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 蘋果派、紅茶與神學的午後

那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週末午後。

陽光像融化的蜂蜜，懶洋洋地灑進璃奈那間總是飄散著淡淡香氛的臥室。

我和璃奈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還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我們並肩坐在柔軟的地毯上，中間擺著一壺冒著熱氣的伯爵紅茶，以及一盤由璃奈媽媽親手烤製的、散發著肉桂香氣的蘋果派。

「吶，小愛，」璃奈用銀叉優雅地切下一塊蘋果派遞到我的盤中，「張嘴。」

「啊——嗯。」我幸福地張開了嘴。

然而，就在這份溫馨寧靜的氛圍中，我，或者說那個在我體內的「加百列」，卻再也無法忽視那份縈繞在我最好朋友靈魂深處的冰冷與重量。

我放下叉子，抬起頭用一種我從未對她使用過的極其認真的眼神看著她。

「璃奈。」

「嗯？」她正準備品嚐自己的那份點心，有些困惑地看向我。

「妳，」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那個盤旋在我心中許久的問題，「真的，快樂嗎？」

璃奈的動作停住了，她臉上那副總是帶著一絲小惡魔般狡黠的微笑也緩緩地收斂了起來。

「……妳在說什麼啊，小愛？」她輕笑一聲，試圖用往常的語氣蒙混過關，「我現在可是無所不能的哦。還有什麼能讓我不快樂的？」

「我感覺得到。」我沒有理會她的玩笑，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那雙即使在人類樣貌下也依然深不見底的眼眸，「妳的靈魂很冷，像一塊被遺棄在永恆冬夜裡的、無法融化的冰。」

「……」璃奈沉默了。

「成為『惡魔』，捨棄人類的身份，」我用一種混合了天使的悲憫與朋友的擔憂的輕柔聲音繼續說道，「真的是妳想要的嗎？這份力量在帶給妳自由的同時，難道就沒有帶給妳一絲一毫的……痛苦嗎？」

她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房間裡只剩下窗外那若有似無的風聲，以及牆上時鐘發出的「滴答」聲。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痛苦啊。」她放下叉子，靠在了身後的床沿上，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混合了無盡的疲憊與一絲自嘲的語氣輕聲說道：「當然，會痛啊。」

「每天晚上閉上眼睛，我都能聽見無數個靈魂在我耳邊尖叫，有我殺死的妖魔，也有被我『審判』的罪人。」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我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去壓制那個在我腦海中不斷低語著『殺戮』、『支配』、『毀滅』的、屬於另一個『我』的聲音。」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那雙纖細白皙的、卻曾在一瞬間就將冬真與春樹那兩個強大的對手都輕易擊潰的雙手。

「我早已不再是人類了。我無法再感受到陽光的溫暖，也無法再品嚐出媽媽做的蘋果派那最初的、單純的甜美。」她說到這裡，聲音裡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深沉孤獨。「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模仿』，模仿著那個名叫『姫川璃奈』的、早已死去的少女那可悲脆弱的日常。」

我看著她，看著她那張第一次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偽裝的、寫滿疲憊與孤獨的臉，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酸楚。我伸出手，像小時候無數次在她哭泣時我會做的那樣，輕輕地觸碰上了她的臉頰。

「——！」璃奈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火焰灼燒一樣！

我能感覺到我那屬於天使的溫暖神聖之力，正與她那屬於惡魔的冰冷魔力在我們接觸的地方產生了劇烈的、互相排斥的反應。一股如同被針扎般的刺痛感應該會讓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開。

但是，她沒有。她只是靜靜地忍受著那份痛苦，任由我的手貼在她的臉上。

然後，我看見她那雙總是充滿自信與從容的眼眸第一次露出驚訝的神情。

「……好暖……」她喃喃自語，像在說夢話，「……原來，這就是……『溫暖』的感覺啊……」

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像一隻貪戀著爐火溫度的小貓，甚至還用自己的臉頰在我那對她而言如同烙鐵般的手心輕輕地蹭了一下。

我看著她那副充滿脆弱與依賴的樣子，心中最後一絲的猶豫也徹底地消失了。

「那……」我小心翼翼地問，「妳……後悔嗎？」

「不。」她回答得是如此的斬釘截鐵。

她睜開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那份驕傲。

「我從不後悔。」她說，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因為這份力量讓我擁有了我過去最渴望的東西。」

「我再也不用像一個無力的少女，只能在遠處為他那註定充滿傷痕的戰鬥而祈禱。」

「我可以親手保護我所珍視的一切。」

她看著我，又變回了屬於璃奈的溫柔模樣。

「我可以保護紫苑，也可以……」她頓了頓，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保護妳，我那笨拙的、令人放心不下的最好的朋友。」

淚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我的視線。我收回了手，走上前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從身後輕輕地抱住了她。

「……笨蛋。」我將臉埋在她那溫暖的、帶著淡淡香氣的秀髮之中，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輕聲說道，「妳才是那個最大的笨蛋啊……」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地覆蓋在了我那環抱著她的手臂之上。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相擁著。一個是墮入深淵的惡魔。一個是降臨凡間的天使。

我們是光與暗。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矛盾，卻又最為理解彼此的——同伴。

當傍晚時分，我即將離開璃奈的房間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書桌的一個角落。在那裡靜靜地躺著一個造型奇特的十字架。我走上前拿起了那個十字架，感受到其中蘊含的、令人不安的黑暗力量。

「這是……？」我皺著眉頭看向璃奈。

璃奈的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那是，一個紀念品。」她含糊地說道。

我沉默地看著她，然後露出了溫柔而堅定的笑容。

「璃奈，」我輕聲說，「有些東西，並不屬於妳。」

我沒有等她回答，便將那個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利維坦十字架放進了自己的背包。

我知道這或許會讓她不高興。但是，作為她的朋友，我有責任引導她走向真正的光明，即使那條道路充滿了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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