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灵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想躲开窗外那叽叽喳喳吵死人的鸟叫。他觉得真烦人。又翻了两下，被子都缠身上了，还是挡不住烦人的鸟叫，没办法，他只好睁开眼。

眼前不是他家里那贴满了蓝色星星的天花板，也没有软乎乎的米白色窗帘。头顶是黑乎乎、结着蜘蛛网的木头房梁，光线从一个小小的、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透进来，空气里飘着一股……嗯？像是灰尘混合着干草，还有点霉味的奇怪味道。

他懵了几秒，猛地坐起来，硬硬的木板床硌得他屁股疼。

哦，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爸爸的车子开了好久好久，路上颠簸得他都快吐了，最后停在了一个黑漆漆的院子门口。奶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在昏黄的灯泡下笑着，拉着他的手进了屋。他太累了，倒头就睡，根本不知道睡在什么地方。

现在清醒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立刻冲走了那点迷糊，这是奶奶家？

笛灵掀开那床有点硬、花里胡哨的厚被子，脚摸索着找到了床边放着的塑料拖鞋——有点大，肯定是奶奶准备的。他趿拉着拖鞋，踩在地上。哇。地面坑坑洼洼的，不像他家里光溜溜的地板。他吸了吸鼻子，那股混合的味道更浓了。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是个小院子，阳光一下子刺得他眯起了眼。院子不大，靠墙堆着好些他不认识的东西。有一把木头把手上沾满干泥巴的大铲子，一个扁扁的、竹子编的东西，还有几个黑乎乎的瓦罐靠在墙角。

墙角边还有个小棚子，里面传来咕咕咕的声音。他凑过去，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他赶紧捏住了鼻子。几只鸡正在地上啄来啄去。一只大公鸡看见他，歪着脑袋，红色的鸡冠抖了抖，小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他有点怕，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笛灵好像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猛地一回头，院子对面另一间屋子的门缝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飞快地缩了回去，门板轻轻合拢，只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谁？”他下意识地问出声，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有点突兀。门缝里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门又悄悄拉开了一点点。这回他看清楚了，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胳膊和小腿都挺结实。那男孩正盯着他看，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还有一点点……笛灵说不上来，像是看到什么稀罕东西似的。

男孩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身子，眼睛亮亮的，小声问：“你……你就是城里来的笛灵哥？”

笛灵点了点头，“你是？”

“我是小黑”小黑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挪到笛灵身边。

笛灵点的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两个孩子就杵在那儿，听着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哗啦哗啦响，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哎呀，小灵醒了”奶奶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小灶房里蹦出来，一下子打破了院子里的安静。她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脚步利索地走出来，脸上笑开了花。“来来来，两个小崽子，快进屋，准备吃饭了”

一股米粥味飘了过来，钻进笛灵的鼻子。他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小黑赶紧跟着奶奶往屋里走。

屋子里光线有点暗，一张方桌摆在中间，上面放着三碗稠乎乎的粥，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几块黄澄澄的玉米饼子。

“快坐快坐。”奶奶把碗放下，搓了搓手，看看笛灵，又看看站在他旁边有点局促的小黑，“笛灵啊，这是你小黑弟弟，你二叔家的娃。小黑，这是你笛灵哥，从大城市来的，以后就住奶奶这儿了，你俩好好玩。”

小黑飞快地瞄了笛灵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叫了句：“笛灵哥。”

“嗯……小黑弟弟。”笛灵应着，感觉这称呼有点别扭，但又不知道该叫什么。他学着奶奶的样子，在硬邦邦的长条板凳上坐下。板凳有点高，他的脚悬空着，够不着地。

奶奶把最大的那碗粥推到笛灵面前：“笛灵啊，多吃点，看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跑喽。你比弟弟还大两岁呢，怎么看着还没弟弟结实。来来来，多吃点，12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又拿起一块玉米饼子塞给小黑，“小黑，你也吃，吃完啊，带你笛灵哥去村里转转，认认道儿，熟悉熟悉咱这儿。”奶奶笑呵呵的，眼睛眯成缝，“正好，你俩多处处，也亲近亲近”

笛灵拿起筷子，学着奶奶的样子去夹咸菜疙瘩。那东西硬邦邦的，夹了几次才夹起来。小黑已经捧着碗，呼噜呼噜喝起粥来，声音挺响。他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呼呼地吹气。他看笛灵拿着筷子半天没夹起来，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小声说：“笛灵哥……粥烫，慢点喝。”说完，他又赶紧低下头，抱着碗，好像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碗里粥的热气扑在笛灵脸上，有点烫。他学着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小口。嗯，味道还不错，就是米粒好像比家里的粗一点。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小黑正埋头对付那块玉米饼子，腮帮子鼓鼓的，嚼得很起劲。

奶奶家的饭菜比不得自己家，不过笛灵还是认真的把碗里的粥都喝光了，然后轻轻放下碗。

“奶奶，我吃好了。”笛灵抬起头，声音很规矩。

“好，好。”奶奶笑眯眯地收拾着碗筷，“小黑，带你笛灵哥去外头走走，认认门儿。”

小黑立刻从板凳上跳下来，刚才喝粥时呼噜呼噜的劲儿没了，脸上有点红，但眼睛亮亮的，透着藏不住的兴奋。“笛灵哥，走……我带你去转转。”他声音不大，有点不好意思，可脚下已经有点迫不及待地朝门口挪了。

笛灵也站起身，跟着小黑走出院子。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城市里那种混杂着汽车尾气和灰尘的空气，而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泥土湿润的腥气，混着青草被晒过的干香，还有远处飘来的、像是烧秸秆的淡淡烟火气，很陌生，但又有点好闻。

脚下的路不再是硬邦邦的水泥或柏油，而是踩上去有点松软的土路，偶尔还有硌脚的小石子。笛灵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弄脏了自己干净的运动鞋。

走过一个拐角后，眼前豁然开朗。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绿色，像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绒毯铺在地上。其中还有爬在架子上的藤蔓，开着小小的紫花。风从田野那头吹过来，带着凉意和青草味儿，掠过脸庞，吹得笛灵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胸腔都被这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填满了。这种开阔，这种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风，是他在高楼林立的城市里从未感受过的。

“笛灵哥你看，”小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比刚才在屋里时大了点，带着点小自豪，“这块是张婶家的，种的是黄瓜和西红柿……那边，看见没？那片矮矮的绿叶子，是王大爷家的红薯。可甜了，等秋天熟了，我带你去挖。”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指点着，黑黝黝的脸上因为兴奋泛着光，“喏，再往前走，河边那一片，种的都是西瓜。现在还是小瓜蛋子呢。”

笛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片爬满藤蔓的土地，点缀着一个个圆滚滚的小绿球。他有点新奇：“西瓜……是长在地上的吗？”他以前只在超市里见过切好的。

“对呀。”小黑用力点头，“就趴在地上长。可大了。等熟了，红瓤黑籽，脆脆的，可甜了。”他舔了舔嘴唇，好像已经尝到了那甜味。

“那……那边高高的，像小树苗一样的是什么？”笛灵指着远处一片绿油油的作物问。

“那是玉米，可好吃了”小黑立刻回答。

笛灵听着，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感觉新鲜极了。他忍不住问：“这么多菜，都是谁种的啊？村里人自己吃吗？”

“是啊，家家都有地。吃不完的，还能拿到镇上去卖点钱。”小黑说起这些，话匣子渐渐打开了，不像最初那么拘谨。他甚至还放慢了脚步，让笛灵能跟上。“那边还有水塘呢，里面有鱼。不过水有点深，奶奶不让去玩……”

笛灵一边听小黑絮絮叨叨地介绍，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两人沿着田埂慢慢走着，脚下的泥土软软的，风凉丝丝的，拂过皮肤很舒服。不知不觉间，笛灵也开口问了不少问题，小黑都热心地回答着。早上在餐桌边那种生疏的、有点干巴巴的气氛，被田野的风吹散了不少。笛灵感觉，这个黑黑的小堂弟，好像……也没那么陌生了。

走了一会，旁边的小黑突然叫了一声，眼睛紧紧盯着笛灵的脚，“哎呀，笛灵哥，你的鞋……全脏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好像弄脏的不是鞋子，而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他看看笛灵那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又看看那张白皙得不像话的脸，最后目光落在那双沾满泥巴的白鞋上，黑黑的小脸上满是懊恼和不好意思，“都怪我……没提醒你走边上点。这么好看的鞋……”

笛灵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自己不会走……”他有点窘迫，不知道怎么回应弟弟这突如其来的关心。

小黑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田埂边有个半截埋在土里的树桩子，表面还算平整。“笛灵哥，你坐这儿。”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笛灵的胳膊，把他按到树桩上坐下。

笛灵还没反应过来，小黑已经麻利地蹲在了他脚边，伸出一双有点粗糙的小手，在裤子上用力蹭了两下。然后，他就直接用手，小心翼翼地去擦笛灵鞋面上的湿泥。

他的动作很认真，手指头用力地刮掉鞋头硬结的泥块，又用掌心去蹭鞋帮上粘糊糊的泥浆。他擦得很仔细，连鞋带和鞋舌连接处的缝隙都没放过，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鞋面了。笛灵能清晰地看到他短短的、支棱着的头发，还有后颈上被太阳晒得有点发红的皮肤。

“别……别擦了，”笛灵不自在地缩了缩脚，脚踝却被小黑粗糙但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了，“脏”他感觉脸上有点热，被比自己还小的弟弟这样蹲着伺候，浑身都不自在。

“马上就好了。你看，这块泥巴太黏了……”小黑继续用指甲去抠鞋侧边一道顽固的泥痕，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这么白的鞋……弄脏了多可惜……”

小黑皱着眉头，尝试了几次之后停了下来。他盯着那点污痕，又看看自己脏乎乎的手掌，似乎觉得这手还不够干净，配不上擦这双雪白的鞋。

笛灵刚想说“算了，就这样吧”，话还没出口，就看见小黑毫不犹豫地撩起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下摆，对着笛灵鞋帮上那点顽固的污渍，用力地来回蹭起来。

“哎。别……”笛灵的喉咙里哽了一下，想抽回脚。“怎么能用衣服擦……”

话虽如此，但笛灵看着小黑那埋头苦干的发顶，看着他毫不心疼地用衣角使劲蹭着自己沾满泥巴的鞋，心里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的鞋子是白的，小黑的衣服是旧的；自己坐在这儿，小黑蹲在泥地里……好像这双鞋，比自己这个弟弟还要金贵似的。这个念头让他很不舒服，脚趾头在鞋里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嗯？”小黑感觉到脚动了，立刻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盯着笛灵，“哥你别动。马上就干净了。”他根本没察觉笛灵脸上那点复杂的神色，只是以为笛灵坐得不舒服。他立刻挪了挪蹲麻了的腿，往前凑了凑，捧着笛灵的脚踝，手里的衣角更加卖力地擦着那块地方，发出“噗嗤噗嗤”的摩擦声。

笛灵的脚踝被他温热、带着点粗糙茧子的手握着，那点想缩回来的劲儿，突然就松懈了。算了……笛灵心里想。小黑愿意这样，他好像还挺高兴的？自己再推来推去，反而显得生分，也让小黑觉得自己没帮上忙似的。他刚才那点不自在和别扭，好像被小黑那专注又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冲淡了。

笛灵不再试图阻止，也不再缩脚。他彻底放松了身体，把脚安安稳稳地放在小黑面前，任凭他处置。他甚至微微晃了晃悬着的脚尖，看着小黑那件旧T恤的下摆，在自己原本雪白的鞋面上擦出一道道痕迹。

过了好一会，小黑终于直起腰，长长舒了一口气，小脸因为用力有点泛红，额头上还沾着一点蹭上去的泥灰。他咧开嘴，露出白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地邀功：“哥哥，你看，擦干净了，跟新买的一样。”

笛灵低头看看自己那双确实干净了的鞋，又看看小黑那张带着汗和灰、却写满了成就感的小脸，忍不住噗嗤一下乐了。他指了指脚下这条望不到头的泥巴路，又指指小黑那双同样沾满泥的布鞋，半开玩笑地说：“擦得是挺干净。可是小黑，待会儿走回去，这路还是泥巴路，我的鞋不是又要脏了？”

小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对……对呀。”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地叫出声，“我咋就没想到呢。”他看看笛灵干净的白鞋，又看看眼前这条泥泞的土路，眉头紧紧拧成了疙瘩，黑亮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和着急，“这可咋办呀……白擦了……”

笛灵看他那副愁坏了的样子，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脏了就脏了，反正回家还得洗的。走吧走吧，我们……”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黑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突然被点亮了灯泡。

“有了。”小黑兴奋地喊了一声，也不等笛灵反应，立刻转过身，背对着笛灵，两条腿稳稳地扎在泥地里，弯下腰，把自己的后颈和肩膀亮了出来。“哥。你上来。”他扭过头，急切地催促，“坐我脖子上。我背你走。这样你的脚就不用沾地了。”

笛灵吓了一跳：“啊？，不行不行，这怎么行。”他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开什么玩笑，他比小黑还大一点，怎么能骑到弟弟脖子上？这像什么样子。

“行的行的，我力气可大了。”小黑急了，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还用力拍了拍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哥你快上来。我保证摔不着你，快点呀。”

笛灵看着小黑那执拗的背影，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小黑那架势，好像他不上去就不肯走了似的。几番推脱拉扯，笛灵实在拗不过这个犟脾气的小堂弟，只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跨坐到小黑脖子上。

小黑的身体结实得超出笛灵的预料。他深吸一口气，腰背猛地一挺，稳稳地把笛灵驮了起来。笛灵的屁股一下子坐到了小黑温热的后颈窝上，两条腿垂下来，被小黑那两只沾满泥巴的小手牢牢地托住了鞋底。小黑的脖子皮肤有点粗糙，但热乎乎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上来。笛灵感觉自己变成了给幼儿园的小孩，浑身都僵住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窘迫得耳根发烫。

“坐稳了没？哥？”小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闷闷的，带着点使劲的喘息。他努力把头往下低，让脖子尽量放平，好让笛灵坐得更稳当。

“嗯……嗯……”笛灵含糊地应着，身体还是绷得紧紧的。视野一下子拔高了，田野的风毫无遮挡地吹在脸上，远处的绿意看得更清楚。身下是小黑温热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身体，脚下是他粗糙但稳固的手掌。这种被人完全托举着的感觉，陌生又奇异。

就这么被驮着走了几步，小黑的脚步很稳，虽然有点沉，但每一步都踏得很扎实。笛灵僵硬的身体，在这缓慢而有节奏的颠簸中，不知不觉一点点放松下来。屁股底下那热乎乎、软中带硬的触感……好像……还挺舒服的？不用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泥巴，不用心疼鞋子，还能悠闲地东张西望……笛灵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他甚至无意识地晃了晃腿，屁股在小黑温热的脖子上轻轻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

“哥，你看那边。”小黑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喘息，但依旧兴致勃勃，“那边河滩上有好多野花。有黄色的，还有紫色的。可好看了。”

笛灵顺着小黑微微侧头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片点缀在青草间的斑斓色彩。他轻轻“嗯”了一声，感觉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好像……这样也不错？他又低头看了看小黑那两只托着自己鞋底的手。

“小黑，”笛灵忽然有点过意不去，开口叫他，“你这样……托着我的鞋底，不嫌脏吗？全是泥巴……”他都能想象自己鞋底沾着的湿泥糊在小黑掌心里的样子。

小黑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闻言脚步顿了一下，说：“不脏，哥的鞋能有多脏？再说了，泥巴算啥，拍掉就完事儿了。”他满不在乎地颠了颠手，托得笛灵也跟着晃了晃。

笛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是真的一点嫌弃都没有。他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上来了，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那……要不我把鞋脱了？你直接托着我的脚？鞋底脏，脚……总干净点吧？”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提议有点怪怪的。

小黑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在琢磨哪个方案能让哥哥的脚丫子更舒服。很快他就用力点了下头：“行。哥你脱。光脚更自在。”

笛灵小心翼翼地把脚从鞋子里抽了出来。光脚丫子被田野的风一吹，凉丝丝的。可接下来问题来了，两只刚脱下来的鞋，往哪儿放？总不能一直拎在手里吧？

“哥，”小黑像是早就想好了，脖子往上顶了顶，示意笛灵，“你把鞋带解开，系一块儿，挂我脖子上就行。挂前头。”他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汗津津的胸口。

“啊？挂脖子上？”笛灵有点傻眼，低头看着手里这双还沾着泥点子的鞋。这……这合适吗？

“快点儿呀哥。”小黑等不及了，又往前迈了一步，“我这样托着你脚，腾不出手拿鞋。挂脖子上多方便，又不会掉。”

笛灵看看小黑稳稳扎在泥地里的脚，又看看自己悬空的光脚丫，再看看手里这双鞋……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他只好低下头，笨拙地解开两只鞋的鞋带，然后把它们系得紧紧的，连在一起，然后，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那串起来的鞋子，轻轻挂在了小黑汗湿的脖颈上。鞋子沉甸甸地垂下来，一只鞋面正好贴在小黑的脸颊边，另一只晃悠在他锁骨的位置。

鞋子挂上去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皮革、汗味和一点点泥土气息的味道，就直直地钻进了小黑的鼻子。那是笛灵的味道，是他脚丫子在鞋子里捂了一路留下的气息。小黑下意识地耸了耸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味道不香，甚至有点闷闷的，但他一点也不觉得难闻或者讨厌。相反，他心里头有点小小的、隐秘的满足感——这是哥哥的味道呢，就在自己脖子上挂着，他甚至还微微偏了下头，让自己的脸颊更紧地蹭了蹭鞋面。

笛灵挂好鞋子，重新坐直身体。下一秒，小黑那双粗糙、温热、带着厚茧的手掌，就稳稳地托住了他光溜溜的脚底板和脚后跟。没有鞋底的阻隔，那触感变得无比清晰。小黑手掌上的茧子摩擦着笛灵脚心细嫩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麻麻痒痒的感觉。而掌心那滚烫的热度，更是源源不断地透过脚心传递上来，像两个小小的暖炉。

笛灵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脚趾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可小黑的手立刻收拢了些，托得更牢了，好像生怕他掉下去。那热乎乎、软中带硬的掌心完全包裹住他的脚丫，简直比刚才穿着鞋被托着还要……舒服？

笛灵低头看着小黑的后脑勺，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双属于自己的、晃晃悠悠的白鞋。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触感和温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那颗小脑袋上轻轻摸了一把。头发软软的蹭着手心，汗湿的地方又有点滑腻腻的。这手感……笛灵脑子里突然冒出家里养的那只大黄狗，摸狗头好像也是这么个感觉？他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小黑感觉到头顶的触碰，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嘿嘿笑了两声，脖子反而往上顶了顶，像是回应似的，驮得更稳了。

小黑驮着笛灵在田埂上、小河边慢悠悠地转了一大圈，直到日头升到了头顶，晒得人背上发烫，才终于踏上了回奶奶家院门的小路。

远远看到奶奶家的院子大门，笛灵赶紧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小黑，放我下来。快到家了。”他可不想让奶奶看见自己这副骑在弟弟脖子上的样子，太不像话了。

小黑听话地蹲下身，小心地把笛灵放回地上。笛灵的双脚一沾地，还有点轻飘飘的不适应。他赶紧把挂在小黑脖子上那两只鞋取下来，解开鞋带，匆匆忙忙地往自己还有点凉的脚上套。小黑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土，咧着嘴笑，好像刚才驮着个大活人走了大半天根本不算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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