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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遗篇,断情录,1

小说:断情录 2025-09-12 21:59 5hhhhh 8640 ℃

嵩山—少林寺

暮鼓沉沉,三声裂空,如巨木擂地,撞散了西山最后一抹残红。松涛阵阵,愈显苍茫,石阶蜿蜒,浸在渐浓的暮色里。古柏夹道,枝头残雪映着灰败天光,更添几分冷寂。

山门外,两尊石狮默然披雪,獠牙在昏暗中凝着寒芒,恰似守关金刚,俯视着这将被夜色吞噬的山门。

石阶尽头,竖着一块斑驳巨碑,字迹斑驳,乃是唐王太宗御笔题书。当年秦王李世民讨王世充,少林十三僧提棍出山,生擒郑将王仁则,一战定河南。

事后,一僧受封大将军,其余十二僧拒官不受,只领一袭紫罗袈裟。自此少林武功名扬天下,千年以来,寺中卧虎藏龙,高手辈出,至今仍是江湖第一门户。

青石碑前,两道人影静立。小龙女一袭素白,风帽微垂,掩去大半清冷玉颜,气息沉静如渊。杨清却是汗湿衣襟,双颊飞红,胸口起伏不止,并非他体弱,实因这嵩山石阶千折百回,他又未习内功,全凭一股韧劲才勉强跟上娘亲脚步。

小龙女侧目,见子汗如雨下,心中怜意暗生,可时辰紧迫,若再耽搁,少林山门恐已封闭。踌躇片刻,仍温声道:歇口气吧。

杨清如得大赦,当即盘膝坐地,抬袖拭汗。喘息未定,目光却被几步外一方青石碑牵住。碑面苔藓斑驳,篆字依稀可辨。他凝神细读,罢了,忍不住开口。

「看来,这少林寺乃藏龙卧虎之地,为何曾闻娘亲所言,天下五绝并无一人出自少林,难道寺中武学好手自忖并无把握,生怕堕了威名,索性便不去与会?」

「少林并非不能,只是不愿。佛家弟子,修的是心,不是名。且欲得五绝之名,必以生死相搏,与佛门慈悲相悖,故少林从不派人与会。」

小龙女眸光微抬,望一眼山门深处,言道。

「可依碑文所言,当年隋末,寺里曾遣十三棍僧下山,助秦王李世民破阵。如今北蒙南侵,少林为何依旧闭门不出,难不成他们怕了那些蒙古鞑子?」

杨清望着那斑驳石碑,不解问道。

「天下之事,本不在江湖武林。蒙古铁骑南下,大宋自朽其柱,少林能守住山门,不事胡元,已属不易。其余之事,自有朝廷担待。」

小龙女轻抚碑缘,轻声说道。

「竟是如此么。」

杨清恍然之际,只见娘亲已踏上石阶,白衫微扬,若雪掠风。他咬紧牙关,腿还发颤,却仍提气追上。

青石阶尽处,豁然铺展一片青玉坦途,积雪已扫,露出底下温润石纹。杨清踉跄两步,终于踏上平地,方觉一股松雪清气沁入心肺。正欲长舒一口气,忽有梵唱自寺院深处袅袅浮空,低沉悠远,字句如珠,穿透山风而来。

「即时得一切,现诸身三昧,勤行大精进,舍所爱之身,供养于世尊,为求无上慧……」

小龙女虽不解佛经,听见这幽幽梵唱却不由驻足,风帽微仰,循声望去,只见石坪尽头的经堂半掩松影,檐下风铃叮叮,伴唱声起落,如珠玉相击。

她听得怔了神,眼中渐起一层薄雾般的迷茫, 一时竟忘却了此行何来,又将何往。

杨清见娘亲凝神聆听,也停下脚步。他耳闻那“舍所爱之身”的经句,心头顿生不屑,暗忖: 若连至亲至爱都护不住,纵然得了什么无上慧,也不过是天下第一等的蠢人罢了!

梵唱幽幽,二人便立在原地,任那声音绕耳,直到尾音消散,才继续向山门走去。

沿石坪再行半里,转过松坡,眼前豁然开朗——少室山腰,朱墙碧瓦,山门高悬“少林寺”三字金匾。门前两名灰衣武僧执棍而立,冷眉寒目,如两尊门神。

「古墓龙女,携子杨清,求见无色禅师,烦请二位师傅通禀。」

小龙女轻拂斗篷,上前半步,拱手清声道。

「少林寺历来不许女流擅入,二位请回吧!」

左侧武僧闻言,横棍拦门,声如洪钟。

杨清眉梢一挑,心想,这少林寺不入世便罢,端的还是这般清高派头,他正按剑欲言。小龙女却抬手止住,眸光平静似水。

「规矩龙女已知,然事急从权。若禅师不便相见,便请无相禅师、天鸣禅师一晤。」

「佛门净地,岂容再三纠缠!再不离去,休怪棍下无情!」

右侧武僧性急,咚地杵棍,喝道。

「你们两个和尚,我娘亲礼数周到,你们却横棍冷面!只需进去传一句话,又不是要拆你们的山门!快去叫那无色和尚,无相和尚,天鸣和尚出来接见!」

杨清终是忍耐不住,眉峰陡挑,往前一步,冷声说道。

两个僧人听了面色大变。须知,这天鸣禅师是少林寺方丈,无相禅师是达摩堂首座,无色禅师是本寺罗汉堂首座,又兼着戒律堂管事,三人位望尊崇,寺中僧侣向来只称“方丈”、“座师”,从来不敢直呼法名,岂知这年轻小儿竟敢上山来大呼小叫,直斥其名,二人当即提棍欲上。

小龙女抬手拦棍,语声淡淡。

「小儿无状,二位师傅勿怪。烦请通禀,便说神雕大侠后人求见。若方丈不愿相见,我二人即刻下山,绝不纠缠。」

「神雕大侠?!」

两名僧人同时低呼,手中长棍一顿,神色已软了三分——纵是这深山古刹,看来也是也无不闻神雕大侠的威名。

「既是如此,便请二位施主稍等片刻,小僧立刻汇报座师!」

山门之外,松风飒飒。二人立于山门之外,不到片刻,便闻步履如飞,那前去通禀的武僧自石阶疾掠而下,灰袍猎猎,犹带山风。至前,双掌合十,躬身一礼,低声道。

「二位施主随小僧入寺,无色座师有请。」

小龙女微微颔首,与杨清随其入寺。只见古刹依山势而起,殿阁层叠,飞檐如翼。青石板道宽阔平整,两侧松柏森然,枝干盘曲如虬龙,翠色欲流。风过处,松涛如潮,隐挟檀香一缕,涤人尘虑。

过天王殿,庭院空阔,见有一古铜巨鼎居中,香火鼎盛,青烟袅袅,直上重霄。钟鼓二楼对峙,朱漆斑驳,愈显古雅。钟声悠悠,似从百年之前传来。

再行数步,大雄宝殿巍然在目。重檐九脊,琉璃瓦映日生辉。殿门洞开,武僧引二人拾阶而入。殿内幽旷,天光从高窗斜射,微尘浮动如金屑。三尊大佛金身庄严,垂目慈视,灯火如豆,长明不熄。十八罗汉分列两侧,或嗔或笑,神形俱活。香烟缭绕,殿中一片肃然,足音轻落,不得惊扰半分。

武僧不停,绕行主殿,侧门转出,穿幽廊一道。廊外修篁成林,碧影摇风,沙沙作响,恍若低语。尽头小院,简朴清净,唯老槐一株,石桌一架,石凳数枚而已。

武僧至禅房门前,轻叩三下,躬身禀道。

「座师,贵客已至。」

房内语声苍老平和,如深潭无波。

「请二位进来吧。」

门扉轻启,武僧侧身让客。杨清与小龙女步入,只见禅房狭小,一榻、一桌、一椅、一经卷、一炉香,此外更无长物。榻上老僧灰袍垂膝,须眉皆雪,面如枯木,双目微阖,气定神闲,如山岳巍巍,渊深莫测,指间念珠轻拨,嗒嗒作响。虽未睁眼,却似已将二人尽收眼底,

此人,便是少林寺罗汉堂座首——无色禅师。

禅门轻掩,一缕檀烟自炉中蜿蜒而起,老僧指间念珠忽停,嗒声顿息。无色禅师缓缓抬目,眸光澄静,无波无澜,似有浩然慈悲,目光在杨清脸上一落,少年只觉一路攀阶的酸痛以及方才受阻郁气,顷刻化去。

「贵客自远而来,老衲未能远迎,失礼了。」

石桌旁早摆了两只蒲团,禅师抬手虚引。小龙女揭下风帽,轻拂素衣,当先一步,盈盈一礼,声如碎玉。

「古墓龙女见过禅师,叨扰贵寺清修,请多见谅。」

杨清亦不敢怠慢,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晚辈杨清,见过禅师。」

「古墓传人——这位施主定是杨过小友之妻,终南仙子了。」

无色禅师看向小龙女,微笑颔首说道。

「禅师过誉,仙子之名愧不敢当。」

小龙女恭敬还了一礼,清声应道。

「方才听觉能说,神雕大侠后人求见,想必这位小施主便是杨过小友与仙子的血脉骨肉了吧!」

无色禅师又看向杨清,笑意更深,说道。

「正是晚辈。」

杨清再揖,恭敬言道。

「说来……仙子与令爱皆在此,缘何不见杨过小友本人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么?」

无色禅师欣然颔首,目光却又在二人的脸庞上转了一圈,言道。

提及杨过,小龙女眸光微黯,遂将杨过为金轮国师所伤,最终不得不闭入古墓“枯禅死关”寻求一线生机之事,一一道来。

语罢,禅房寂然,只余灯芯轻轻炸响。无色禅师闭目良久,忽将念珠一捏,粒粒檀木发出一阵阵低哑咯吱之声,叹息道。

「老衲昔年与他在华山绝巅对月长谈,曾笑言:君之锋芒,天亦忌之。不料一语成谶。」

「龙女素闻少林千年宝刹,典藏如海,高人辈出,敢问禅师,可还有回天法门?」

小龙女眸光黯淡,问道。

「杨小友早已入神坐照之境,当世能并肩者寥寥。他既以死关自锁,必有其不可言之机,旁人妄动,反累其功,老衲亦不敢妄测。」

无色禅师微微摇头,说道。

「既如此,龙女斗胆,还有一事相求——过儿曾言,我家孩儿天生纯阳,古墓的玉女心经、九阴真经皆不适其修行,今日远来,只求借观贵寺九阳真经,为他重筑武脉。」

小龙女随即侧过身,轻抚身旁杨清的肩头,说道。

「老衲执掌藏经阁三十余载,于本寺各类典藏不敢说尽数皆知,却也十之八九,但这九阳真经,老衲确是闻所未闻。」

无色禅师闻言一怔,眉间疑云乍起,说道。

「过儿曾言,贵寺昔年有位斗酒神僧,与全真祖师王重阳坐而论道,以九阴真经为注,重阳真人不敌,斗酒神僧接过九阴真经一览,深觉其阴气过盛,于是在其武学至理的基础之上,另辟蹊径,创出了九阳真经,后将其藏于少林寺藏经阁中。」

小龙女微露讶色,眉间微蹙,缓声道来。

「本寺度牒、塔林、藏经阁诸录,皆无斗酒神僧四字。或有隐僧寄迹,却已杳然无考。杨过小友所言,老衲不敢妄断,然少林之中确无此经。」

无色禅师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摇头。

「既无名籍,龙女亦不强求。只是,我二人不日便南下江南,助各派抵御魔教,我这孩儿内力尽失。惟盼禅师指点一二,好让他有些许自保之力。」

檀烟轻摇,小龙女微微点头,说道。

「老衲出身绿林,当年刀头舔血,最恨魔教祸世。杨过小友与我曾并肩荡寇,剑气冲霄,至今思之,犹在眼前!今日他的后人求到老衲面前,为的又是这等侠义之事,老衲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无色禅师合掌低眉,沉声道。言罢,他目光灼灼,定定地落在杨清身上,再言道。

「杨小施主,上前来。」

杨清心头一凛,依言上前两步,恭敬站定。禅师并未起身,只探出右手,枯指如铁,轻轻扣住他的脉门,顺势在肘、肩、胸、腹连点数处。指尖所到之处,一股暖若春阳的浑厚内力透体而入,空空荡荡的经脉顿生潮汐之感。

无色禅师指尖蕴力,仔细探查,口中缓缓道。

「根骨清奇,确是至阳之体,难得的是,虽遭内力散尽之厄,经脉根基却未受损,反而如百炼精钢,去芜存菁,只待烈火重锻……」

然指尖欲离杨清脉门,无色禅师眉峰忽展,低低“噫”了一声。

「脉象深处,另有一缕佛气涓涓不息。杨小施主,你可曾修习我佛禅功?」

此言一出,连一旁静坐的小龙女亦露出微讶之色,此间情事她竟从未察觉,一旁杨清闻言旋即拱手道。

「不敢欺瞒禅师。晚辈曾在襄阳城外为一密宗番僧所救,后被其带至长安广仁寺,后只知在其中昏迷多时,醒来后内力便已全失,其余之事,晚辈实不知晓。」

「原来如此……想必是那密宗番僧见杨小施主先天纯阳之体,极为契合佛门心法上乘之道,故而借机以密宗秘技洗去旧有内力,意欲收为衣钵传人。」

无色禅师微微颔首,了然道。

「既我家孩儿与佛门有缘,不知禅师可否教他?」

小龙女闻言,立时问道。

「只是……我少林寺武学向不外传。仙子,不如让杨小施主暂入老衲门下,于罗汉堂记名,做个俗家弟子,如此一来便方便一些,可好?」

无色禅师微微颔首,正色道。

杨清闻言一愣,立时脱口嚷道。

「我才不要做什么和尚。」

「清儿——」

小龙女正欲轻声喝止,禅师已抬手止住,温声笑道。

「小施主莫急,少林俗家弟子,不用剃度,在寺时只须守几条规矩;待艺成之日,下山如龙入海,自可纵横江湖。小施主且权当借寺练功,如何?」

「这倒使得。」

杨清闻言,这才点头说道

「龙女拜谢禅师!」

小龙女闻言,连忙躬身,盈盈一拜,说道。

「无妨,杨小施主身怀佛缘,又兼杨过小友骨肉血脉。老衲若不成全这份因果,岂不有负故人?今日天色渐晚,烦请二位至西厢安歇,明日一早,老衲在罗汉堂亲自为杨小施主受戒!」

无色禅师抬手虚扶,又道。说罢,他击掌两下,一小沙弥从禅房外入,躬身引路,二人缓步出了禅院。

暮鼓初歇,寺里知客小沙弥将二人引至西厢。

小院背倚松坡,只三间青瓦静室,竹影筛月,虫声如织。门前一匾,漆书“俗客暂憩”,笔意疏淡,倒显几分出尘。

小龙女住东屋,杨清住西屋,他推扉入内,室无雕饰,一榻、一桌、一灯,俱是松木原色,却擦得锃亮。榻上铺粗布被褥,洗得发白,仍带余温。

窗边小炉煨着半壶山泉,白汽袅袅,混了檀香,将山中潮冷逼退几分。壁上悬一柄小小木鱼,不知哪位香客落下,在灯影里泛着幽润光泽。

夜色不知何时已悄然四合——

用过僧人送来的清粥小菜,杨清缓步踱至窗边。木格窗棂外,半旧的桑皮纸被山风鼓得猎猎作响。他抬手推开一线,暮色里,老榆枝叶婆娑,如千百鬼爪乱舞,远处暮鼓一声沉似一声。

东厢房只余一点灯火,昏黄如豆,却刺得他眼眶发涩。

「娘亲……」

喉头滚动,终是收回已踏出的半步,反手阖窗。和衣仰倒在硬板床上,草席粗粝,隔着单衣磨得皮肉生疼。刚一阖眼,洛阳夜雨噩梦便如潮倒灌——

屈阴山那夜枭似的怪笑先至,黏腻湿冷,滑过耳廓:仙子,你这对浑圆大奶老夫可是垂涎三尺……

紧跟着是花玉楼阴柔调笑,丝丝缕缕透过雨幕:冰肌玉骨,怎能让老鬼糟蹋?合该本座细细品来……

最痛是那一幕——娘亲孤身伫立,花玉楼笑着将她打横抱起,转入温泉屏风后。烛影摇晃,映出两道人影交叠扭曲,水声哗啦,喘息细碎……

斗室幽暗,冷汗已濡透单衣,黏在脊背,烦闷燥热,耳鼓里仍是洛阳那夜的骤雨、狞笑、裂帛之声——声声如刀剑落下,刺得他五脏俱疼,久久难眠!

蓦然,杨清坐立而起,急探怀中,指尖触得一片冷硬——纳影石。那石不过寸许,翠色沉沉,却可吞影藏形,只需半缕真气,便能将当夜之景重现眼前。

看,或是不看?

心底似有两个身影缠斗不休。

一条诱惑嘶声:看!看那屏风之后,花玉楼究竟是如何折辱她的!看这终南仙子如何淫堕成他胯下欲奴!

另一条却哀鸣:不可!那是你的娘亲,冰魄雪魂,岂能容那般污秽之景污你心中娘亲的清绝端庄模样!便是想一想,也是万死莫赎!

幽绿微光在掌心流转,似一簇鬼火。少年状若疯魔,几次将那玉石举至眉心,可每当真气将触未触之际,娘亲那张霜雪雕琢、圣洁无瑕的侧颜便如神佛法相,轰然撞入脑海,让他心胆俱裂,痛如刀绞!

咬破舌尖,一口腥甜压住翻涌血气,杨清将纳影石狠狠塞回衣襟,紧贴胸口。石寒透骨,似要冻住心脉。他仰面倒回草席,脊背撞出“砰”一声闷响,灯芯随之一跳,爆出一点蓝焰。

虫声唧唧,漏壶无声。杨清愣愣望着房梁木纹扭曲,竟化作水雾、屏风、人影……意识终如坠深渊,被黑暗一口吞没。

灯火昏黄,照着少年依旧紧蹙的眉宇,照着他攥死的指节,照着他在梦里仍不敢松开的——那一点幽绿之色!

晨光初上,罗汉堂前,金瓦流辉,薄雾未散。数十余名武僧排作方阵,拳出如炮,步落似锤,喝声连成一片,震得檐下风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杨清随一名小沙弥踏过石阶,远远便见尘土飞扬,那小沙弥合十低语。

「施主,这便是罗汉堂,请在此稍候。无色座师稍后便到。」

说罢退到一旁。杨清负手而立,僧袍随晨风微动。他看众僧一招一式,刚猛中藏柔劲,吞吐如伏虎,回旋似游龙,不由暗暗想起娘亲曾言:天下武学根源皆出少林。

而自己所习的玉女素心剑法,轻盈曼妙,讲究以巧破力,意境手法与眼前这降龙伏虎的磅礴气象,分明是武学两极,他心有所感,低声道。

「天下武学,也许未必尽归少林。」

话音未落,拳阵边缘忽地转出一名魁梧僧人,臂如檩柱,目似铜铃。耳畔隐隐听他口中所言,当即迈步上前,声如闷鼓。

「我观你面生得紧,敢问尊姓大名?出自何门何派?」

「古墓派——杨清,现在是无色禅师座下俗家弟子。」

杨清合袖一礼,答道。

这僧人浓眉一挑,上下打量,似不信杨清所言,当下摇头说道。

「古墓派?又是座师俗家弟子,如此说来,你与神雕大侠有几分渊源?若真是如此,手上功夫自当不差,小僧觉悔,却是想讨教几招。」

杨清心知此僧是方才听去了自己低声所言,心中不忿,有意较技,心下暗叹:若我身负通玄武功,何至于这般寄人篱下!

「怎么?莫非神雕大侠没教过你一招半式?」

觉悔见他面色犹疑,嗤笑说道。

「我曾遭厄难,内力全失,并非师叔的对手。」

杨清无奈,只得直言。

「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占你便宜,只较外功,点到为止,权作早课余兴,如何?」

觉悔依旧寸步不让,说道。

杨清叫对方话已至此,自己若是不应战,岂不是丢了爹娘威名,何况自己久不曾用武,筋骨久疏,正好活动活动,遂应声道。

「好!」

「你用什么兵器?」

觉悔朗声问道。

「剑。」

杨清回答的干脆,说道。

「取剑来!」

觉悔大手一挥,说道。

片刻工夫,两名火工僧人抬来一口木箱,掀开盖,里头长短剑器寒光点点,皆是平日备着抵御元兵之用。杨清拣了一柄青钢剑,剑身修长,入手微沉。他抖腕一振,“嗡”的一声轻响,如鹤唳长空。

觉悔自兵器架上抽出一根白蜡棍,棍长齐眉,粗如儿臂,随手一抡,风声呼呼。众僧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齐声呐喊,为觉悔助威。

杨清左脚微撤,衣袂飘然,长剑斜指,正是玉女素心剑起手——抚琴听箫。觉悔他已起招,棍走“伏魔圈”,扫、劈、撩、崩,一气呵成,刚猛如山洪。

剑来棍往,一柔一刚。觉悔稳如磐石,棍影重重,逼得人透不过气,杨清仗着身法轻盈,剑走偏锋,每一剑都贴着棍身划过,如蝶穿花。

玉女素心剑法向来少现江湖,此刻施展开来,剑招清绝,丰神脱俗:时而“抚琴按徽”,剑尖微颤若挑弦;时而“罗袜生尘”,身影旋处衣袂飞扬;又忽作“月华流照”,剑光铺地,如霜如雪。众僧几曾见过这般既凌厉又雅极的绝美剑舞?目眩神驰,齐声喝彩:好身法!好剑法!

二人拆至百招时,觉悔渐感力怯,但这少年郎却依旧灵动飘逸,凌厉招式如江河奔涌,绵绵不绝,起初他疑是对方催动了内力,然细察之下,竟无半分内劲波动传来。

杨清眼见这和尚分心,身形一晃,使出一招小园艺菊,足下如穿花拂柳,点、勾、挑、抹,精妙绝伦,竟在电光石火间,以剑尖在觉悔僧裤下摆“嗤嗤”连点数下。

但见几条大口子应声绽开,露出内里衬布。周遭围观武僧见状,顿时忍耐不住,发出哄堂大笑。

「师兄的腿,可比山门外的石狮子白净多咯!」

「再打下去,便得回厢房换裤子啰!」

觉悔臊得面皮紫胀,怒火攻心,手中长棍一紧,暗催内力,带起一股阴沉劲风,狠辣地朝杨清下盘横扫而去!

杨清纵身后跃避其锋芒,棍风擦地而过,刮得石板火星微溅——这一下若扫实了,便是铁打身子也得筋断骨折。

两人旋即又斗在一处。只是此番交手,又有不同,杨清只觉对方棍上传来一股股阴损暗劲,震得自己掌中长剑嗡嗡哀鸣。

他心中蓦然警醒:这和尚定然是使了内力,自己倒以为这少林之中尽是光明磊落之辈,却还是藏有这等暗施阴毒的宵小!

长剑震鸣,杨清虎口已被暗劲震得发麻;觉悔棍梢带风,欺身再进。忽听一声佛号,清如晨钟,在场中所有人的耳畔敲响——

「阿弥陀佛!」

短短四字,却夹着威猛罡气,将棍影、剑锋一并荡开,众僧只觉胸口一紧,场中尘土倏然落定。

来者一袭旧僧衣,身形瘦削,正是罗汉堂首座无色禅师。

觉悔脸色唰地惨白,慌忙掷棍于地,合十低头。

「座师,弟子知错。」

无色目光掠过他被剑锋划破的裤腿,淡淡道。

「嗔念一起,已违戒律,既然知错,便不重罚。自去后山,每日劈柴百捆,一月后再回堂下听用。」

觉悔汗透衣背,不敢多言,低头疾去。围观众僧纷纷让开一条道,目送他背影没入晨雾。

「随老衲来。」

无色这才转向杨清,温声道。罢了,悄然转身,只把袖角轻轻一拂,便似将方才的棍风剑气相拼的戾气卷走。他脚下不紧不慢,沿青石小径往东北角去。杨清收剑随行,两旁松柏滴翠,晨钟一声远似一声。

行不过百步,一座佛堂现于眼前,三间瓦屋,青砖黛瓦,无匾无联。

无色抬手,示意杨清脱履。

二人赤足入内,堂中别无长物,只一尊木雕释迦牟尼趺坐,面色慈悲,眉目低垂。佛前蒲团三只,香案上一炉檀香,青烟袅袅,直透屋梁。

「杨清,你既入少林,便按俗家弟子之礼,行三皈五戒。」

无色语声温和,他先自取佛台清水,以指蘸洒杨清顶心、双肩,如微雨沾衣,轻轻一凉。

随后授三皈。

「自今而后,皈依佛,不拜邪神;皈依法,不违正道;皈依僧,不同恶伴。能持否?」

杨清双手合十,低声道:能持。

无色又道五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欲,四戒妄语,五戒饮酒。俗家弟子可权宜开缘,然于寺内,须全持。

念起第三戒时,杨清心头却蓦然闪过娘亲玉影,随即肃容答道:能持。

无色禅师点头,取过案上一串黑檀木念珠,套在他腕上,道:既为客居,也当守寺规三条:一,晨钟暮鼓,不得缺课;二,藏经阁、戒律院二处,无召莫入;三,私斗者,不论胜负,一律离寺。记下了?

杨清抚着腕上微凉佛珠,躬身一礼,说道。

「弟子记住了,定当谨遵师训,恪守寺规。」

无色禅师那枯瘦面容上古井无波,继续说道。

「少林弟子入门,首年须入‘寺沟’。此非寻常山涧,乃寺后幽谷峭壁之上,凿石为阶,挑水攀行千级。肩担日月,足踏寒暑,修的是筋骨。」

「次年,移至后山柴院,名曰‘劈柴’。非蛮力斫木,乃以掌、以指、以肘、以膝,借势发力,破纹而断。柴不过掌宽,劲不许外泄,习的是掌控。」

「第三年,‘种田’。一锄一犁,躬身陇亩。春播秋收,观日月轮转,感四时生发。指间沾泥,心头去尘,养的是定静。」

「三年功成,筋骨如铁,心气若渊,方可经戒律院首座勘验,入藏经阁。」

言及此,无色禅师的目光才缓终于回杨清面上。

「可是……弟子此来少林,只在寺中一月!若按此法,岂非要苦等三载??」

杨清闻言,登时大惊,这哪里是习武,分明做三年农夫,这无色禅师莫不是诓他好玩!

「方才见你同觉悔拆招,筋骨已有棱角,劲力亦收放自如,只是你明明已胜他,又何必横加羞辱?」

禅师目光澄静,仿佛能洞穿人心,继续说道。

「昨日见你之时,便觉你神色不定,气息浮躁,此非内力尽失之症,而是心猿未锁,意马脱缰之兆。你心中那汪潭水,怕是已被俗事搅得浑浊不堪。」

杨清闻言心头剧震,这无色禅师难道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他连忙垂首,拱手一拜,说道。

「那……弟子该当如何?」

「如此,你先在寺中,去做半日农夫、半日樵夫、半日水夫,不求全始,只求心到。」

「敢问剩余半日呢?」

「剩余半日随寺众僧诵经,直至最后一日,我便传你适宜法门。」

杨清正欲再辩。禅师似早已洞悉,缓缓摇头。

「修行二字,在乎于心,根基未稳,心性浮动,纵览万法,亦难入心门,终如镜花水月。」

「可如今弟子若多一分功力……」

杨清眉间焦灼,每每想起洛阳雨夜幽影,他便只觉心中如刀剜,全因自己功力低微,才致那般结果!

禅师抬手,止住他话头,语声更缓。

「当年你父杨过年少之时,亦曾求快求狠,后来得独孤剑魔遗法,始知‘快’、‘狠’之上,尚有‘重’、‘拙’二字。由此,才真正返璞归真,此后于武道一路坦途。」

杨清不置可否,默然垂首,眸光黯淡,禅师拍拍他肩,笑道。

「莫要心急,你天赋卓绝,比起你父更胜几分,若真心修武,也不急在这一月。明心见性,方是正道,小事若稳,大事自成,心量便容得下真功夫了。」

「弟子明白了。」

「既如此,便去后山随众僧担水吧。」

禅师点头,说道。

薄雾笼山,钟声悠悠荡过松巅,少林后院石阶上,排出一长串灰衣僧人,肩挑木桶,鱼贯而行。

石阶尽头,山泉叮然。众僧依次俯身舀水,不抢不挤;舀罢起身,桶口齐肩,动作如一。杨清排在队尾,学着前僧模样:屈膝、舀水、提肩、转身。

他肩挑木桶,一步一顿,腰脊笔直,桶中水面只起细纹——广仁寺一遭,内力虽失,筋骨却相较以往精壮许多,这点分量于他也不算重担。不多时,便将众僧甩在身后。

待到提水抵达山顶,杨清放下木桶,倚于池畔,长吁一口气,歇息片刻,又提起空桶,顺阶而下。如此往返数趟,直至日上中天,担水之役方告一段落。

午后,大雄宝殿钟鸣三响,僧众合十鱼贯而入。杨清依样盘坐于蒲团之上,随众诵经。然则梵文经卷,于他口中,只如一条枯涩草绳,反复咀嚼,不见其尾。他本就念得口干舌燥,再被这嗡嗡梵音一催,喉头更是如火烧般,辣痛难当。

少年心中不禁暗自叫苦,自己倘若在此处耗费一月光阴,口诵些不明其意的经文,只怕是南辕北辙,不知何时是头。

日落西山,晚霞染遍天际。待到诵经课业完毕,杨清用罢斋饭,便直往厢房住处而去。

院中,一道窈窕倩影正自演练剑法。其身姿轻盈如燕,优雅若仙,长剑一扬,剑尖直指苍穹,刹那间,四周剑气如潮,尽向她手中青锋汇聚,化作一道耀眼剑芒,冲天而起,激荡出无数剑影,气势恢宏。

剑罡散尽,漫天剑影如百川归海,倏然敛入那柄青锋之内。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威势,转瞬便消弭于无形,庭院复归宁静,唯有晚风拂过,带起几片落叶。

小龙女皓腕轻挽,收剑而立,而后转过身来。一双清澈如泓的星眸中,方才那凌厉剑意已然散去,此刻只余下脉脉温情,目光轻柔地落在少年身上,唇角微启,清脆悦耳,说道。

「清儿,今日进展如何?」

「孩儿今日只是随合寺众僧,担水,诵经……其余便也什么没做。」

杨清有些丧气的上前两步,低声道。

「修行修心,首重根基。无色禅师如此安排,必有其理。」

小龙女微微颔首,说道。

「娘亲所言,与禅师今日点拨的话无异。只是……这般俗务,不知何日是个尽头。」

杨清低叹一声,无奈说道。

「清儿,且勿多想。我看你眉宇间已显疲态,想来这一日的功夫也着实不轻省。回房早些歇息,养足精神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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