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既解，前路便只剩下一条。林墨站在村口，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承载了他凡俗亲情的小院，眼神中的悲伤已然化作了无尽的动力。他心念一动，试图召唤出自己的飞舟，尽快返回碧海宗。然而，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之前为了冲破心魔幻境，他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此刻，那根神异的肉灵根虽然还在，却也像是一口干涸的深井，再也榨不出半点能量。飞舟的召唤，自然是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林墨并未因此感到气馁。他收回心神，辨认了一下记忆中碧海宗的方向，然后便迈开了脚步。没有了法力，他便用这双凡人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回去。

从青牛村到碧海宗，路途遥远，山林崎岖。

六日之后，他脚上的鹿皮靴早已在尖锐的石子和粗糙的山路上磨得破烂不堪，露出血肉模糊的脚掌。每在土地上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清晰而深刻的血色脚印。钻心的疼痛从脚底传来，直冲天灵盖，但他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眼神反而变得愈发坚定。

因为他知道，在碧海宗，在那座熟悉的洞府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这份思念，这份牵挂，便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又过了三日。

当林墨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走出密林，看到碧海宗那熟悉而宏伟的宗门时，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山门前的禁制光幕旁，赫然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人，身着他魂牵梦绕的月白道袍，仙姿玉容上写满了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担忧，正是他的师尊，韩菱霜。

而另一人，则是一身玄色宫装，神情淡漠如冰，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她眼中掀起半点波澜。那股超然物外的威压，正是玄灵老祖。

她们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韩菱霜在看到林墨身影的瞬间，美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狂喜，但随即就被他此刻凄惨的模样所带来的巨大心痛所取代。她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身边的玄灵老祖一个淡漠的眼神制止了。

林墨一步一步地，拖着两条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走过最后的距离。他眼中只有那个为他担忧的绝美身影，他所有的意志，都汇聚在了这最后的一段路上。终于，他走到了韩菱霜的面前。他看着师尊那泫然欲泣的眼眸，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一句沙哑却完整的话。

“师尊，弟子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支撑着他的精神力量轰然倒塌。他眼前一黑，身体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彻底不省人事。

“林墨！”韩菱霜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老祖的威严，一个箭步上前，赶在林墨摔倒在地之前，将他柔软地拥入了怀中。

玄灵老祖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凡人的意志，竟能坚韧至此么？倒是有趣……”

林墨的昏迷，持续了整整三日三夜。

在这七十二个时辰里，韩菱霜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床边。那张曾经被林墨睡过的石床，此刻成了他养伤的地方。她用浸湿了灵泉水的软布，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擦拭着他因脱水而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面颊；她将玄灵老祖送来的珍贵灵药化开，以自身精纯的灵力包裹着，小心翼翼地渡入他的口中，确保药力能够被他虚弱的身体完全吸收。

她看着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感受着他若有若无的鼻息，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他徒步九日归来的凄惨模样，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回想，都让她心如刀绞。

玄灵老祖的身影，会在这三日里不定时地出现。她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每次前来，都会带来一些对修复经脉、补充元气有奇效的丹药和灵草。这些灵药不仅是给林墨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给韩菱霜的。在这些顶级灵药的帮助下，加上她本身深厚的根基，韩菱霜在第二天修为便完全恢复，甚至因心境的起落而有所精进，稳稳地站在了合道期大圆满的境界。

然而，林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第三日清晨，当玄灵老祖再次到来时，韩菱霜正为林墨喂下最后一株灵草的药液。她看着林墨依旧毫无起色的修为，忧心忡忡地对玄灵老祖说道：“老祖，灵药已经用尽，可墨儿他的修为……”

玄灵老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边，伸出两根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林墨的手腕上。一股浩瀚如海的神识从她体内涌出，化作无形的细丝，钻入林墨的体内，对他周身上下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处窍穴都进行了无比精细的探查。片刻之后，玄灵老祖收回了神识，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经脉竟比之前还要坚韧宽阔，肉身根基也稳固了许多，道心更是圆满无缺……可为何灵力恢复却如此滞涩？”

她看向一脸期盼的韩菱霜，语气平淡地给出了结论：“他的身体已经无碍，经脉修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为完好。只是修为……确实只恢复到了筑基三层。”听到前半句，韩菱霜心中一喜，但后半句又让她揪心起来。玄灵老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不必过于担忧。想来是之前的心魔劫对他神魂与本源的损耗过大，以至于修为跌落。不过，好消息是，他的根基未损，甚至更加扎实了。后续，可以靠他自己重新修炼回来。”

就在玄灵老祖话音落下的瞬间，石床上那个昏睡了三日的人，纤长的睫毛忽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韩菱霜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猛地屏住呼吸，一双美眸死死地盯住林墨的脸，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是自己的错觉。

在她的注视下，林墨的眼皮再次颤动，然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刺目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眼前的景象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一张梨花带雨、写满了惊喜与关切的绝美脸庞，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师尊。

“墨儿！” 韩菱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林墨的视线越过师尊的香肩，看到了站在她身后，那个身着玄色宫装、气息深不可测的身影。玄灵老祖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带着赞许意味的笑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小子，倒真有几分本事，竟能从那样的心魔劫中挺过来。’

意识回归，四肢百骸的酸软与虚弱感也随之涌来。林墨动了动干涩的喉咙，用手臂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地从石床上撑坐起来。

他没有去看玄灵老祖，目光只是专注地落在韩菱霜的脸上，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他张了张嘴，一股沙哑而虚弱的声音从喉间发出：

“弟子愚钝，让师傅操心了。”这一句话，仿佛抽干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傻孩子……” 韩菱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她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温润的玉手扶住林墨的胳膊，声音哽咽道：“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什么都别说，只要你平安无事，为师便什么都安心了。”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发自内心的疼爱，那份真挚的情感，让冰冷的洞府都仿佛多了一丝暖意。

看着师徒二人间那份无需言语的温情，玄灵老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罕见地漾起一丝暖意。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一个优雅的转身，裙摆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然而，她接下来的举动却让韩菱霜和林墨都微微一怔。这位平日里威严如天、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的化神老祖，此刻的步伐竟变得异常轻快。她的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见声音，玄色的宫装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飘荡，那背影，竟真的有几分像一个卸下了所有重担、心满意足的开心小女孩。

一道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飘入二人耳中：“好啦，看到这小子没事本座也放心啦。接下来就交给霜儿啦，这次救你小子却是消耗了本座不少寿元，本座接下来要闭关恢复修为了。”话音未落，她的身形走到洞府门口时，只是微微一晃，便如同融入空气的水滴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洞府内瞬间安静下来。

韩菱霜与林墨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空无一人的门口，眼神中都带着一丝警惕和怀疑。前一次被老祖隐身戏耍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份被顶级强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让他们心有余悸。

谁能保证这次不是又一个恶作剧？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等着，韩菱霜扶着林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林墨也挺直了虚弱的背脊，两人都屏息凝神，像两只受惊后竖起耳朵的小兔子，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灵力波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他们几乎要以为老祖真的还在附近时，一道略带无奈和好笑的传音，同时在他们的识海之中响起：“别等了，本座真走了，都回闭关室了。”

这道传音仿佛是一道赦令，让紧绷的气氛瞬间瓦解。林墨和韩菱霜几乎是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随后，他们转头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当看到对方脸上那副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的戒备模样时，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一丝笑意不受控制地从嘴角蔓延开来。

“噗嗤——”

不知是谁先笑了出声，这笑声仿佛会传染一般，两人看着对方狼狈又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清朗的笑声与银铃般的笑语交织在一起，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与压抑，让这间冰冷的石室充满了久违的轻松与欢快。玄灵老祖离开后的洞府，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连空气都变得轻快而自由。那阵畅快的笑声过后，接下来几日，韩菱霜与林墨的生活又悄然回归到了他们彼此最为熟悉和眷恋的日常轨迹之中。

静室之内，灵气氤氲。

韩菱霜一袭月白道袍，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神识却如轻柔的溪水，缓缓流淌，笼罩着不远处正在打坐的林墨。她细细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感知着他与天地灵气之间的每一次交互。

而林墨则端坐于石床上，双目紧闭，心神沉入丹田气海，依照着功法路线，引导着外界的灵气一点点渗入经脉。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她在一旁静静地指导，纠正他功法运转中微小的偏差；而他则在修炼之余，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生活起居，为她烹煮灵茶，打理洞府，那份细致与周到，早已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然而，这一次，有些东西却截然不同了。林墨的修为增长，不再像过去那般摧枯拉朽，一日千里。他体内的灵力漩涡，不再是那个能够吞噬海量灵气的恐怖黑洞。如今，灵气进入他体内的速度，变得缓慢而温和，像是一条涓涓细流，不急不缓地注入他那片干涸后重生的气海。

这样的速度，与之前那个在幻境中修行六十年，举手投足间便能引动天地之力的林墨化身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有好几次，韩菱霜在旁护法，看着那丝丝缕缕、几乎微不可查的灵气被林墨吸入体内，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一丝荒谬的怀疑。‘这……这真的是那个传说中霸道绝伦的肉灵根吗？这修炼速度，甚至比一些三灵根的弟子还要慢上几分。’

但每当这个念头升起，她只要一看向林墨那张坚毅而专注的脸，所有的疑虑便会烟消云散。他是她的墨儿，是她亲眼看着一步步从凡人走到今天的徒弟，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林墨自己，自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能感觉到，修炼的道路不再像从前那般顺畅无阻，仿佛前方多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让天地灵气穿透过来的速度大打折扣。每一次吐纳，吸收的灵力都比从前少了许多，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但这种缓慢，也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每一丝被炼化入体的灵力，都显得无比的凝实、纯粹。它们不再是汹涌的洪流，而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金。林墨能清晰地感觉到，如今气海中的灵力，虽然量少，但质却远胜从前。那股稳定而磅礴的力量感，沉甸甸地蛰伏在丹田之中，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惊人的威力。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修炼体验，根基之稳固，前所未有。

洞府的夜晚格外静谧，月华如水，透过洞口的禁制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石床上，林墨辗转反侧，心头那股因为修为停滞不前而产生的烦闷，如同野草般滋生，让他难以入眠。他索性不再勉强，轻手轻脚地起身，悄无声息地穿过静室，独自一人来到了洞府外的演武场。清冷的夜风拂过脸颊，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他看着演武场中央那几块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光泽的巨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我的修为虽然跌落了，但那些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法术感悟，是否也随之消散了？’

他想要试一试。

林墨站定，双脚微微分开，整个身体放松下来。他用力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随之高高鼓起，屏息两秒后，猛地呼出。那一口气又长又急，仿佛要将连日来积压在胸中的所有浊气与郁结，尽数排出体外。随着浊气吐尽，林墨的双眸猛然睁开，那一瞬间，他眼中褪去了迷茫，重新闪烁起一丝锐利的精光。他将目光锁定在最远处的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巨石上，心念一动，体内的灵力随之而动。

“起！”

话音未落，巨石下方的土地突然松动，几根手臂粗细的翠绿色藤蔓破土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以极快的速度缠上了巨石。藤蔓越收越紧，坚硬的岩石表面被勒出道道深痕，发出了“咯”、“咯”的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巨力生生绞碎！

就在藤蔓将巨石彻底锁死的同一时刻，林墨动作不停，双手向前迅猛一甩，四颗拳头大小的火球凭空凝聚，带着灼热的气浪，呼啸着朝巨石直直飞去。

而在火球脱手的下一秒，林墨双手已在胸前合十，口中轻喝：“合！”地面再次剧烈震动，数根更加粗壮的树干扭曲着从地里钻出，它们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飞速生长，渐渐形成一个螺旋形的木制囚笼，将那块被藤蔓束缚的巨石完全包围。

就在囚笼即将彻底闭合的最后一刹那，那四颗火球仿佛计算好了一般，精准地从树干合并的最后一道缝隙中钻了进去！

下一秒——

“噗！！！！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木制囚笼内部爆发开来！耀眼的火光根本无法被完全禁锢，化作一道粗壮的火柱从囚笼的顶端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那扭曲的树干在这一刻，竟真的像是一座正在猛烈喷发的火山！

但这还未结束。林墨眼神一凝，双手再度向前甩出，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刃破空而去，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瞬间斜斜地斩在了那“火山”之上，切出两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有了缺口，内部的火焰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燃烧得更加狂暴旺盛，甚至直接吞没了作为囚笼的树干，形成了一个连接天地的巨大火龙卷！

林墨抬起手，掌心遥遥对准那道火龙卷，五指猛然张开。演武场上无数的沙石尘土应召而来，汇聚成一道更加庞大的沙龙卷，以后来居上之势，将那道火龙卷完全包裹了进去。

他猛地攥紧拳头！

巨大的沙龙卷瞬间朝内急剧凝聚、压缩，最终在原地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巨大土丘，所有的火焰与光芒都被死死地压制在了其中。土丘的表面，开始飘起阵阵被高温灼烧的白烟。

林墨缓缓吐出一口气，控制着沙土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土丘的中心。那里空空如也，原先那块坚硬的巨石，早已被这套连招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彻底炼化，连一丝粉末都未曾留下。看到这一幕，林墨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喜。

他的修为确实跌落回了筑基期，但是对于这五种属性法术的理解与操控，却依然得心应手，甚至比以往更加圆融。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完成这一整套威力绝伦的连招，他体内的灵力竟然只消耗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这四种法术组合起来的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筑基期修士所能达到的强度。

即便如此，林墨还是有些不放心。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头，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对着伤口，施展了水疗术。

柔和的蓝色光晕亮起，他手掌上的割伤在光芒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血肉重生，皮肤弥合，前后不过一息的时间，伤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道疤痕都看不见。至此，林墨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的只是修为境界跌落了，但那份对法术的深刻感悟和操控能力，却永久地留了下来。

而他从起身到施法的这一切动作，都被洞府静室内，那位看似熟睡的师尊，用神识一一感应在内。韩菱霜的嘴角，在黑暗中，悄然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曾经在绝境中逆天而行，一步登天的林墨，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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