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沉默得像一场葬礼。

小轿车内，空气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张建国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从未平复下去，他目视前方，但眼神空洞，仿佛要将前方的柏油路烧出两个洞。后座上， 李芳的母亲一直在低声啜泣，断断续续的悲鸣和吸鼻子的声音，是这趟旅程中唯一的配乐。

而 李芳，就坐在母亲身边。她双手的手腕上还留着清晰的、青紫色的铐痕，那是她刚刚获得的“自由”的印记。她低着头，将脸埋在膝盖里，不敢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更不敢看前面父亲那如同山峦般沉默而充满怒火的背影。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从刑场被领回来的死囚，等待着家庭内部的最终审判。

“砰！”

家门被重重地关上，发出的巨响让 李芳浑身一颤。

刚刚在车里还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的张建国，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指着 李芳的鼻子，声音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

“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里蕴含的怒火和失望，几乎要将天花板掀翻。 李芳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瑟缩着，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闪，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张建国见她这副模样，更是怒不可遏。他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朝着女儿的脸扇下去。

“建国！你干什么！不要打孩子！”母亲尖叫着扑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丈夫的胳膊。她满脸泪痕，带着哭腔转向自己的女儿，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恳求：“芳芳啊……我的女儿……你到底跟妈说实话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样……是要把妈的心给疼死啊！”

母亲的哭声，父亲的怒吼，像两座大山压在了 李芳的心头。她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在巨大的压力和崩溃的情绪下，她编织出了一个夹杂着部分真相和大量谎言的故事，一个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下贱”和“荒唐”的故事。

她哭着，断断续续地，将那个经过自己精心加工的“事实”说了出来。

“昨天……昨天晚上……我……我一个人在家……”她哽咽着，避重就就地开始叙述，“我自己在房间里……玩……玩绳子……”

“玩什么？”张建国打断了她，眼神锐利如刀。

“就是……就是一种……捆绑游戏……” 李芳的声音细若蚊吟，脸涨得通红。她不敢说“自缚”，只能用更模糊的词汇代替。“我刚把自己捆好……你们就回来了……我怕被你们发现……就……就披了一件风衣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本来想等你们睡了再回来，没想到……没想到风把后门关上了，还把我的风衣给夹住了……我挣脱不出来，只能把风衣脱了……那时候……那时候我身上只穿着内衣……”

“我跑到了别墅后面的小树林里，想找个地方先把绳子解开再回家。可是……可是我遇到了几个人……”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是……是四个骑着那种很响的摩托车的……鬼火青年……他们……他们看到我那个样子……就把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崩溃地大哭起来。

“他们轮奸了我……然后……然后他们还叫来了更多的人……给我灌了什么东西喝……我后面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故事，将她的主动寻求刺激，变成了被动的受害。将她的自愿发骚，变成了被药物控制。

张建国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是气那些所谓的“鬼火青年”，而是气自己的女儿！玩绳子？玩捆绑游戏？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跑到外面去？这简直是荒唐！是下贱！是引火烧身！

但他还是压下了立刻爆发的怒火，拉着还在哭泣的妻子和女儿，再一次冲向了医院。他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能证明女儿被下药、被侵犯的证据！

然而，命运再一次和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医院的全面检查结果出来了，和警局的报告单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毒品或催情药物的残留。唯一检测出的，是一点点微量的、属于常规女性口服短效避孕药的成分。

这个结果，像是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张建国的脸上。

没有被下药，却有避孕药的残留？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的女儿，很可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地、甚至是有预谋地，参与了那场她口中的“轮奸”！

“啊——！” 李芳的母亲看到这份报告，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尖叫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医院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将妻子安顿好后，张建国面沉如水地带着女儿回到了家里。这一次，他没有再怒吼，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眼神看着 李芳。

“你还要脸吗？ 李芳，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他指着女儿的鼻子，一字一句地骂道，“你自己出去鬼混，还编出这么一套谎话来骗我们！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

李芳被骂得无地自容，只能低着头，默默地流泪。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赫然是李警官和王姐。

“张建国先生，”李警官出示了证件，表情严肃，“我们来找 李芳。经过我们进一步调查和取证，以及医院的最新检测报告，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 李芳女士昨晚曾被下药或胁迫。因此，她昨晚在公共场所的裸露身体、寻衅滋事等行为，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根据规定，我们决定对她处以行政拘留十五日的处罚。”

李警官的话，像最后的审判之锤，重重落下。

王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副冰冷的手铐。她看都没看 李芳，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伸手。”

“不……不要……” 李芳惊恐地后退，刚刚恢复自由了不到几个小时的双手，又要重新被锁上。

但她无力反抗。王姐动作利索地抓过她的手腕，“咔哒”一声，那熟悉的冰冷和束缚感再次传来。

“走吧。”

李芳被戴上了手铐，在父亲那双混杂着愤怒、失望和彻底死心的目光中，被两名警察带出了家门，重新押回了那个她才刚刚离开的地狱。

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时，并未带来预想中的解脱，反而像是一道通往更深地狱的大门。

在拘留所里的十五天，对 李芳来说，是一场漫长的、不见血的凌迟。

她被分到了之前那个拘留室，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些女人们找到了一个永不枯竭的乐子。她们不再需要用污言秽语来调侃，而是发展出了一种更残忍的模仿游戏。

当 李芳在角落里默默吃饭时，那个纹着玫瑰的短发女人会突然捏着嗓子，用一种又尖又浪的音调高喊：“来插我呀！哥哥，我好难受！”然后整个监舍的人会爆发出哄堂大笑。

当她深夜里因为噩梦惊醒，瑟瑟发抖时，对面通铺上会有人懒洋洋地翻个身，梦呓般地学着她的腔调：“小穴好痒……谁来帮帮我……”接着又是此起彼伏的、压抑在喉咙里的窃笑声。

那句“来插我”，成了她的代号，她的魔咒，她的耻辱烙印。它像一把无形的锥子，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她从最初的愤怒反抗，到后来的哭泣哀求，再到最后的麻木绝望，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迅速枯萎下去。

十五天后，当管教喊她名字，让她收拾东西离开时，她甚至有片刻的恍惚。自由，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陌生的词汇。

她走出拘留所的大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她站在台阶上，下意识地寻找着父母的车。她等了很久，从日头正中等到微微西斜，从满心期盼等到心底发凉。她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接走，而那个熟悉的车牌号，始终没有出现。

他们没有来。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让她在夏日的午后，冷得彻骨。他们嫌她丢人，甚至不愿意来接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她最终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家的。一路之上，她将头埋得很低，仿佛车上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鄙夷。

当她用备用钥匙打开家门时，迎接她的不是关心和安慰，而是死一般的沉寂。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短短半个月，却像是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神情憔悴。她看到 李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父亲则坐在书房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那张冷漠的脸，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更糟糕的，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打开手机的那一刻，化为现实，铺天盖地而来。

十五天未曾开机的手机，在连接上WIFI的瞬间，发出了濒死般的震动和鸣叫。成百上千条信息涌了进来，将她瞬间淹没。但那不是关切，而是审判。

无数个链接，无数张截图，来自同学，来自曾经的朋友，甚至来自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其中一个播放量最高的视频。

画质清晰得令人发指。

专业的灯光从刁钻的角度打在她赤裸的身体上，甚至能看清她皮肤上因为药物而泛起的细小鸡皮疙瘩。摄像机稳定地移动着，特写镜头捕捉着她迷离又充满欲望的眼神，以及那张不断开合、吐出淫言秽语的嘴。

“哥哥……来插我……”

她自己的声音，经过高质量的收音，清晰而又放荡，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画面一转，是她被染成金色的麻绳以各种羞耻的姿势捆绑起来的造型——M字开腿、海老缚、后手缚……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镜头之下。背景里，甚至能看到那些鬼火青年们嬉笑的脸，和一块用来补光的反光板。

这不是一场偶然的侵犯，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羞辱她为目的的色情影片拍摄。

而她， 李芳，就是这部影片唯一的女主角。视频的标题刺眼而恶毒——《清纯女大生毕业季发情实录》。

她成了网络上最新的“红人”，一个供人意淫和取笑的符号。朋友们的消息不是拉黑就是绝交宣言，同学群里，她的照片被做成了各种不堪入目的表情包，所有人都在拿她的身体和她的“名言”开着最下流的玩笑。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

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家庭的抛弃，朋友的背叛，社会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刚刚大学毕业，人生本该像一幅刚刚展开的画卷，充满着无限的可能和希望。可现在，这幅画卷还没来得及上色，就被人用最肮脏的墨水，涂抹得面目全非。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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