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搖晃的馬車，遠離了充滿著死亡與鐵鏽味的土地；身體早已疲憊不堪，光爬上歸程的馬車就耗費了零全部的體力。

身體與心靈都在叫囂著想要睡去，但即使闔上眼皮，放空腦子，也依舊無法睡去；同樣的身影與聲音會猶如惡靈般的出現在腦裡。

天上潔白的月光似乎帶著點點赤紅。

零眨了眨眼，洩氣般的倒入狹小的剛好能躺入的空位。

彷彿從未離開過一樣。

通紅的大地、不知名的屍體、遍地傳來的哀號、全身傳來的疼痛。

那名從未見過的、滿身傷痕的傳令兵，單手高舉著擴音杖；那時發出聲音依舊迴盪在頭顱裡的——屬於我方的勝利宣言。

內戰已經結束，而且是我的——國家的勝利。

明明應該感到興奮、振奮才對。

為了這場內戰自己把所有都獻了出去；原本毫無傷痕的身體、健全無比的心靈、自己一生的理念與夢想，更甚至是自己的未來。

自己都已全部獻出——就像是個發了瘋的信徒一樣。

站在眼前真實如海市蜃樓的自己，對著蒼藍天空的誓言環繞在身邊。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無比自豪與信任的國家。

身邊的戰友們已經睡去，他們身上帶都帶著嚴重程度不一的傷勢，雪白的紗布上綻放著鮮紅的花朵；就像是慶祝他們平安歸來時會獻上的花朵一樣的刺眼美麗。

零微微挪動著沉重的身體，試圖找到比較舒適的位子；但馬車上留給零的空間並不多，左右扭動就已觸碰到疲憊的戰友們。

零並不想打擾到戰友們得來不易的休息時光，最終零還是摸摸鼻子停止了無意義的扭動。

沿途的景色在上下搖動著；應該早已習慣甚至當作按摩的顛簸，現在卻如同剛入伍時一樣令人難受。

指尖下意識的觸碰上左胸口上的金色獎牌，回想著在收拾歸途行李時，長官隨意分發下的情景；大多數人都沉浸在得來不易的勝利中，肆意的擁抱與歡呼，全然沒有注意到為甚麼長官們會帶著獎牌來參與作戰。

——這不過是場結果早一注定好的戰鬥。

零在現場也跟著存活的戰友們一起歡呼了起來，但零無法理解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歡呼。

是為了自己祖國終於驅逐了叛亂亞人而歡呼?還是為了自己在這場毫無正義可言的內戰裡存活而歡呼?亦或者只是單純隨著戰友一同歡呼?

零流著眼淚的想，或許是都有吧。

獎牌冰涼的觸感就像是死去的戰友；不管是反射著月光的獎牌，還是反射著生命的戰友，兩者都提醒著零同樣的一件事。

她已經不是新兵，是與身旁帶著歸途紅花的戰友一樣，堅持完了整場內戰的勝利者。

——妳該為此榮耀與驕傲。

「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零呢喃地說著，用手握住胸口上的金色獎牌，冰涼的觸感和獎牌的尖角刺痛，與零越發感到無法承受的重量，都讓零想取下這枚榮耀的獎牌。

獎牌反射著零的面孔；榮譽感、迷茫感、與零不願理解的沮喪感，全部混雜在了一起。

情緒複雜的讓零不願去感受。

零沉默的吞嚥著空氣，最終還是放開握著獎牌的手，任由獎牌壓著跳動的心臟。

思緒不自覺的飄回了遇難時碰見的那兩名敵人——或許…應該說是旅人才對。

「最後會贏的一定是我們!!」

金瞳的男孩對著跌坐在地的零說道，眼中有著與零相同的自豪與怒火。

「蛤!?怎麼想都是我們贏好吧!!妳們不過就是一群沒受過訓練的民兵欸!」

回憶中的自己是這麼反駁著，零記得自己當時對國家由內而外的自豪。

「才不是民兵!我和天嵐可是雇用兵!比那些民兵厲害多了!」

男孩帶著自豪的拉了拉站於他身旁的亞人——天嵐。

零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男孩身後的兔種亞人。

零早已聽聞過”天嵐”這名子。

他是敵方——內亂分子所雇用的傭兵；他身手十分厲害，在零還在新兵訓練時，他的名聲早已傳的連路邊孩童都略知一二的程度。

零收起震驚的表情，憤怒的看向眼前的一人一亞。

零自己並不怕他，比起這些毫無信念，只為金錢的雇庸兵，那些有著瘋狂信仰，猶如邪教信徒的亞人民兵更可怕。

而且自己也不害怕死亡，能為了國家光榮犧牲有甚麼不好的。

所以零對著與自己一般高的金瞳男孩大吼了出來。

「那我就更看不起你!雇傭兵都是一群哪裡有錢就往哪的倒的牆頭草!比那群亞人暴徒更低賤!」

男孩聽後憤怒的瞪大雙眼，準備要與零一決生死時，原本站在一旁都未說話的天嵐卻大笑了出來。

笑聲大的壓過了一旁溪水流動的聲音，也壓過了零與金瞳男孩的氣勢。

「什麼啊!!天嵐!!這小鬼可是在笑我們啊!!你一起笑是什麼意思!?」

金瞳的男孩不滿的將攻擊轉向天嵐，用拳頭敲打著天嵐的長腿。

「哈哈哈，別生氣，演，她講的也不無道理不是嗎?」

被喚名為演的金瞳男孩鼓起臉頰，不滿地用力踢向天嵐的腳踝。

「才沒有道理!誰比那些白癡們低賤阿!」

天嵐熟練的閃過演的攻擊，溫和的摸了摸演的頭。

「是是是，演說的都對」

演生氣的瞪了一眼天嵐，轉過身看向已經站起身來，慢慢挪向掉在不遠處武器方向的零。

「妳也該知道妳一個人打不過我們吧」

演嘲笑地看向零，絲毫沒有要阻止零往武器移動的動作。

零頓了頓，低下頭感受著自己的汗水沿著下顎線滑落至地面。

「那又怎樣….」

零咬緊後牙根，猛地抬起頭，衝向落在地上的小刀，快速抓起地面的刀刃，衝向了演。

自己打不過天嵐，零知道的一清二楚；一個剛出兵營的小兵，想打過戰鬥經驗豐富的雇傭兵，去看漫畫比較實際。

想著至少減少一位敵人的心態，零攻擊了從未聽聞過的演。

「真是愚蠢啊」

演頭微微一歪，輕鬆地就閃過了零的攻擊，但零卻突然勾起微笑；與零猜的差不多，雖然對方與天嵐一起行動，但年紀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戰鬥經驗不可能比自己多多少。

演呆愣了一秒。

零馬上放開手中的刀刃，用正流著血的手揮向演的臉，演看著揮向自己的血紅手掌馬上就反應過來，躲過了正面的攻擊，但卻沒有躲過從零手掌溢出的鮮血，鮮紅的鮮血不巧地流入了演的眼中，視線瞬間變成血紅，跟隨其後的是一片漆黑。

在後腦勺與屁股部傳來的鈍痛中，演緩慢的睜開雙眼，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蔚藍的天空；演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正倒在地面上。

「妳挺厲害的啊」

天嵐的聲音比以往都更加遙遠，演震驚的緩慢轉向聲音的方向，天嵐抓著零的後衣領將她整個人提起，零在空中揮舞著四肢，試圖掙脫天嵐的控制。

「你們這些卑鄙的雇傭兵!!」

零憤怒地大吼著，用著還滴著血的手指向了躺倒在地上的演。

「你就感謝你是多對一吧!!你個低賤的輸家!!!」

演憤怒的握起拳頭，用袖子簡單擦拭了一下臉上的血跡，站了起來。

「天嵐，放開她」

天嵐頓了頓，微微搖了搖頭。

「…演，你——」

「放開她!」

演加大音量再說了一次，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嵐。

天嵐嘆了一口，將零重新放回地面，但手沒有放開零的後衣領。

「演，你需要冷靜點」

「我知道，我現在很冷靜」

「我教過你不能說謊喔」

演深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自己的站姿，開口說道。

「我沒有說謊，我記得我們的約定，”沒有第二次機會”」

天嵐滿意的點了點頭，鬆開了零的後衣領。

零馬上退到一旁，緊張的看向演和天嵐；零雖不懂兩人那莫名其妙的對話，但她能大概推敲出來對話裡的意思。

大概是演如果失手了，之後獵物的決定權就全權交給天嵐。

「我說啊，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零隔著自己的衣服下擺，緊握著還不斷流出鮮血的手掌，雙眼緊張的在演和天嵐間來回飄動，身體擺出了隨時都可以逃跑的姿勢。

演不滿地看了眼零，聳了聳肩，抱胸往後退了一步；同時與其相反的是，天嵐舉起手掌面對著零往前踏了一步。

「冷靜一點，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天嵐臉上掛起他認為最和善的笑容，緩慢的一步步靠近零。

「說甚麼鬼話!誰會相信敵人說的話啊!」

零一邊說一邊往後一退再退，直到撞上樹幹才停下。

天嵐無奈的搖了搖頭，苦惱的揉了揉自己的臉。

「真是的呢，要怎麼樣你才會相信我呢」

天嵐就這樣與零的僵持了快5分鐘。

在不知道第幾陣微風吹過零的臉龐時，天嵐突然輕笑了起來，往零的方向又前進了幾步；原本因為長時間僵持有點撐不住的零，又再一次繃緊神經，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天嵐的動作。

「妳剛剛不也說了不是嗎?」

天嵐帶著善意的笑容緩慢的說道，停在了與零只有一手臂的距離。

「蛤?」

看著笑容堆滿臉的天嵐，零感到一陣惡寒。

「妳不是都知道了?我們是雇傭兵啊」

不知何時，天嵐的手臂拍上了零的肩膀，零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僵在原地盯著天嵐怪異的異色眼；在黑色的眼白裡的綠瞳猶如鬼火般的可怕。

「” 雇傭兵都是一群哪裡有錢就往哪的倒的牆頭草”，所以我們不是妳的敵人」

天嵐歪了歪自己頭，瞇起了對於他人來說過於詭異的雙眼，帶著善意地說道。

「你….你…開.開!開..甚麼玩笑!?」

聲音的顫抖與身體顫抖，零想藏都藏不住。

無法理解眼前這亞人在說什麼，也無法理解這到底是甚麼狀況，更無法理解他現在釋出得善意訊號是什麼意思；一切都是沒有聽過，也沒有學過的情況，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的令人恐懼，如同第一次遠離自己從未愛過的家鄉一樣。

零低著頭，顫抖著沿著樹幹滑落至地面。

「啊啊啊….真的不用那麼害怕拉!」

天嵐慌張地揮了揮手掌，面對零的恐懼他毫無辦法，只能慌張地回過頭看向抱胸站在原處的演。

演嫌棄的搖了搖頭，看向另一邊，忽視天嵐的求救。

「不是我的敵人，那你是誰」

零顫抖的扶著樹幹緩慢地站了起來，漆黑的瀏海擋住了零深藍色的雙眼。

「是..是..!是——旅人!單純經過這裡的旅人而已!」

天嵐往後退了幾步，留出了更多的空間再次表達自己的善意。

「旅人..?..哈哈」

零荒誕的笑了出來，抬起頭看向天嵐異於常人的雙眼。

天嵐微微睜大了雙眼，吞了口口水，恢復平靜的微笑著再次說道。

「是喔，暫時的旅人」

天嵐對著演招了招手，兩人無聲的等著演走到天嵐身邊。

天嵐將右手在了演的肩膀上，左手對著還在微微顫抖的零伸出。

「這是我的兒子演，我是天嵐，這段時間還請多多指教了」

零顫抖的伸出了沾有鮮血的左手，握住了天嵐的右手。

「特司麗亞的軍人，零，這段時間還請多包涵了」

天嵐看了一眼滴落著鮮血的交握，不自覺的笑了笑，緩慢的點了點頭，帶著欣賞的目光直視著——零那混和著恐懼與勇氣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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