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档酒店顶层的私人沙龙。空气中混合着昂贵的香水，雪茄烟丝和陈年佳酿的复杂气息。觥筹交错，典型的作家酒会，充满了或真或假的恭维和创作野心的交锋。

在这一切喧嚣与浮华的边角，有一小片奇异的静谧区域。

那是一位气质阴郁，年龄二十岁见长的女子。

在这所谓沙龙里，她本身就是一件格格不入的展品，仿佛是从古旧的卷轴画里走出的人物。阿谀奉承和社交辞令像油遇到水般从那不动声色的气场旁自然地滑开，在她的身边刻画出半米见长的无人区。

没有华丽的晚装，没有精巧的首饰，只有一袭深青色的大正风格深色羽织一丝不苟地覆在同色系的裤裙上，厚重的复古皮靴稳稳踏着地板，与周围女士摇曳的裙摆和高跟鞋形成刺眼对比。

齐肩的黑色长发如最上等的丝缎，柔顺地垂落，衬托着她本就白皙的肌肤。即使在室内，她头上还是戴着那顶复古的侦探帽，帽檐微斜，遮盖了小半张脸，只露出挺直的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让人难以看清镜片后那双古井无波的墨色眼眸里的真正情绪。

没错，她就是近十年最伟大的恐怖小说作家之一，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细腻的文笔著称，伟大的liwan老师！

“呼……”

一个无声的叹息在她心底滑过。

虚伪的笑容，言不由衷的赞美，空洞无物的交流…简直是精神凌迟。作为独来独往惯了的恐怖小说家，她宁愿住半个月凶宅也不要来这种社交场合站两小时。

要不是她的责任编辑一边拿裁纸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哭说“这是出版社的任务你要是不去我就丢工作了丢工作就是受辱那还不如去死”，她说什么也不会来参加这种应酬的…

都市传说的记录者本身也是都市传说，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但她更乐意这个传说只存在于笔墨与书页间，而非在此等场合被人指指点点。

就在Liwan已经无聊到要站着闭目养神时，一股热情活泼得过分的声音强行破开了她周身的凝重。

“啊！Liwan老师！您居然也来了！！”

一个充满元气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小跑带起的微风冲到了她的桌旁。那是一个身材娇小，长发杂乱，穿着蓬松衣物，整个人像仓鼠一样蓬起的年轻少女。

Liwan略微抬了抬视线，帽檐阴影下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是Toki，有点冒失却心思单纯的年轻小说家，算是她的后辈，也是这虚伪的战场里少数令她不至于立刻转身离去的对象之一。

“是Toki君吧，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liwan老师上次不是说在调查灵异事件取材，如果有相关情报可以告知的吗？”

“确实有这回事…”

但，那本质是某种社交辞令。作为作家，liwan有自己的街头情报网，她从一开始就不太指望这个写青春情感故事的小不点会给什么真的有用的信息。

“那，那Liwan老师，您…您听说过那个传闻吗？就是关于老城西区旧街的那个疯裁缝的洋馆…”

“…？”

居然，完全没听说过。看到Liwan微微颔首示意继续，Toki立刻凑得更近，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里写满了分享秘密的兴奋：

“据说啊，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里，藏着一栋已经废弃了快四十年的西式洋馆，以前那儿住着一个手艺好到不得了的女裁缝…

“她做了几十年的布，手艺是全市乃至全国最好的，织出来的衣服华彩熠熠，绣花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活着的一样…

“可后来，没人敢找她了。因为有人说她为了追求极致的面料和材质走火入魔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用上了禁忌的材料当丝线，还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织进了布料里…

“再加上当时出了好几起少女失踪案，于是市民都把失踪的案件与她那神秘的传闻联系到一起了。说她把少女绑架，用布匹一圈圈缠住脑袋封死五感，用改造过的特制洋服拘束起身体，少女被包裹在衣料里完全无法动弹，像人偶一样圈养在地下室。然后，那裁缝用少女的头发做新衣的素材之类的…可吓人了！”

“嚯，那还真是——”

废弃的洋馆，走火入魔的匠人，特殊的素材，不明所以的失踪案件。

真是经典。

Liwan内心不禁感叹：现在的都市传说怎么都怪的这么循规蹈矩，不能有点新意么？

可toki还以为是称赞，因此说的更起劲了。

“再后来，洋馆内起了一把火，却只烧在裁缝室里面，把那裁缝的衣物全烧了个干干净净。好在有邻里的帮忙，火很快就灭了，但那裁缝人却消失了。没人知道她最后怎么了，反正那洋馆就荒了。

“但自那之后，怪事就从没停过。总有夜归路过的人，说听见里面有纺锤转动的吱呀声，裁缝机哒哒哒的怪声，还有和女人哼着不成调的诡异歌谣…人们都说，裁缝的灵魂根本没走，还在那栋阴森森的洋馆里飘啊飘…”

Toki一口气说完，小脸因为激动和一点点后怕微微泛红。她观察着Liwan的反应，期待着前辈的夸奖。

“很有趣的故事，Toki君。”

她淡淡回应，声音平静无波。

“能，能派上用场吗…？”

Toki小心翼翼的问道。作为回答，Liwan从袖口里取出一沓黄色便签纸，私下一张递给toki。

“当然能，位置写给我吧。”

Toki一愣，随即如获至宝般飞快地在便签纸上潦草地画下了地址和路线，塞到Liwan手中。Liwan不动声色地将便签纸收进羽织的袖子里。

“多谢情报，Toki君。若是能成功取材写成作品，我一定会在卷首标注你的名字作为感谢。”

“好的！谢谢Liwan老师！”

Toki大大的鞠了一躬。而Liwan也微微颔首算作告别，随即移开目光，重新摇晃起自己那半杯香槟酒，仿佛只是确认了一则普通的传闻。

沙龙里那片孤岛般的静谧，在Toki叽叽喳喳的声音退去后重新沉淀下来。

Liwan端起侍者盘中一块几乎没被动过的点心，送入口中缓慢咀嚼，如同进行某种简单而机械的仪式，用以消化刚刚接收到的信息。

（裁缝…布料…少女失踪和监禁…怨灵…）

（我的情报网完全没有给过这个消息。）

（但，如果真的照她所说，在当地已经有不小的知名度，那得考虑一下趁着势头还很弱早点退治掉，以免让这传说在日后发展的实力更强，便更难以收场…）

没错。Liwan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在稿纸上编织恐怖故事的女人，在作家的掩护之下，她的真实身份，是行走于两界之间的驱魔人。

在驱魔领域，liwan也算是个中翘楚，曾经退治了许多知名的大妖怪。写作恐怖故事与其说是本职，不如说是某种兴趣和工作记录。

她书里的每一个惊悚故事，大多都是以她经历过的驱魔事件为蓝本，只是用夸张的剧情和人设掩盖掉了真实的信息而已。

Toki口中的故事还只停留在流言蜚语的境地，远够不上需要她亲自出马的程度…

但，她最近正好在写关于绑架的剧情，而故事里这份对于织物拘束和监禁的怨念，意外地勾起了她一丝兴趣。

或许没什么新意——Liwan无声地对自己说——但总好过被此刻的脂粉浊气继续腌渍了。

趁着某个出版商高谈阔论吸引全场注意的当口，那道深青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厅堂里。

————

当晚午夜时分。

老城西区旧街巷，潮湿的青石板路映着月光。Liwan深青色的羽织几乎融进巷弄的阴影中，厚底靴子像猫一般无声无息。

巷子最深处，一片被歪斜老建筑挤压出逼仄的三角地，城市的盲肠里矗立着一幢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建筑：一栋三层的西式洋馆。岁月侵蚀了它原本或许洁白的外墙，留下大片大片的污渍剥落，藤蔓如同黑色的静脉缠绕而上，攫住窗棂与阳台雕花。几扇玻璃窗早已破裂，像无光的眼窝，空洞的回望着来人。

这便是toki的简易地图指向的目的地。

“很干净。奇怪。”

Liwan驱动灵力，仔细地扫过外墙，窗户和门槛，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东西。

怨灵寄宿的灵异场所总是位于生死两界的交界处，会有浓重的灵力积存。可这里，无论源自生者的活力，还是源自死者的怨念，都空空如也。

简单地讲，这里根本没有灵异。

但是干净成这样，也有点让人不安了。

“…保险起见，还是进去看看吧。”

Liwan停在朽坏变形的大门前略一凝神，一道凝聚的灵力就如同无形的利刃切入生锈的锁芯深处，锁芯咔嗒一声应声而开。

她推开门扉，门轴的叹息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洋馆内部，华丽家具蒙了蛛网和灰尘，织锦窗帘已化作条条褴褛的破布。空气粘稠而沉重，吸入鼻腔是腐朽织物和霉斑的怪味。

Liwan手中不知何时已攥住三道特制的纸符，灵力微光在纸面流转，若隐若现，成为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流动的光源。

她扫视着四周的阴影角落，探知灵力向着四处伸出…还是什么都没有…

Liwan面上依旧平静。她抬步迈向通往二楼的旋梯。她的脚步沉稳而警惕，路过一扇扇紧闭的房门，直到长廊尽头那扇半开着的豪华门廊。

（这就是裁缝室…）

都市传说的源头，那个女裁缝工作的地方。Liwan没多想，便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空间，地板上全是焦黑色的烧灼后的痕迹。烧剩下的家具残骸蜷缩在角落，依稀能辨出曾经是工作台和衣柜的轮廓。空气里那股织物霉烂和焦糊味混合的气息更加浓重，几乎凝成实质。

Liwan的指尖拂过一道焦黑的痕迹，触感粗糙而干燥。她的灵力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她为中心向四周细致地扫描，不放过任何一丝能量波动。

依旧，空空如也。

“看来只是以讹传讹的拙劣故事。”

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种程度的干净，连最低等的游灵都不曾驻足过，更别提需要她出手退治的怨灵。

Toki那孩子，大概是听了什么拙劣的胡诌吧…

她直起身，准备离开这片无用的废墟。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呲…

毫无征兆，一股浓稠冰冷，带着奇异甜香的雾气猛地从脚下的古旧地砖缝隙里喷涌而出。

雾气蔓延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便填满了整个房间，也包裹住她的全身。

“……！”

Liwan立刻屏息，手中三张纸符同时亮起亮蓝色的微光，凝聚成一面无形的灵力壁障护住周身。

但已然太迟。

那雾气甚至能轻易的穿过身侧的屏障，瞬间浓厚到她无法视物。温软的异香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呼吸道，即使屏息也无法完全阻挡，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敲击着她的意识神经。

（可恶…太大意…了…）

视野瞬间模糊，紧接着是沉入冰湖般的彻底失重与黑暗。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