音，是一位男孩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絲希不是沒有聽過這種聲音，戰場上會有人死去，也會有人存活；存活下來的人們都會發出一樣的哭泣聲，為了死去的人而哭泣，區別只在於聲音的大小而已。

但或許是因為得知了內戰的結束，絲希反常的向著哭聲前進；並不是想要安慰對方，只是單純的好奇，也因為這好奇絲希誤打誤撞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標，與自己原本早已掐死的同理心。

絲希從軍的理由，從來都不是因為對國家抱持著什麼信念，或是對亞人這種族抱持著什麼來路不明的仇恨，她純粹是因為家中缺錢而已。

絲希的家庭並不富裕，但兄弟姊妹卻不少，所以當父母告訴絲希，已經養不起她時，絲希馬上就明白了一件事，她的父母正準備將她嫁出去；那時她正好17歲，離成年還差1年。

絲希並不想被父母隨便賣給某個有錢男人，所以絲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從軍，比起聽從父母選擇的未來，絲希寧願自己選擇未來，不管這未來是否會到來。

「維爾長官您還——」

絲希愣在了原地。

維爾長官正在安撫趴在兔種亞人身上的黑髮男孩。

絲希並不認識那黑髮男孩與明顯已經死亡的兔種亞人，但絲希能推斷出來，那兔種亞人應該就是有名的雇傭兵——天嵐；至於那趴在他屍體上的黑髮男孩，絲希怎麼想都想不透。

「維爾長官?」

絲希眨了眨眼，走向了維爾長官與那不知名的黑髮男孩。

「你…已經結束了啊」

維爾聽見絲希的聲音後，抬起頭看向絲希，手依舊放置於男孩身上，而男孩就像是沒有聽見絲希的聲音一樣，動作完全沒有任何改變。

「是的，所以他們派我來尋找長官您，長官您傷勢如何?」

「…沒什麼大礙」

維爾頓了頓後，隨意回答道。

絲希沉默的點了點頭，視線在維爾長官和不停哭泣與顫抖的男孩之間游走。

維爾沒有任何要離開的動作，絲希也不能催促，而詢問對眼下的氣氛來說，也不是一個好方法，所以絲希只能無奈的站在原處等著維爾下一步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的哭聲漸漸的消失了。

「他是我友人的兒子」

維爾默默地說道；絲希除了微微的睜大了眼睛，沒有任何表示。

「妳能幫我隱瞞嗎?」

維爾動作輕柔的抱起哭累而陷入沉睡的男孩，眼淚沒有因為他的沉睡而停止，依舊順著他的臉龐滑下，就像是下著雨的烏雲。

「我還以為您們這種人會直接斬首我呢」

絲希面無表情的對著維爾說道。

「不，我不喜歡濫殺無辜」

維爾低下頭，血紅的頭髮遮擋著他的雙眼；語氣裡帶著微微的顫抖。

絲希有點想笑；但在長官的面前，絲希憋住了。

「都參與了這場內戰，說這個還有什麼說服力呢」

維爾調整了一下抱著男孩的姿勢，看著絲希的面無表情釋然的笑了出來。

「是啊，妳說的也對，哪有什麼說服力呢」

絲希看著蒙上一成灰、毫無生命力的翠綠色眼瞳，突然感到可惜；以前在新兵營自己看見那雙眼時，還認為那翠綠很漂亮來著，如同傳聞中一樣的有著生命力的綠瞳。

「那我換個說法吧，我不喜歡那種方式，可以的話，我不想那麼做」

維爾微微的搖搖了頭，等待著絲希的答覆。

絲希張了張嘴，看了眼男孩還在流著眼淚的臉龐，閉上了嘴，再次開口。

「那就給我錢吧」

絲希對著維爾伸出了手，眼中沒有任何情緒。

「只要錢就好了嗎?」

絲希點了點頭。

「金額妳說吧」

絲希眨了眨眼，腦中突然閃過男孩抱著天嵐屍體哭泣的場景，與一張張敵人與戰友的臉孔像是幽靈一樣環繞在身旁，他們都在述說著絲希假想出的屬於他們的家庭故事。

原本已經掐死的良心在隱隱的抽痛著。

「但我不會說金額...」

維爾疑惑的看著絲希，耐心的等著絲希解釋；絲希吞了一口唾液後再次開口。

「就給我您認為的價值吧，這秘密價值多少，由您來定義吧」

維爾沉默的看著絲希，他不理解絲希這麼說的原因；然而不只維爾不理解，絲希也無法理解自己。

絲希抽痛的良心讓她無法說出一個準確的、理想中的金額，但她也無法放棄這筆不義之財，在良心與利益的作用下，講出的話就是一句連自己也覺得蠢透的話語。

但講出去話收不回，所以絲希也只是回歸沉默的盯著維爾。

「我知道了，那等一切告一段落後，我會派人將錢拿給妳」

絲希點了點頭，隨後用手指向了返回臨時總部的方向。

「那就請您與我一同回去吧」

「等等!!妳跟維爾長官要錢?」

零不可置信的對著身後絲希問道。

「嗯，當然啊，能免費拿的錢，不拿我會過敏」

絲希理所當然的回應，零能想像的出來絲希那欠揍的表情。

「該說妳膽子大還是命大嗎?」

「妳該說我聰明，我一看就知道維爾長官是不會殺死我的」

絲希自豪的笑道。

「我真服了妳」

零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同時暗自慶幸著。

零並不奢望天嵐會活下來，且天嵐也不覺得他會活下來；在得知演還活著的時候，零就已經滿足了，自己還有機會完成天嵐的請託。

作為連起因都不曾去瞭解，就參與內戰的人來說；零想做點好事。

實現天嵐的請託是零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事情，零暫時不想再思考關於國家的事情了，他只想幫忙曾經的旅伴實現他的遺願。

兩人之後又在閒聊一點不太重要的事情後，直到熟悉的塔尖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零和絲希都沉默了下來。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氣氛一瞬間放鬆了很多。

——真正的終點就在眼前了。

「終於快結束了呢」

看著遠處出現的高聳城堡，絲希不禁感嘆了一聲。

「啊，終於啊…」

零呢喃的回應著絲希。

絲希將視線從遠處高聳入雲的建築上移開，轉頭看向前方不遠處飄揚的旗幟，淺紫色的軍旗上沾染著暗紅色的血液，讓絲希思緒不自覺地想起了剛剛故事結尾後的事情。

「妳怎麼看待這場內戰?」

在快接近臨時總部的時候，維爾在絲希身後發問，從語氣裡聽不出任何情緒，絲希沒有回頭。

「您是想害死我，然後不付我錢嗎?」

絲希停下腳步，張望了一下四周。

「….不是，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維爾頓了頓後，輕聲的道歉。

絲希轉過身，看著滿身血汙的維爾，他原本如同火焰般耀眼的紅髮現在變得如同火焰的餘燼一樣黯淡，全然想像不出他與最一開始帶領衝鋒陷陣的人是同一位。

「您為什麼想聽我怎麼想?」

絲希抱胸得看著維爾，表現出情緒與剛剛要錢時並沒有什麼區別。

「不為什麼吧…為什麼要問，我也不知道」

維爾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即使您並不知道我是誰，您也想聽嗎?」

絲希眨了眨眼，踢走了腳邊的碎石。

「嗯，或許就是不知道妳是誰，我才想知道吧」

維爾輕拍著懷中的男孩，聲音輕柔的像是會被風吹走。

「我不在乎」

絲希撇了一眼男孩，低著頭漫不經心的說道。

「是嗎…」

維爾了然的點了點頭，沒有發表任何評論；越過絲希往臨時總部前進。

「我怎麼可能在乎」

絲希看著維爾慢慢變小的身影，呢喃的聲音溶解在了風中，除了絲希自己以外無人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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