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灵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恶魔，永远被欲望之火灼烧。

然后，一种迟来的、强烈的麻木感和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正从屁股和大腿根部清晰地传来。

那不是梦！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身子。沉重的身体骤然离开了那个被压了太久的人形坐垫。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身下传来。

笛灵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僵硬地低头看去。

小黑像一具被玩坏的布偶，一动不动地瘫软着。他的姿势极其别扭，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嘴巴依旧微微张开着，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水，下巴和脖子一片狼藉，分不清是口水、眼泪、鼻涕，还是其他更污秽的东西。他整张脸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此刻半睁着，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最让笛灵头皮发麻的是小黑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颤动。

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笛灵的心脏，比刚才那掌控一切的快意要冰冷千百倍。

“小黑？”笛灵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用力扑到小黑身边。

“小黑！小黑你醒醒。”笛灵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不敢碰小黑的脸，那上面全是令人作呕的污渍。他只能慌乱地抓住小黑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你说话啊，别吓我。”

被他摇晃着，小黑的喉咙里又挤出一点破碎的“嗬嗬”声，像濒死的鱼在挣扎。涣散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对上了笛灵惊恐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空洞和茫然。

笛灵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刚才那扭曲的征服感和掌控一切的快感，此刻变成了最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心口，砸得他喘不过气。

他又一次……

那股魔鬼一样的东西，又一次控制了他。

他到底对……对小黑做了什么？

看着小黑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听着他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笛灵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铺天盖地的愧疚，像无数根针扎着他。

他张了张嘴，想道歉，想解释，想说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紧紧抱住小黑，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尖冰凉。

他该怎么办？

小黑会不会……死掉？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咬了他一口，让他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对……对不起……”笛灵终于从紧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字眼，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小黑…醒醒…对不起…哥错了…真的错了…”笛灵感觉怀里的人冰冷僵硬，像一具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尸体。

或许是他紧得几乎要把人勒断的拥抱带来了压力，或许是他绝望的拍打起了作用，又或许…只是小黑那被压榨到极限的身体，在濒死边缘终于挣扎着抢回了一丝氧气。

笛灵感觉到怀里那冰冷僵硬的躯壳，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不是回应，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搐。

紧接着，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嘶嘶”声，变成了更深的艰难吸气声。小黑的胸口，终于开始有了微弱的的起伏。

笛灵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得更紧，语无伦次：“小黑，小黑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哪里疼？哥…哥不是故意的…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怀里的身体，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始向外推拒。那力量很小，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和抗拒。

笛灵僵住了，手臂下意识地松开了些。

小黑挣脱了他紧箍的怀抱。他没有看笛灵，仿佛身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那双刚刚恢复了一点焦距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恐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彻底熄灭的、冰冷的灰烬。

他就那样摇摇晃晃地从地毯上撑起身子。动作僵硬、笨拙，仿佛每一根骨头都生了锈。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痛苦的呻吟都没有。他脚步虚浮，身体左右摇晃着，像一棵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枯草。

笛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小黑那摇摇欲坠、却径直朝着卧室方向挪动的背影，一股比刚才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僵了他的血液。

“小黑…”笛灵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茫然。

小黑置若罔闻。他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卧室门口，小小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他没有回头，没有停顿。伸出手，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拧开了门把手，侧身挤了进去。

然后——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落锁声，像冰冷的铁块，重重砸在了笛灵的心口。

那扇门，在笛灵面前，紧紧地关上了。

隔绝了光线，隔绝了声音，也隔绝了……一切。

笛灵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冰冷刺骨的落锁声。刚才那扭曲的快意，此刻变成了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穿了他。

那一整晚，笛灵就像个丢了魂的木头人。他蜷缩在客厅沙发角落里，电视屏幕明明灭灭地闪着光，声音开得很大，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朵里全是那“咔哒”的落锁声，眼前全是小黑那张空洞绝望的脸。他不敢靠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仿佛那后面关着什么会把他吞噬的怪物。懊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迷迷糊糊地挨到了天亮，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笛灵就像根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小黑卧室门口的地上。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嘴唇抿得发白。他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着道歉的话，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舌头。

终于，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

笛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猛地绷直。

门开了。小黑走了出来。

笛灵几乎立刻就要冲口而出：“小黑，对不起。我……”

可他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小黑像是完全没看见门口站着这么大个人。他低垂着头，视线只盯着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面。那张小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着，嘴角没有任何弧度。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没有停顿，脚步甚至都没有一丝迟疑，就那么径直地、沉默地从笛灵的面前走了过去，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笛灵伸出去想拉住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看着小黑那单薄、挺直却死气沉沉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卫生间的拐角，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感，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比昨天晚上的恐惧更甚。

早饭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奶奶咀嚼食物的声音。

笛灵低着头，机械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粥都快凉透了，他一口也没吃下去。他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瞟着小黑。

小黑坐在他对面，坐得笔直，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他安静地吃着东西，眼神始终低垂，只落在自己的碗里。他没有发出任何咀嚼声，也没有看笛灵一眼，仿佛坐在对面的笛灵只是一团空气。

奶奶放下筷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她看看低着头、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笛灵，又看看对面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浑身散发着冰冷疏离的小黑。

“小灵，小黑，”奶奶的声音带着温和的试探，“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闹别扭了？”

笛灵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话，想解释，想告诉奶奶昨天发生了什么……可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只能求助般地看向奶奶，却在对上奶奶疑惑担忧的目光时，又心虚地低下了头，手指死死地绞着衣角。

而小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仿佛根本没听见奶奶的问话，依旧专注地、沉默地用勺子刮着碗底最后一点粥米。吃完最后一口，他安静地放下勺子，推开椅子站起来，动作没有一丝多余。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转身，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咔哒。”

清晰、冰冷、决绝的落锁声。

笛灵像是被那声音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体剧烈地一颤。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小黑。”笛灵冲到紧闭的卧室门前，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哀求，他用手掌用力拍打着门板，“砰砰砰”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小黑你开开门，哥求你了，你听哥说，哥真的错了。昨天……昨天是哥不对。哥是混蛋，你开开门好不好？小黑。”

门板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里面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脚步声靠近门边，甚至没有一丝呼吸声透出来。只有笛灵自己带着哭腔的、越来越绝望的哀求声，和手掌拍在门板上沉闷的回响。

奶奶站在餐桌旁，看着孙子近乎崩溃地拍打着门板，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无声拒绝的门。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奈和深深的忧虑。她摇了摇头，没有上前阻止笛灵，也没有再追问。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小男孩之间闹了场特别严重的别扭。她默默地收拾起碗筷，动作缓慢而沉重，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衬得客厅里笛灵那绝望的哀求声，更加凄凉无助。

笛灵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拍门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扇门，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冰冷地隔绝了两个世界，也彻底隔绝了他所有苍白无力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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