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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税,环卫工人,1

小说:环卫工人 2025-09-12 21:57 5hhhhh 7800 ℃

辰时里的地铁口,老是那么的话声少而脚步杂,像个尖嘴宽盘子的漏斗,由上往下塞满了人,挤满了事:做工的,走穴的,找活干的,为避家人而装作日夜辛勤的……数也数不过来

陡斜着直插地底的三座电梯,连着一道又一道的回廊,顶灯照着从一张张人脸里头浮上来的温气,白而寡淡,叫人分不清是蒙蒙的灯色催促着人们的燥心,还是今明不改的过活日子里,人们本就这般的焦急

上城的朝暮景象,好似由这样的人所拧成的一股麻绳,缀满五颜六色的票据单子,底下吊着数也数不完的各样鞋履,牵扯着条条马路上的每一粒砂石,而不知怎么的,亦不知哪时起,这股麻绳似有了脾气,径自首尾相接地打起结来,周身拱成个圆规画出来的正圆,车轮似的滚滚转转

俗话叫:“做这行,吃这行,一行里头一行饭”,所说的呢,自然是职业;平常人的一生,甘还是苦,过得好坏,有面子没有,多少也取决于做什么事与如何做事,今日之社会分化,已不再是往日里那般宽松,有个上进心就能什么事都敞开大门;干一份差事,寻一份营生,非得是深思熟虑而再三拣选不可的,不然,怕走错了路,小半辈子就得交代在这了

如此,历来以职业为题的文章,不说千千万万,少说也是屡见不鲜的,职业就是如今人们在生命中所割不开,弃不掉的,那一赖以为生的饭碗:吃喝穿住用,看病寻药,求财问索,样样也离不开它;上邦人是怎也要有个职业不可的,哪怕是籍父母兄长福泽而庸碌度日的荡子,在外遇人时总也得给自己安个不甚“闲散”的名号,以此来彰显自己脚踏实地的气节,与对“宫商角徵羽”之流雅致事物的真诚热爱

只是但凡物质世界的种种,皆不是那么的齐整而统一;一件事,一个东西,一个人,要是留心去看,总可看出些别有异味的部分来,天底下的万物,就没有真正是浑然一体而没半点儿褪色的;当然,小薇除外,身为上邦一切精神与物质的诠释者,小薇必然完美,也只能完美——永远完美,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永远华贵,永远一尘不染,永远的众望所归

上边提了一嘴的这些,要以一言蔽之,管他们叫上城里的“大多数”还不算太过偏颇,上城是个有着自身历史,而马不停蹄朝着世界第一城发展的光荣地儿,洒满在上城黝黑崭新的大路上,这密密麻麻的人,那前仆后继的车,即便举手投足间往往带了点你争我抢,到头来,哪个又不是带点体面而知书达理的呢?

小薇自然是这些“多数”里头的唯一代表,代表着上城里最为中流砥柱的那一派,她的感觉,她的主意,她的心情,无一不是上城乃至上州、上邦的真实体现;然而这里所要讲的,并不是上城里见惯了,熟得不能再熟的“多数”,围绕着多数的众多事物确乃世之恒常,可倘使人人皆为“多数”而作,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同样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写、值得写的了

以此,我们不妨把目光转换转换,看看离地铁口远些,边缘里头上城另一角所时刻发生的,“少数”的事情

跨过那由江水系过来的大湖,顺着堤岸一路往西,午时的日头打在旧城墙上,石砖缝里探出几棵狗尾巴草,掸着草尖上那昨日旧雨所留下来的泪珠

城墙外不怎远的地方,几间废弃了的厂房,灰尘和风沙占满了空荡荡的地,掉了皮的铁片围挡,几道裂纹在上头花花显摆;发了锈的钢架子,撑起防水布拉成的大棚,一个又一个的牌子举在压根不存在的大门前,粉笔的,油笔的,颜料刷子的,写满了字体各成一派的“张牙舞爪”

日工市场的一针一线,与平日里所讲的人才市场是有很大区别的,说是市场,实则是个 有卖无买的地方;棚子是搭了个,可人们还是在路道两边见缝插针,占满那红绿砖子铺成的,缺一块少一角的人行道,恨不得把砖面上的裂纹掰开,使劲把脚插进去,好使自己有个稳当点儿的立足之处

天不下雨,日头高照,棚子就怎也不是个嗅得到人气的地方,拢在上城一角的薄衣客们,是喜欢暴晒而胜过哪怕蒙蒙细雨的,往往只有迫不得已,才为了不落病而出让那起早贪黑就为了抢一个的位置

横着腰,侧着身子,溜过那堵满了草纸的临时厕所,踮脚跳过那由接着水龙头的漏水管所漫出来的一地泥浆,藏在树叶紧紧挨着一块,稍有个空缺才堪堪挤出来的山林,掩盖着云头上的青,马路对面,贴满牛皮藓的电线杆子,底下用麻绳牵了个红底金字的横幅,连着一旁土房的瓦片,上头写着:“三点五元面馆”

一次性塑料碗薄得烫手,捧在掌里,没几秒就得猛抓着拿开,也没有配个筷子,就那么上嘴“嗦面”;吃完,碗里还残着汤水呢,就往路中央随便那么一扔,没一阵子自会有人来扫,扫大街的在上城永远是一种无处不在,又好像不曾存在的一门看不见的活儿,人们总管扫大街的视作一种会动的空气,仿佛一切的存在发生都是那么的自然和谐

日工市场并不是处与上城刮着同一道风的地方,在这儿,这人挤满人的烂街两头——能扫大街不能?——已然算是份相当严肃的考量;扫大街……扫大街呀,好歹也是入了公家的编,而正式、正经、正当、有合同,有地位,有饭碗,有希望……吃上几片萝卜炒肉,饮上几口花生配酒,谁能心底里不羡慕这实实在在的日子不是?

盘踞于近城郊那一亩三分地,人们所营生的,自然不是上城里头见惯了的东西,日工市场是以四五十岁为最多的,而到了这年纪这份上的人,是大没有安稳如初的可能的,三十岁的“中坚力量”年富力强,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干得多,要得少,又哪一个能留给他们不至扫地走人的可能呢?

本来涌入上城里的外城人就多,而近来,这一“客流量”更是愈发的显,要紧的事一躺接一趟地来,搞得上城本就不堪拥挤的各个巷口更是塞满了衣服和裤子汗,跟养鸡场里头一窝鸡聚在一篮子里似的;自打上邦放开了迁徙自由,人们是个个像油锅里的蚂蚱,拼了命地往高的地方、往外头跳,有着高新前沿阵地名头的上城自然便成了首选,可高新的事,到底是有才干的事,哪容得下这么多徒有两条胳膊一条命的呢?

干保姆的,要的是安分守己,又有哪个有家有业会把这担子交给非来历不明的人?保安,保谁的安?怎不先把自己给“保”了“安”了?店员,销售,有力气干的大有人在,一天十三小时,不容你一刻揉肩按背,多的是竞争上岗呢!

手推车,运砖头,做分拣,洗旧货……是个赖着不死的道!只是三两年的那么一过,腰呀,肺呀,骨头呀,全都得坏完,还没个享福的年头,扛着命换来的钱就全还给医院了!

于是当跑腿、做帮工,自然就成了件十分划算的事,跑腿呢,费的不一定是脚,也可以是单车上的车轮子;帮工……三百六十天,总有需要办急事的人,每每愿意开出平常所没有的价,而只要殷勤点,候得仔细点,怎也能捞到几口饭吃的

日工市场里举牌子的人,多半便是以做帮工干钟点来维系生活的,究其原因,可不是帮工比跑腿要多出些什么,无非跑腿活儿总比帮工来得抢手,也好歹多添了头稳定,所以一有机会,人们是总情缘去跑腿而不去做工的

这儿最为便捷热门的一份工作是送面,从面馆里的大锅捞出来,撒点些许可见的碎肉末,糊上几道盐巴酱料,也没有半点菜叶的,就是大家日复一日的两餐;有人常讲:“这哪有什么赚头啊?”,可没赚头的生意又怎会做得雷打不动?

单看有幸能去送面的人,那面上的笑容、喜悦、轻松、愉快、满足……立马能知道送面跑腿是多么一件充实快活而富有意义的事!

每碗面给的报酬可达五毛钱整,一天送满一百单,那可就是五十块钱,够吃喝个三四天还能有剩的,一个月下来,要是勤快一点,到底也能挣个千八百来块的

挤着肩膀,争相高举牌子的“站街客”们,每看到送面的喜笑颜开地跑过来,给自己递上那碗不得不吃不买的面,心里就怎也不是滋味:“唉!狗哇!吃这亏就算啦,还要看他挣个饱!什么都没干就白赔五毛下去!人贱生来不如狗吗!?”

狗在日工市场的确是个稀罕玩意,这儿哪都看不到猫狗之类的发叫怪物,哪怕真有,就猫狗这种与人拼着老命抢食吃的下作恶类,但凡发现,不到半刻也早给众人乱棍打死了

反之,牛粪味是到处都是;上城里是不该有牛粪的,猫狗却出奇的多,可日工市场作为上城一角,偏偏什么事情都像要跟上城对着干似的,上城人都视猫狗为第二家人,这儿的人却怎也不领那“家人”的情,是死也不愿分他们那“家人”一口余饭吃的

只有在三点五元面馆里,才断然闻不出半点儿牛粪味,里头只有孜然的香,胡椒面的胡,辣椒的辣——什么呛口来什么,尽管使!——不然本就有些发酸发臭的食材,又怎能以油盐酱醋来盖过味道呢?

牛粪、站街、随地乱扔的面碗,它们便是日工市场的日夜景象,一处与上城比邻相亲,又全然不同而恍如隔世的地方

但身在此处的人,并不全对牛粪是那么的轻车熟路,就跟那面里杂着的酸臭同样,而闻着也跟没闻到似的,往少了说,至少也有个小薇不是?

小薇是刚踏进这破街烂巷的坊门,味道就直冲鼻头,弄得她忙撩着袖口捂住半张脸,支支吾吾叨了几声;大抵这地界是没什么乐呵可找的,上城的鸡鸭鱼羊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她想要,又有什么是够不着的呢?那又何必非得闲的没事干,来这儿自找不快?

缘由挺简单:没别的,收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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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里头的食客不多,一天下来也不过十数,现吃就得放弃好不容易站好的位置,没人情愿这么干,所以,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能够站着吃面而选择多付那一块钱

只是数量稀少并不代表完全没有:两张像样的桌子,几条破皮木头长凳,两筒漂白筷子,一片粗抹布,用来洗手兼洗嘴兼冲厕的水龙头……款待客人的家伙怎也得有那么些的

老板带着女儿,女儿又拖着娘亲,女儿是该上小学的年纪,却黑灯瞎火的就跟着他们出来,到月亮都熄了,灯还亮着呢,才回去

人有了子女,往往就会往长远的想,可他们不一般,往后的事是半点也没多想——如何去想呢?要到学堂念书,谁抽得空去陪呢?车钱呢?餐钱呢?不得有人接送?但凡正经点儿的学校,哪个不是离这儿十里八里开外?到那时候,又该往哪睡呢?

住校,住外头,进托管所,不论哪样,事事都写着同一个字,样样都裱着同一张纸:房费,房费……房费!

账簿就像某种带着法力的东西,一个再怎么有思想的人,一旦碰过了账簿,好像脑海里的思想顿时就抹除得一干二净了,只留下那数字表上的朱与墨,眼里的世界也由五颜六色而变得高低分明,界线清晰;人总是讨厌看账的,但凡看账,就永远摆着账目之外的事情,永远算不完那笔难结的账

小薇却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般的薄弱,作为圣灵,她的帐永远是那么的简单明了,那么的洁白透澈:上邦里所有凡活着的虫子,全有上缴一半个人财产的义务,死了的虫子也必须把每年祭奠用的贡品,烧掉的纸钱,通通折掉一半顶礼献上,充作小薇平常游乐用的一点儿零花钱

这份零花钱放到正式文书里,便是人们常说的税款,上邦人总把交税看作比生命更为重要的神圣使命,只有交税才能让圣灵真正显出圣光,只有交税才是一个人存在于世的唯一价值

如果不交税,她的玩具,如何加急去造呢?不交税,她的零嘴,如何从深海里捞出来呢?不交税,她每天一换,旧了就扔的衣裳鞋子,如何得以精工细凿呢?如果连小薇的一点儿生活品质都不能保障,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公义什么道理?世界又还有什么意义?

税的事情,实实在在是上邦里的头等大事,能收够税不能?孝敬小薇没有?各州的首要课题,没有不是这样的;上城作为上州中心,时时能见得着外邦人的大城,税自然是滚滚如流水,想怎么收就怎么收,这里哪块地,那里哪栋楼,可都是小薇的囊中私产

怕是谁也想不到,上城还有处收不着税的地方,大体上日工市场与上城是处处要对着干,唯独在这里,是用尽法子也收不上半点儿税来;消费税?日工市场人最擅长的就是不消费!财产税?最大的财产就是四条细腿外带一层皱皮!增值税?年龄确是一天比一天增!

能否向圣灵贡税,替她创造价值,是判断一只虫子是不是人的唯一标准;收不上税的人,无疑是堕入地狱的魔鬼,而网开一面向它们征税,更无疑是一种仁慈恩惠下的救赎,如此,为了拯救更多的人,洗净他们生来的罪,上城的委员会可是想破了脑袋,一年半载的才理出了这么个名目来

——失业税;这里的“失业”并非是指没活干或没钱挣,而指的是“因果业报”里的那一个“业”

人生来就是有业要做的,所谓“业”,就是为小薇服务,就是冲小薇磕头、纳税、讨她开心,失业,自然是指没能尽到此类基本义务

再说失业税,什么意思呢?就是专门向这些不交税、不磕头、不讨小薇开心的人收税,以此来帮助他们达成做人的基本条件,称得上是渡世之举,功德无量的呀!有了失业税,便人人都有业可行,人人可享极乐世界了

收失业税这档子事,本来该由专人特办,可小薇是个事事亲为的神,她的高风亮节永远是站在世人前头的;随手把特派专人吊死在办事大楼的外墙上,手巾擦去指间残留下来的几节尾骨,小薇正以性命替它们完成了最苦最累最艰难的工作,无时无刻不实践着她不辞辛劳的躬身力行

试想,光是踏进日工市场的第一步,小薇的红眉毛就已经紧得像要绷断似的了,以小薇的圣德尚且如此,如若不把特派员们腰间挖开大腿剥离活活吊死,而身赴此处,替它们来受这般无礼酷刑,它们怕不是都得当场不堪受辱咬舌自尽,死得窝囊又憋屈了

“把钱交出来!”

大路一旁的面馆确是醒目,别的都是些个什么废弃的铺子,无人看守的垃圾堆,招牌还未撕掉,里头却只有被砸烂的玻璃柜的杂货铺,就只有这面馆是好歹三面墙壁还算完整的

小薇在坊门底下定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眼前的色与味给消化了去,于是踮起脚来,一点一点地尽量不让自己的圆皮鞋踏到带有泥巴的地方,入了街,两侧铺着石台阶,这才松了口气,当即连跳带跑地半飞到台阶上,至落地,又把鞋底沾上的脏东西,与早前踩死的几只挡路虫的尸体,在台阶尖角上蹭得红黄相间

说是市场,里头却见不到半点儿的烟火气,街口只有空荡荡的土路,空荡荡的铺子,空荡荡的山头与空荡荡的林,小薇转着眸子扫了一大圈,也没什么值得留心的,不过这样的地方倒的确适合用作虫窝,因为虫蚁们是老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闭门不出的,只有太阳消散于世,才敢出来咬上几口

没多久,街口唯一冒着热光的地,那面馆便入了小薇的眼——再怎么避,总也得有虫子是趋光的

走到面馆门口,老板正低头对着炉子添火压面,小薇瞥了眼桌头的抹布,又盯着地上水盆里没洗完的碗筷凝了几秒神,嘴唇一收,用牙咬着下唇,忙凑到厨台上,鼻尖指着老板,上弹开枪似的从牙缝里射出几个字来

“听到没有!”

“啊?您哪位?”

“快点嘛!”

“什么?”

“把钱交出来!”

“什、什么钱?”

“你的钱。”

“我!?”

老板把火一关,放下筛子,拿抹布擦干了手,横起嘴角,两只瞪大眼睛投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干嘛的!”

“不是什么人,人家明明是神才对的嘛!”

“你哪来的!?”

“吵死了嘛……小虫就是小虫,一点礼貌都没有嘛!”

“什么七七八八的!你到底要干嘛!”

“把钱交出来!”

“你什么意思!想干嘛!来黑的!?告诉你我不怕!没人罩又怎么样?我浪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告诉你,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你又乱七八糟的讲什么嘛!”

小薇是断断没想到,自己刚进门的第一处就碰上这种无理取闹之徒,言语间净是股歇斯底里,没法正常交谈的!什么虫呀!

收税,与虫同乐共舞,多么劳苦的事!小薇只抽走一半,相当于给了五成的赏钱,哪能不叫天恩浩荡?她甚至愿意亲自下访,能够亲眼见着小薇一面,亲身与小薇说上几句话,多大的殊荣!磕十万个头也弥不上的!

要怪也只怪得她太过圣明!太上,下知有之……小薇又何止是“太上”?少说也是“太太上”“太太太上”!所以,上邦里长脑袋的虫虽多,但仍有极大数目的虫子对她是一点不认识,更欠缺信仰,只看得到饭碗里的饭,水缸里的水,什么纲纪伦常通通没听过,这样的虫子又怎会瞧得出来天的临幸?

眼下的臭虫,十有八九就是它们中的一只,本来见面不磕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小薇都已经开恩不计较了,俯身为它们亲口下谕,得来的却是这般大逆不道,难道虫的本性就是这般的不识抬举?

教化来教化去,就教化出了这么些个东西!那些自称教育家的骗子们,打着开化众虫的旗号,年年索取一大笔办学补贴,还要免税,结果呢!?回去就把它们全族给做成人彘!然后加税,狠狠地加税!看还有人磕头不磕头!

小薇也不说话,把贴在腰间的拳头拔了起来,虎着五个爪子,冲着老板猛地一攥;松开时,米粒大小的老板已半身钉在食指尖上,细细的尖头挑破脊背,撕开气管,从胸口扎出来,皮影似的被食指拖起吊在半中

老板刹时痛得眼泪鼻涕俱下,断了的气管却叫不出声来,只得干巴巴地一呛一哑,手脚抽筋似的乱颤;眨眼的功夫,世界好像变得再不能理解,什么都是错的,填满了无法言语的不尽窒息

撩起眼珠子望,海市蜃楼样子的面孔浮在似近似远的白天上,眉头紧得快掐住鼻梁,眸子像宽宽的湖面,眼神里透满了不喜欢,盯着自己看,却又像什么也没看到,颜色明明是红得很深,感觉却冻得发冷,比胸口大洞里直冒而出,顺着腰留向大腿外侧的血还要来得冰凉

没等老板再思考,小薇叉着它转过身来,空着的另只手把筷子筒同后面的抹布一块扫落一地,食指弹了弹,把老板弹至桌面,期间老板的右臂连着右肩被爪子使劲那么一带,半边身子当场就被扯断,羽毛球似的飞了出去,待落到桌面,左腿已反折得不成样子,露出带皮的胫骨来,左肩脱了臼,右边只剩三分之二的肺叶和寥寥几条肋骨,头也是歪的,怎也扭不直,连咳呛也呛不出声了

小薇满脸嫌弃地把指尖擦净,看着斜在桌面上抽搐的老板,还是没说话,就近挑起一根牙签,对准它的脑袋就是一戳,老板的头就这样离了脖子,死不要脸地粘在牙签的头上,连带着折断的颈骨与喉头,漏了的水管似的汁液直流,两眼还是瞪得又圆又大,呼吸却再没有从鼻子里出来

轻吹了口气,牙签上的头颅跟着马上往地上掉,砸到地板上溅出丁点脑髓,比灰尘还小的断头散着一片一片的头盖骨,一秒没停地在地上疯滚,直至滚进那插着筷子的抹布底下

跟没事人一样,小薇捻着牙签转了几转,脸上只见得着无聊,乏得没劲,胳膊往耳边后头一拐,扔垃圾般把牙签扔了去,叮地一声牙签倒在地板,比老板滚在地上的头要响上好几百倍

地板上未干的鞋印,沥水槽里未能清理的残羹剩菜,盖子压不实的垃圾桶,通通发着只有苍蝇会闻的厌烦气,搞得她浑身别扭;强忍着蹲到台柜前,卷起那一屁股头发免得蹭到,把抽屉一拖接一拖地使劲抽光,见找不着,又把滑槽卸下来,整个抽屉倒过来砸在地上,把抽屉里的东西用脚踢得四零八落,总算在最里头找到那一沓用橡皮圈捆好,严实包着几层塑料袋的钱

钱总共就有几百来块,而且还是纸钞,不是金玉票券之类的档次货;纸钞往往是最脏的,经历无数虫肢的沾染:血,汗,皮,油,泥,铁……皱巴巴的折痕里混着各色百味,将整张纸填满七凸八凸疙瘩似的疤痕,怎么捋都捋不平

小薇把纸钞拆开,也没细点,捉着厚度,拿起差不多一半,天女散花,把剩下的撒了满地,满不在乎地提脚踩到上面——总比踩在鞋印里好;抓着手上的废纸,她忍着即刻洗手的念头,从屉子里又翻出一个打火机,一把火点燃了就往垃圾桶里扔,连着垃圾桶一块烧出烟来,把墙壁上的霉斑都熏得更黑了,烧完,头也不回的就摔门而去

此等原先交不上税的废虫,本来就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现在大度了,网开一面,允许它们额外上税,是它们欠小薇的!小薇的恩泽让它们有命活下去,有活干,有饭吃,本来就该连本带利一并偿还,已然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千百来块钱的,还是纸钞,纸钞!多么下贱的东西!就这点钱能干什么呢?也只有虫子们才会将这点钱珍重如命,死抱着不放吧!

可不论再怎么肮脏,怎么无理取闹,小薇始终是有原则,有底线,光芒四射而普照大地的圣神,哪怕虫财是再怎么的芝麻细小,她也从中只拿一半,绝不多拿半点;至于这点小钱,就连渡个海,坐趟飞机都远远不够的,干什么都没用,烧着玩倒是可以取乐一时,也算是虫尽其用了

回到面馆檐子下,天仍是被山上的野林子给盖得发青,旁边的电线杆仍被绳牵得喘不上气;小薇没心去俯看虫窝的陈设,才迈出门槛,立马就脚跟子一横,往街口牌坊走去;没几步,稀里哗啦水盆子的倒水声就从面馆侧墙后头泼了过来,本想略过这虫窝里的怪相,转念再想,保不准是什么虫在暗地里躲着呐,此刻正好露出虫脚,藏不住内心的险恶,要爬出来

好像皮鞋没套在脚上似的,踏在石砖上,愣是发不出半点响,小薇专门从另一边绕到墙后,准备给它们一网打尽,却见一个袖套围裙的妇人正蹲在排水沟旁,掂着塑料盆,把里头的碗筷搅出一道泡沫漩涡来,旁边一麻袋剪成的地铺,上头用几根树枝和旧衣布支了个四面透风的帐篷,样子不过十岁的女孩正在里面躺得梦话直流,边上还堆着几本翻开一半的字母书

原来是只母虫在这里暗自磨牙,不用想也知道是前面那只的内应,跟着旁边小一点的雌虫,是不是要在这儿练习什么不敬神贵的大逆不道仪式?

上税与磕头,是上邦每一条虫子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三生有幸能被小薇亲自施恩加惠,理该满心欢喜,笑脸相迎才是;上城里的家家户户,没有哪个是不把磕头上税当作毕生志愿对待的,日工市场永远是个例外,无论哪处角落,总要透着与上城作对的歹毒气息

老板娘蹲洗着碗筷,忽然就感觉背后贴了个东西,要回头望,转眼的功夫,本该往右扭的头却反着直转了七百二十度,脊髓从膜里榨柠檬似的往外拧,节节椎骨左歪右斜的怎也不在一条线上,像曲谱上的大小调来回切个不停

两指夹起母虫躯干,另只手指尖捏着虫头,力也没怎么使,就掰那么一下,虫头就与肩膀一块缠绕旋转,成了条肉红骨白筋黄脉紫的细螺丝钉

小薇没为手上虫子再多费神,小爪子铡刀似的,一下就把尚完好的半身铡断,随手一抛,两截身子拽着断掉的小肠直往盆子里坠,到水里却连半点儿水花都溅不出,比头发还轻个不知多少,浮在未脱油的碗筷上,活像汤里的一粒胡椒末;子宫被半条腰椎刺正正刺中,剥开下腹就给挑了出来,抖掉的肝胆顺着水波一路飘到筷子上,附成菜渍里头毫不起眼的两个渣子

扬了扬手腕,也没理母虫尸体会污染碗盆不会,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地铺前,一鞋跟把那些个树枝全部踹飞,四散的破衣布到处乱飞,几片落下来盖到两条麻花辫上,小薇这才顿了一顿

寻思着这堆虫衣里是私藏了什么虫款,哪知一脚过去,出来个样貌不差的年轻雌虫,光从外表年纪看,和小薇甚至没大区别;平日里与虫接触,老是几个固定的聚落,要么是单独的个体,总就忘了,虫不单只是几只几只的爬,确乎几十亿几十亿的遍地都是,无疑,虫里头大部分都脏臭恶心,到底也生着看得顺眼讨人喜欢的漂亮彩虫

人总是近光鲜,而远弊陋的;美好愉快的东西常为人所向往,辛苦、原始、无功……也往往透着消不尽的不快,再轻微的事情,只要能博人眼球,它就满有意义,而那些为世界所必需,所赖以维继的基础,只要不能讨好人的五味,谅它再怎么重要,也只有遭人鄙弃的份儿

小薇与虫不同,对事物好坏的评判不会流于表面,自然不会为了一身虫皮而失了原则跟底线,可她心底里始终存着对光彩事物的宽容,仁义永远是向着高处而不会俯身低头的

脑袋转了几转,晃过去,摇过来,她终于打定注意:勉强允许这只年轻雌虫同自己平等对谈

愿意放下身段与虫相亲,永远是小薇最高贵的德性,索性她拿起鞋尖,对准侧躺着的虫腹用力踢了下去;一边是几千匠人整年整年悉心细造的皮鞋,一边呢?青虫一条!谁贱谁贵自不必多讲,与鞋底处在同一平面上,必然非常之亲切且平等

“啊!啊……”

“你——啊——谁啊,为什踢我……”

面馆老板的女儿揉紧肚子,膝盖快要顶到下巴

“叫什么嘛,说话。”

小薇鼓足了劲儿再踢一脚

“啊——啊——”

“你、你……啊”

“都问你叫什么嘛!还在乱叫!”

“呜哇!我我!阿欣!”

“你们为什么不交钱嘛”

“啊?”

“把钱交出来!”

“我、我听不懂你的话,你的话好难听懂……”

“唔——真是的嘛!这里的小虫连给钱都不懂!一点用都没有嘛!”

好心往往换来恶果,善良质朴的人永远为大众所看低,因为他们好说话,干事勤恳,又少有无礼刻薄的指摘,遇到事情首先想的是自己过错,非迫不得已绝不会去责备他人

这样的人,到哪都是最为低等的一批,从来也得不到他人的正眼;你骂他们,仍要对你和和气气,他们词典里是永远没有“恶语”这项条目的

就像此刻的小薇,明明已尽力在和虫做沟通,试图让虫理解自己的一片心意(替它们洗清不磕头不上税的原罪),可虫的态度永远是那么的蛮横无礼,一丁点话语,就过激,踹它们几脚,就大叫!虫的卑劣是溶在血里的,给它们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起来,无不如此

“你你到底要来干嘛呀……来就打我!”

“都说了嘛!把钱交出来!”

“别踢了!我没有钱!”

“你没有钱你在这里干嘛的嘛!”

“别踢!啊!别!我妈有钱!我妈有钱!找我妈要!!”

“你妈是哪只嘛?在哪里。”

“在那里!那里!”

阿欣顾不住肚子里的闹腾,呕着声,架起手臂,直直指向对面的排水沟

“妈就在那里洗碗!”

“那只早就死掉了嘛,按一下头就歪了,一点毅力都没有嘛,丢到水里面变成两半了哇”

“啊!?你……!”

“又乱叫什么嘛!”

“啊!不!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我还有钱——还有钱!给你!”

阿欣扯开衣兜从里到外翻成一团,前天才缝上的线顿时又给野人茹毛似地尽数扯断

“唔——!小虫就是小虫!一块钱能干什么嘛!”

如此诚意,放下身段,踏进泥水,甚至免了眼前雌虫不磕头不做敬的死罪,得到个什么?一块钱!哈!一块钱!玩呢!

小薇把嘴撅出一个半圆,耐心与容忍以不再能拉住她的脑袋,好人难道就意味着逆来顺受?好人难道就意味着不受金钱?好人的生活,就必须是吃进一切苦头而拿不到半点该有的!?那谁还愿做好人?倘使“好人”是一种公认的侮辱与诅咒!

她非得反抗不可了!

小薇叉起了腰,二话不说把年轻雌虫缩小,正正踩到芝麻大的虫身上,把它上身碾成几碎,头骨裂成拼图,用脑浆子作颜料涂成一片赤诚,肩膀断开同胳膊折叠在一起,胸骨脊椎肺胃全部不分彼此其乐融融,小肠和血从断身里往外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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