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研究员塔罗兰·海珀已经无法判断现在自己处于地下多深的位置，比起救世主的安息地，这里更像是安静的牢笼。

它的结构像是一座竖井，用制作黑棺的材料支撑结构，其余部分填充了带有现实解构技术的装置和镀层，可以做到影响有智能生物在潜意识下远离这里，最大限度确保内部的安全。

经过层层高规格的转运，他正顺着临时搭建的电梯向最底层前进。就算到这一步也有两名士兵确保他的生命安全，全世界最精英的那一批，穿戴的装备和接受的身体改造让他们看上去已经没有人类的特征。不过，很难说他们所保护的对象是否比他们更配称得上是人类的同类。

他曾被世界政府的人注入了Lynchpin，借此才能得到所有人的信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已经被做下手脚的东西在它被血脑屏障吸入前就会被寂辉消解。他的意志是自由的，永远不可被干预的自由。

塔罗兰欺瞒了那些世界政府的官员，他早就在自己这唯一的阴性个例上进行了注射实验。现在的塔罗兰已经可以做到通过所有生命体大脑中存在的寂辉阅读他们的所有欲望，以及通过寂辉输入满足欲望的指令 并借此控制他们。现在的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身边两名士兵无法动弹。

这些结果是塔罗兰在那些注射之后有限的活体实验中得出的，随着寂辉按照他的意志律动，他能够感知的欲念也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广。在这末世里的人们，那些高尚的卑劣的欲望，想要进食想要睡觉想要颓废想要做爱想要抛弃一切自我放逐，想要拯救世间万物或者……只是赎回某人。然后在某个时间点，塔罗兰意识到这些欲念的呼喊正积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以至于变成了某种痛苦，然后变得麻木。

而与他所同化的那些寂辉，他能感觉到它们仍在进化，这还不是它们能做到的一切，这还没有结束，而是一段必须被他所记录的新的开始，一个……只有他可以理解的开始。

脚底的振动渐渐停息，他们到了。那些负责底层组装的人员也是通过这个电梯进行工作，可现在这里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人的气息。而当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塔罗兰便立刻从身边两名护卫身上感受到一种出于本能的敬畏，即使优秀的专业素质让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他们此刻的情感已经暴露给塔罗兰本人。

所有救世计划都要经过普瑞赛斯女士审批，他知道自己如此行动无论如何也瞒不住博士本人，但没想到他会亲自来送自己最后一程。预言家只是静静伫立在那尊将要安葬他的棺椁边，只是一个手势，那两名士兵就识趣地回到了电梯上。

只是在他们回过头的半秒间，绝望和崩溃顿时出现在博士身上，他那坚强的灵魂短暂地土崩瓦解。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步。你不可能不知道……操……你早就知道源石与寂辉互斥……”

他扯掉掩盖面容的兜帽，痛苦已经在这个伟大的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测过三遍，也许塔罗兰比他更早得到这个结果。源石流的底层数据会被主动激活的寂辉胡乱重新编写，修改，随意连接，导致数据变成无意义的乱码，宏观上使源石本体发生物理意义的湮灭现象。

这也意味着，作为特殊载体的塔罗兰进入源石内化宇宙会导致源石计划崩溃。他不会拥有未来。

就像博士那样。

“你早就知道了，博士，我不会弃你而去。”

“毕竟，未来太过美丽，实在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人。”

他们这些人就像一群疯了的孩子。

总是拼命地测试自己到底可以承受多少痛苦。

博士协助着塔罗兰进行最后的调试工作，启用黑棺操作流程他已经烂熟于心，毕竟博士已经见证过他的同僚一次又一次地进行这过程，迈入黑棺，也不知会不会是永别。

只是，当这一次的对象是塔罗兰时，博士一时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一直认为源石计划已经杀死了他的人性，可就是这剩余的人性让他一直欺骗着自己。

塔罗兰证明了一个人类必须面对的真相，而为了这真相他不得不成为第一个牺牲品。他必须被放弃，因为人类不能把命运交给某个意志决定；而他必须被铭记，因为人类与欲望的战争还未结束。也许他们能够解决寂辉，但伐木工的审判已经剥夺了这个可能。

但塔罗兰·海珀本人好像对这些事实无动于衷，他像之前每一次实验那样，精准无误地操作那些复杂仪表。

“博士，我想起来之前我们玩过的一个游戏，你还记得吗？曾经在同事们之间很火的那个。”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每个人通过选牌扮演一个角色，直到出现胜利者。并不怎么有趣，但我记得我们几个还是玩过一轮。你，我，普瑞赛斯，弗里斯顿，艾德，我们这群人都参加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因为我们，那天大家都停下手上的工作旁观了这局游戏。”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塔罗兰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吻别这个世界。

“你选到了预言家，自那之后这就成了你的外号；而普瑞赛斯抽到的也是女祭司。现在一想，那天的我们好像都……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张。博士，在我们之前的那些文明，他们还未开化，以至于迷信玄学和占卜，他们的神学者相信某些卡牌或者道具可以推演命运。也许他们是对的。”

“那天还出现了幸存者，刽子手，懦夫，疯子……你坚持等到所有人选完然后拿最后一张，而你的角色是……”

“……星星。一个最强力的角色。”

“那天的结果，是谁赢了？”

“我那天发挥的不错，【星星】几乎把所有人都杀死了，艾德的【猎人】和陆的【巨鲨】加起来都没搞过我。但【预言家】推出了星星的真身，然后你在投票环节公示了我的身份，并且处决了我。”

“可我之前根本就没玩过这个游戏。”塔罗兰笑了笑，“你觉得那会是我们的结局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

仪器发出一阵类似于哭泣的声音，随后，棺椁缓缓开启。

塔罗兰还能听见博士那一声轻微的叹息。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你就得对它负责。”

他并没有看着博士：“我在进入深度休眠之前会把所有研究结果和数据留一份档。等你醒来之后，就到这里来拿走它。……就算我出了什么意外，那玩意也会在这里。”

“建造这里的材料不会让别人那么轻易就能找到这里……”

“别傻了，如果是你就做得到。”

“但，为什么？”

“听着，博士，这只是一个猜想，等我们苏醒之后，如果你可以证明伐木工是一个具有自由意志，或者是被某种自由意志构件的程序……”

“我就把你的寂辉插进祂的屁眼里。只需要一艘光速飞艇和一个送死的人就够了。”

“哈，差不多吧。好了，我该进去了。”

“现在退出还不算晚，TH，”博士柔声说，“我们可以找一个新的阴性个体。”

“有的事非做不可，但做过之后也不值得提起，”塔罗兰哈哈一笑，“作为源石计划负责人，博士，你是否同意研究员塔罗兰·海珀是维系人类和抵抗高等文明清算的重要人选？”

“同意。”博士说。

“好。那么把我送进去吧。”

塔罗兰缓缓躺下，识别完生物信息后，黑棺开始它的工作。从那份显示蓝色的样本，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太多实感。他本以为懦弱的自己无法承受这些，也不知道等待那无法计算的时间之后，自己会前往何方，就好像一切戛然而止。

但他还能看见博士。他应该……支持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么就一起，迎来黎明。

此刻博士本人还牵着塔罗兰的手。

“这是你的计划，”他不清楚博士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你该给它起个名字，让人类记住你的贡献。”

“……星星。这是一颗我送给你的星星，也是为了救我自己的星星。”

“我们就叫它，遥远明星。”

“我会，非常，非常想你，塔罗兰。”

“嗯，我们那边见，博士。”

在那趋近无限的时间里，我已赎清罪孽，为了博士，以及那些迷失的人……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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