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像她这样受欢迎的人，应该经常邀请朋友进来玩吧？但总感觉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老师快来，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倒点果汁。”

“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千早同学笑嘻嘻地哼着歌，跑到厨房去叮叮当当地捣鼓起来。我端坐在沙发上，左右探头，东张西望。从面积上看毫无疑问是一般的独栋居民房，暖色调为主的装修无处不透出温馨气息，柜子上也摆着不少小物件，如果不是事前得知她一个人住，我一定会下意识认为这里是一家三口居住的小家。

不，又或者......曾经是。

地板上和垃圾桶里边也少有垃圾，看来千早同学平时经常打扫卫生，真是能干的好孩子。

往楼梯方向看了几眼，我们所处的一楼被用作客厅和厨房，二楼根据我前面几次家访经验大概是她父母住的房间，还有浴室，而小孩子一般喜欢住在高处，所以阁楼就是千早同学的房间。

千早同学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和她这个人一样都是粉嫩嫩水灵灵的可爱风格？不行不行，这怎么说都属于个人隐私，要保持身为老师的矜持和节操才行啊。我拍拍自己的脸颊，强压下疯狂想象的脑细胞，随后手指又忍不住互相摩挲起来。

“怎么了老师，困了吗？”

千早同学端来两杯橙汁和两个巧克力甜甜圈，其实我已经吃过晚餐了，不说饱腹也可以说没什么食欲，顺着她的意再吃块甜甜圈就有些热量超标。

“啊，没有没有，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欸？那说不定老师以前也进来过哦？”

我高中的时候你还是小学生呢......不过这个空荡荡的家确实给我一种熟悉感，究竟是为什么？

“老师请用甜甜圈~”

“我吃半块就行啦，剩下的你来解决。”

“老师在这方面就很严格呢。”

“毕竟享用大鱼大肉和高热量食物是你们年轻人的权利嘛。”

又把自己说得像老年人一样了，现在就当我是42岁的年轻美女老师吧。我戴上塑料手套将甜甜圈从中间掰成两半，把另一半递给千早同学。还在长身体的年龄，她光吃蔬菜就长不出如今的细皮嫩肉了。

“那个，千早同学，我姑且是你的老师，还是得问问你家长的去处。”

“我爸妈......他们在国外工作啦，估计要明年才能回来，就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了。”

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去赚钱......从千早同学的性格和表现来看家长不应该是这种恶劣的性格，那么理由，理由是......和我想的一样吗？似乎注意到了我皱起的眉头，少女连忙摆摆手向我解释。

“不、不是老师想的那样哦，爸爸妈妈都很爱我的，一有空就会打电话给我，生活费什么的也是一点也不吝啬，所以请老师......不要讨厌他们。”

她的语气越来越轻，俯下身子有如祈求一般自下而上看着我，对一直需要仰视她的我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不会的，谢谢你告诉我。”

我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啊。

高中生，正是心里敏感，需要陪伴的年纪，那活泼的性格，一个人闷在家肯定很不是滋味。千早同学本可以有更多时间在外面花天酒地、尽情享乐，却还是选择不让远在重洋的父母担心，至多就是跑到无人问津的公园里喂流浪猫，也会乖乖遵守与我的约定，简直懂事到令人心疼。

正因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父母对自己的爱，才不想让他们担心，才会决定要忍受孤独，过好一个人的生活。爱慕虚荣什么的，只是她的小任性罢了。

眼里浮现出一个人孤零零做饭的千早同学，放学回家时说出“我回来了”却无人应答的千早同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总是有意无意望向门口，期待着会有人旋转钥匙开门的千早同学——

啊啊，我终于明白那股既视感究竟从何而来了。

不知不觉中，我似乎将八年前的自己，将这位少女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可我始终不是她的家长，作为老师，如果我有什么能为她做的，那就是多操心一下，多陪她弹会儿吉他吧。

“啊，不聊这些伤心事了，老师陪我看看剧吧，我屯了两集没看呢。”

“好啊。”

想多了也没用，更何况现在有我这个长辈陪在她身边呢。

少女拿起遥控三下五除二打开电视上的流媒体平台，轻车熟路点开了一个电视番组。

我还以为这孩子喜欢看偶像肥皂剧或是刑侦剧，没想到居然是晨间档的英雄特摄剧。又有帅哥美女又有皮套打架，说不定意外地挺好看，集数还多，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回家了要不要跟妈妈推荐一下呢？

然而，剧情比我想象的要诡异不少。

“这家伙为什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自爆了啊？之前有铺垫过吗？”

“哈哈哈——老师你不懂，就是因为太突然了才好笑的呀。”

看来包括我在内的其他角色都没料到会有这种展开，明明屏幕上是沉重的严肃戏码，千早同学倒是蜷在沙发上抱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粉色长发随身体一跳一跳的，我不禁也生发出一抹笑意。

“其实以前我也想过要严肃对待情节的，可是剧本里奇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还是得放空大脑才能看得开心呀......哈哈......”

似乎是笑得没力气了，她的语速明显加快，上气不接下气。

“嗯，你开心就好啦。”

没看过前面集数的我肯定一知半解，但是只要看着欢笑的千早同学，心里也会忍不住雀跃起来。果然我最乐于见到的还是她天真无邪的笑脸，不需要算计和沉思，仅仅和她待在一起，我就好像回到了十六岁的高中生活，享受着纯粹的快乐。

下一集，镜头给到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好像是男扮女装。总统的女儿被无情背刺的家族大哥一巴掌掀翻在地，另一人则不离不弃保护着她。

“之前以为吉普和丽泽露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虽然有点怪，但现在她们似乎是真爱的样子。”

听她的语气大概也是因为中间缺少铺垫和描写吧。不

过从相互利用蜕变成真爱吗......不知为何又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真爱，真爱啊......

“千早同学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问的好像我是她同学一样，又不是要聊八卦。如果千早同学的回答是有，我应该感到释然还是嫉妒？若是没有，我的反应应该是释然和庆幸吗？当老师半

年以来我几次说话不过脑的契机都是她，奇怪得很。

“喜欢的人，当然有啊。”

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回过头津津有味地看着并不算好看的打戏。

那个人是谁呢？

心脏又开始怦怦跳，我又咽了口口水，眼睛不停眨巴，终究还是没问出来。

一旦说出口，不就意味着我会好奇乃至吃醋吗？

无法回头的我最终仍然心有余悸，不敢踏出那一步，因为那样做，我绝对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们之间就再也不是还可以被称为师生的关系了。

时间过得很快，看完两集，客厅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走进了十点钟。我抬头看了看，千早同学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像炸毛一样猛地蹦起来把我推到玄关。

“不好，都这个点了，老师快走吧，现在过去的话应该还能赶上最后一趟地铁。”

她看起来很想留下我的样子，可她自己也知道我有要回去的家，所以依依不舍之余也带着些许的自暴自弃。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少女叫住了我。

“那个，老师，关于我爸妈......虽然是个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我真的很感谢您能这么关心我。”

“关照学生是老师的责任嘛，千早同学以后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可以和我商量。”

“嗯！明天再来一起演奏吧！”

结果还是惦记着弹吉他......即便是年级第一也不能得寸进尺啊。不过驻在门口看着那灿烂纯洁的笑容，我的脑子也缺了氧，没那心情去戳破她了。

“晚安。”

由衷露出微笑与她道别，我一个人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夜色浓郁，道路两边的居民房灯火通明，主干道上却人烟稀少，只有一盏盏路灯和偶尔路过的巡警显示着社会仍在正常运作。清凉的秋风透过绿化带吹来，我只能背好挎包，把双手揣进衣兜里。

视线捕捉到路边孤零零立着的自动售货机，又想起了千早同学独自生活，自己照顾自己的样子，心里一紧。

怎么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在心疼她，还是在怜悯以前那个深居简出的自己？现在的我有妈妈关心，而如今的她除了金钱之外没有人可以依靠，跟近在眼前的她相比，一个解散得不明不白的乐队根本无足轻重，所以答案不言而喻。

我很清楚，我们的关系早就不是普通的师生了，即使今晚的事可以算做家访，可这其中究竟夹杂了多少我的个人感情呢？

如果不是千早同学，而是其他学生请求我送她们回家，邀请我进家门做客，我还能像今晚这样理所当然、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而千早同学，如果不是我，而是别的老师，甚至是别的同学发现了她大晚上穿着校服在外面闲逛，她还会向那个人露出诚挚而温柔、热切而活泼的笑容吗？

说不准即使不是我也没关系，毕竟她受到老师们的宠爱，人缘爆棚，朋友也有不少......

不，在思考变道之前我掐灭了这个念头。

最开始在路灯下望见的眼神，她选择在夜里和那个白发女孩一同出行，或许并不只是怕寂寞，还抱着谁能发现她、劝导她、关心她的渴望。而第一个这么做了的人，是我。

她还是只剩下我而已啊。

而我，在这种无法言说、朦朦胧胧的感情上，也就只有她了。

很久没有做梦了。

感受如同溺水，汹涌的波涛将我吞没，身体软绵绵的

无法挣扎，随海水的运动左摇右摆，上蹿下跳。

随后开始坠落，应该说是在海水里控制不住地缓缓下沉，眼里漆黑一片，耳膜像被堵塞了一般沉重，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个不可名状的梦里，唯有无法随心所欲的悬浮感是真实的。

在身体触及海床之际，一声闷响，天崩地裂，意识才终于上浮。

今天之前从未觉得早晨的光线如此刺眼，我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墙壁，白花花的墙壁，上面连贴纸和灰尘都没有，状况类似于我此时空白一片的大脑。

后脑勺传来柔软的触感，我才发现自己半边脸都埋在枕头里，更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严实，它们的样子我不甚熟悉，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让我想起樱花芬芳的香味。头痛欲裂的我昨晚是不是闻着这道气味才能安心入睡的呢？可是接下来又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熏得我想呕吐，脑子运作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我自己呼出的酒气。

酒气......酒气？我为什么会喝酒？

身体像被大象踩过一样酸痛无比，挣扎着翻了个身，终于得以窥见我身处何处。

倾斜的屋顶，上面开着两个天窗，秋天稍显暗淡的阳光从窗外射入，不偏不倚正好洒在我脸上。暖色调的装修，不远处的学习桌和储物柜摆着不少小物件，大概是潮流品牌的主打产品。很显然，我正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

想支撑手臂坐起身，宿醉带来的晕眩感让我差点失败，蛄蛹了半晌最后还是坐起来了。掀起被子一瞧，身上穿的衣服不是正装，而是灰白色的长袖睡衣，连内衣都没穿。

怎么回事，难道我......?

不不不不不，别想了别想了，先等房间的主人过来看我再另行讨论吧。

思绪混乱之际，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粉色团子钻了进来。

“啊，早上好，素世老师~”

“早上好，千早......千早同学？！”

嗓子里一阵干痒，千早同学一手提着五个挂有衣服的晾衣架，一手拿着水杯，虽然仍穿着粉白色的睡衣，但看起来很有精神，恐怕她早就起床，而现在时间不早了。不过衣架挂着的衣服......是我的啊，内衣也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里是我家，我的房间，我的床啦。”

“我为什么会在千早同学......咳咳......!”

喉咙干燥无比，瘙痒难耐，一点唾液都无法分泌，话没说完我就干咳了几声，千早同学连忙放下高领内衬、正装外套、包臀裙和我的内衣裤，贴心地把手里装的满满当当的水杯递给我。

“老师别着急，先喝点水吧。”

“嗯嗯......”

发不出声音，我也顾不得什么教师形象了，接过水杯就对着杯沿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下去，身体总算得到了水分的滋养，干痒的感觉终于缓解，好像听到了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淅淅索索的声音。

千早同学拉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露出无奈的微笑。

“昨天是椎名老师和高松小姐把您抬过来的，因为您醉的不省人事，给她们指的路又正好是到我家的。”

“昨天......啊......”

揉着太阳穴思考半天，原来昨晚还发生过那样的事。

金曜日，下班之后就是美妙的双休开始。即使双休日我经常无所事事，和妈妈待在一起那也比上班来的惬意，再加上今天中午和千早同学尽情演奏，刚放学不久就把活儿全都干完，别提我心情有多舒畅了。

“素世，今晚有空吗？”

整理包包准备离开的时候，椎名立希罕见地叫住了我。

“怎么了？立希这么坦诚地约我还真是少见。”

“怎么说我都出了社会是老师了啊......总之，灯说想和我们聚一聚，你要去吗？”

这么说起来，高中之后好像就只有立希和高松灯一直保持联系，半年前我也是通过立希才能再次联系上小灯，就是不知道她们的关系进展到哪步了。平时大家都很忙，能见面的次数不多，今天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而且和朋友聚餐这种事，对以前的我来说简直可望不可及，大学时收到的寥寥几次邀请也不过是几个半生不熟的同学发来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可能就只有立希和小灯，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上一个千早同学。

不过我这边倒是要打个招呼。

没想到刚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妈妈的信息就火急火燎弹了出来。

“真是抱歉呐素世，手下那群人不小心把一笔交易搞砸了，得带着她们道歉重新来过才行，今晚估计回不去了。”

“没事啦妈妈，你先忙去吧，我今晚也要和朋友去吃饭呢。”

“呜呜呜......女儿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生活了......”

就这样吧，妈妈还是那么爱操心。我收好手机，回过头给等着我正在抖腿解闷的立希答复。

“在哪里碰面？”

一个小时后，我就坐在了店里。

小饭店的名字叫“Ahnenerbe”，应该是德语名词，意为“遗产”，到现在据说已经有了三十年历史，装修古朴肃穆，白天光暗分明，气氛犹如教堂，确实很像绘本作家中意的地方。不过现在是晚上，在电灯的照耀下哪里都是亮堂堂的，尽管客人不多，却还是少了一丝沉静。

我随便点了牛丼饭和混合水果派，按理说平常是不能这么放纵的，可今天是周末，还是老友重聚的日子，稍微奖励一下自己倒也无妨。

“立希要吃什么甜点？”

“普通的肉馅派就行了吧。”

“吃好一点吧，我们难得聚在一起呢。你也得多注重饮食，点个有蔬菜的吧。”

“知道啦知道啦。”

高松灯和椎名立希隔着桌子并肩坐在对面，挨着肩膀讨论该点什么菜。出乎意料，这八年间小灯把短发留长，已经快要接近千早同学那种及腰的长度了。两人灰黑色的发丝自然而然缠在一起，令人好不羡慕。

总感觉我像电灯泡一样，有些郁闷，早知道就不来了，让这两人好好享受二人世界才对。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

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我撑着下巴咕咕唧唧地嘟囔。关系好啊......目前和我关系最好的人是谁呢？排除妈妈，亲人当然关系好了；也排除眼前这对腻腻歪歪的女人，我只需要看着她们就够了，还得备好墨镜防止她们时不时放闪；排除其他同事，因为同事就是同事；也排除我的学生，因为学生和老师不能有太亲密的关系，除了......千早同学。

“素世......心情不好吗？”

小灯似乎捕捉到了我语气中的一丝幽怨，抬起头关切地看着我，玫红色的眼眸里不含任何杂质。她与以前一样腼腆又善良，但是和立希说话的时候就会变得强势一些，大概是因为立希比起她自己更让人操心吧，特别是在生活习惯这一块。

“嗯？没有啊，只是觉得小灯和立希真有默契啊。”

没什么，真的就是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感慨。小灯倒是喜笑颜开，重重点了点头。

“嗯！如果不是立希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画绘本，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大家了。”

“呃......素世你别听她乱说，我也没这么了不起啦。”

“可是在我心中......立希就是这么了不起的呀？”

“咕......好吧，那以后也不要老是夸我，会得意忘形的。”

早知道带墨镜来了，真要形容的话大概比直视太阳还要刺眼，笨蛋情侣能不能去别的地方放闪啊？怎么说都是两个有点社会影响力的人，在饭店里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用餐的，也包括我。

胃里咕噜咕噜叫着，于是我也像一分钟前的小灯一样，重重——叹了口气。

“那素世呢，有交到什么朋友吗？”

从小灯嘴里冷不伶仃蹦出这么一句话，我心里一紧。

其实办公室的同事们都会相互帮忙，多少有点交流，但是能够在私下见面聊天，甚至进对方家门的，似乎就只有她们两个......还有千早同学。

千早同学，绕来绕去还是千早同学。虽说那孩子确实招人喜欢，可我究竟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不应该产生的感情呢？不知不觉就老是在想她，想她的高挑身材，想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想她努力练习吉他的姿态，也挂念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家里的样子......

不好，越想越投入，还是不想了。

“听说这家伙跟一个学生走得很近哦。”

“欸？素世......明明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才对啊？”

“我没对学生出手，小灯你别听立希胡说八道。”

立希一脸幸灾乐祸，是在报复我前几天吼了她吗？况且本来就是她的错嘛，说话不经大脑。不过我最近一遇上别人谈论千早同学就忍不住冒起一股无名火，夸奖的话还好说，若是没来由的流言就会不自觉皱起眉间握紧拳头。这些人不了解她就妄下定论，随便造谣，真的很让我火大，她们又懂千早同学的什么了？

不好， 怎么又开始想了。

“那你还每天中午都去陪她？”

“没办法，为了不让她在大晚上出门乱逛，我只能答应她的要求了。这也是学生教育的一环。”

“原来如此......学生教育啊，好高深。”

小灯摸着脸颊若有所思，虽然看起来不是很明白，却又重重点了点头。估计还对教师这个职业抱有敬仰吧，对立希就完全没有呢。

闲聊的过程中，我们点的主食和甜点一道道端了上来，最后是......两瓶啤酒。

“这是什么啊？”

“啤酒啊，一看就知道了。”

“点这种东西你是想为难小灯吗？”

怎么了，关心朋友身体健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们两个为什么要一边倒酒然后相视一笑？

“那个，其实我应酬的时候也会喝一点，而且还挺能助长灵感的......虽然责编经常说我画出来的东西看不懂......”

原来如此，这就是创作，小灯已经变成艺术家的样子了吗？

“所以呢，你要不要喝？”

桌上这两瓶又高又绿油油，倒进玻璃杯里会冒出一大堆气泡的东西，是啤酒。说实话我并没有喝过啤酒，因为健康生活是我的准则，平时想来点格调的时候也只会喝点几乎没有度数的果酒或是鸡尾酒，微醺一下，意思意思就好，连大鱼大肉都很少吃。所以按理说我是不能喝的，一身酒气回家也会吓到妈妈。

不对，今晚妈妈不在家......而且还是和老友重聚，即使我表明拒绝她们也不会有意见，可是就因为我一个人而坏了气氛真的好吗？两个友人还在耐心等待我回答呢。

胃又开始咕噜咕噜嚎叫，我顺着那节奏深吸了几口气。

没事的，就当是一次新奇的尝试吧，之前喝过几次小酒也没醉过，所以没问题。

“喝。”

现在想来，最后听到的就是立希往我杯子里簌簌倒酒的声音......

为什么呢，只是普通地去了一次饭局，饭店环境不错，饭菜挺下酒，小灯和立希变成了酒鬼情侣......不对我才是酒鬼。总之从喝下第一口酒开始记忆就一片空白了，未曾想到我自己的酒量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最后还被她们抬进学生家里让自己的学生来照顾......真是个荒唐的酒鬼......老师，没错，我是酒鬼老师，生活不能自理的酒鬼老师，丢脸的酒鬼老师，没有责任心的酒鬼老师......

不行不行不行，现在还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不对，是好多个。

“千千千千早同学，那那我......咳咳......！”

没过几分钟，刚刚摄入的水分就被自己的焦躁蒸发殆尽，嗓子又开始变得干巴干巴的，呼出的气息全是能熏死人的酒味，说的话都编不成句子。

“老师别着急，再喝点水吧。”

“嗯嗯......”

再次举起瓷杯往嘴里咕咚咕咚倒水喝，直到喝干了杯中最后一滴透明无色又无味的液体，我才长吁一口气放下手臂。而千早同学就这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我把水喝完，笑容满面，毫无怨言。

啊啊......为什么这么乖巧这么懂事这么会照顾人？真是老师的小棉袄，上天派来的天使......

“现在好点了吗？”

“嗯......所以说，那个，我为什么会穿着千早同学的睡衣呢？”

“这个......说出来可能有点难为情，您确定要听吗？”

难为情，什么叫难为情？面前的少女撇过头去，用手指不停捋着头发，有些面红耳赤的样子——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我对她做了那种事......？

不对，真要是那样的话我现在不应该坐在她的床上，而是应该待在看守所右手被手铐挂在铁栏杆上一脸懊悔地等着妈妈过来给我保释，除非千早同学太喜欢我了没有报警......个屁嘞，不管怎么说都是犯罪行为。

不管了，人不会做出不在自己意愿范围内的行动，再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意志，所以，即使我真的出于本能对她出手我也认了。最好听到实情之后就马上冲出去到派出所自首，认罪态度良好说不定还能判缓刑让我去给妈妈立希和小灯道歉顺便再多看千早同学几眼......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啊？”

好怕好怕好怕，即使决定了要好好面对也还是不想听......只见少女轻轻捂住小嘴，娇羞地转过身来和我对视，第一次见到害羞的千早同学，让我感觉蹲大牢也值了。

“呃......老师您......椎名老师和高松小姐走了之后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了个狗啃泥，我让您换身衣服您偏哭着说自己不会换要我帮您换，还让我把内衣也脱下来，所以就......”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所以我没对她出手，也是，酒后乱性什么的都是假的，人类在醉酒之后很难起性欲，真是太好了，我不用进监狱了，但是现在的状况还不如进监狱。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脑袋左摇右晃，眼神到处乱瞟，有什么便捷有效的死法吗？窗户太远，冲过去肯定会被千早同学拦住，用手上这个白瓷水杯砸不死人，那么......我看向近在咫尺的墙壁，对啊，直接一头撞死在这不就行了吗？

酒鬼老师，哭唧唧老师，裸体老师，这些罪行虽然只有千早同学一个人知道，那也足够把我压成肉酱了。可是如果我主动寻死的话不仅千早同学会伤心，妈妈、小灯和立希都会伤心，还是不去死的好。

啊啊，长崎素世真是个软弱的人，连为自己的名誉赴死的勇气都没有......这下又得加上一个“胆小鬼老师”了。

我这人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还是问问我的体贴好学生有什么意见吧。

“那个，千早同学，有什么感想吗？关于知道了自己的老师是个人间败类这件事。”

“老师在说什么啊？昨晚您即使喝醉了也很温柔啦......还有就是，您的身材很好，我很羡慕......”

“这样嘛，谢谢你......”

她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个表里不一，平常为人师表，私下是个大哭包酒鬼的女人还能当老师啊，说这些话出来都是为了安慰我吧，我反倒更羡慕她的长腿和匀称的身材。

“啊，对了。”

少女转身一件件把我的衣服从衣架上剥下来，塞进我怀里。

“帮老师洗干净啦，不嫌弃的话在我家洗个澡吃完早餐再回去吧。”

“好......感谢您大人有大量。”

于是乎，用千早同学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将自己身上的酒气清洗干净，我缩着身子泡在浴缸里，头还是有点疼，索性放空大脑，盯着升腾的水汽发呆。

总而言之，从昨晚到现在，我在饭店里喝成醉鬼，不知为何给抬我回家的小灯和立希指路到了千早同学家，在她院子里脚滑摔了个狗啃泥，哭哭啼啼还让学生给我换衣服，全身给她看了个精光，她非但没生气还精心照顾我，我唯一的亲人现在还不知情。这些事情放以前我想都不敢想，可现在居然一个个蹦了出来。我也没感到有多羞耻，大概因为我的心脏在听到千早同学的汇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跳动了吧。

真是受不了，我怎么还活着啊？一是因为我在这世上还不是孑然一人，二是我的行为应该没有犯法，即使我心知肚明，还是抑制不住寻死的念头。磕死在浴缸里怎么样？感觉会很痛，还是算了。

原因之三是我怕死。

水温逐渐冷却下来，我先出去吧。

走出浴缸，用千早同学给的新浴巾擦好身子，嘴里的酒气终于消失了。我一件件穿上自己的内裤、文胸、铁灰色高领长袖、包臀裙和正装外套，感觉心里舒坦多了。尽管我的穿着一向偏保守，之前也从没觉得身上穿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是件好事。

按照少女的吩咐将睡衣丢进洗衣机里，我走下二楼楼梯，目光所及之处确实是前几天到访的客厅，时钟指向了早上十点，我的挎包正好端端躺在沙发上，而我的好学生似乎刚刚结束制作早餐，端着两份水果三明治和热牛奶走出厨房，轻轻放在餐桌上。

她正好背对着我，把顺滑的粉色长发梳成马尾辫，露出白暂的后颈，我的视线又忍不住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听见了我下楼的脚步声，她轻巧地转过身，向我绽放笑容。

“啊，老师快来坐下吧，早餐已经准备好啦。”

“真是抱歉，让你这么费心......”

“没有的事啦，其实老师能过来我很开心哦。”

我是老师啊，本应该成为学生的榜样，却不小心给她展现了社会的污垢，就这样她还是如此欢迎我，依旧笑得如花般绚烂，让我感动到不知说什么好了。啊，不过倒是可以用这次不光彩的经验告诫她一件事。

“千早同学，听老师一句劝，以后千万不要碰有度数的酒，成年了也不要。”

“啊哈哈......看老师的样子也看得出来。”

咕噜咕噜，我的肚子又发出了和昨晚一样的不详声

响，不同的是喝牛奶是不会变得神志不清的。

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啃了起来，味道意外的还不错......为什么要意外？千早同学一个人生活了半年，能做出美味的早餐不应该理所当然吗？还是说我其实一直把她当成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明明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是我才对......

“那个，我昨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嗯？这倒是没有啦，您一直在说胡话我也听不懂。不过椎名老师告诉我您在饭店的时候一直在说我的事呢。”

欸？是，是说了什么啊，我不会私下对她说了些性骚扰的话吧？毕竟她长得这么可爱身材好性格伟大又懂事。不过那样的话我不如现在就去自首，覆水难收，现在想否认就等于诡辩说“非我也兵也”，作为老师这是万万不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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