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眼窝，有如能透过屏幕一般，死死地凝视着我们。

嘴中的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飘起了一阵白烟。

“他...看见我们了...”我喃喃的说。

我们连夜和分部取得了联系要求他们立刻增派人力，可是得到的回复只有镇压小组人手紧张，先将就将就。

操你妈！

我气的把电话摔在了地上。将就你妈！这是明摆着要我们去送死吗！

看了眼手表，距离镇压灾害限制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再有一天就算任务超时了。

不可能...一天内...根本做不到。

我能想到的最优解就是直接把整个工厂炸平，可是那种轰炸机只有遥远的总部才有，我们这个分部只有少量螺旋桨侦察机，也没有航空炸弹。

眼看着天色见亮，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算了，给我接总部...就说...我要投诉...”死之前...也得把这个小屁孩举报！！！

“嗯？要投诉谁呢？”不远处传来了戏谑般的声音。

“主管好！”听到队员们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我们的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她那头标志性的长发已经被剪去，剩下的部分只到肩头的位置。

“看起来我来的时候不太对呀~这是要投诉谁呢~”主管一蹦一跳地来到我身边，歪着脑袋看着我。

“切...是谁，谁心里最清楚。”我强忍住把她现在暴打一顿的念头咬牙切齿的说。

“唉？怎么能这样...我都亲自来了唉...”她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哦。那也就是说支援也来了对吧？”

“啊，只有我来了哦，也没有别的支援。”

“不是...你在逗我吗？难道你他妈的没看报告单吗！那个可是S级的灾害！你一个人来干什么！来给我加油助威吗！还是他妈的准备好给我们收尸了！”我再也忍不住，去他妈的上下级关系，我直接开骂！

主管脸上的表情变了，不是变的愤怒，而是非常平静，有如一滩死水。

“也该结束了，不是吗？”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让我有点搞不懂。

几乎是可以用庄重来形容，她仔细地整理了下自己的军装，从大檐帽到衣领和袖口。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就好像是总部派人来视察了一样。

“结束？什么结束了？”我一脸茫然。

主管微微一笑，把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来吧。”她勾勾手指，语气轻松的就像那天邀请我去喝酒一样。“跟我一起。”

“他妈的...不管了，就当我们是你的陪葬品了。”我从装甲车上跳了下来。

主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头顶的呆毛在微风中微微晃动。

“陪葬品啊~”她不再看我，而是大步走向了那座工厂。

“咱是去给它——‘送葬’哒。”

...

...

所谓灾害，不过由于人类的怨念才产出的罢了。这是我在总部培训时他们告诉我的“答案”。

之所以能在大灾变中幸存，是因为我们有着对那种怨念的“亲和性”。换言之，我们每一个都有成为灾害的潜质。

坐在办公室里，我经常在思考，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或许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死去的不是自己。那是一种说不清的痛，从大灾变一开始的绝望、恐惧，再到亲人相继离世的悲痛，然后回首再看，自己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自己苟延残喘。

距离大灾变过了多久呢？我已经不再记得，因为我打算把这段记忆彻底雪藏。只要我不再回忆，那就权当不存在。

或许，我也不该活着。毕竟活着就是对死者的背叛，对吧。

“我们就是新世界的亚当和夏娃。”还记得那个雨夜中，我遇到的少年少女如此对我说。

倾盆而下的雨水浇湿了我的银发，雨水顺着发丝从我脏兮兮的脸颊滑落。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他们身后已经追随了长长的队伍，那都是他们的信徒。明明身处末世，但是每一个的眼中都能看到名为希望的光。

虽然...年龄和我相仿，但是为什么呢...他们有着如此的力量...

那种温暖的感觉，有如家人就在身边，说着关切的话语。

我抓住了他们伸出的手，从泥泞的地面站起来。

“阿丹宁...夏雅...我记住了...”

“嘿嘿，走吧，我们一起。”夏雅摸了摸我的头。“一起向着新世界出发！”

...

...

我们谨慎的移动进了工厂内部，还好没有突然跳脸的袭击，我看也没什么吓人的嘛？

没等我们庆幸，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被尖锐的耳鸣声震得倒地不起。我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

“呃呃啊啊啊！！”

紧接着是呼唤的声音。并非是从外界听到的，而是从脑袋里直接生成的。

【妈妈......】

【别离开我......】

【回来......】

【不要抢走我的妈妈......】

这才不是神的呼唤，这是他妈的来自地狱的嚎哭啊！

完全不能用物理方式隔断，深入大脑的哀嚎。

除了我们的主管，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攻击震的满地打滚。

她前进的脚步甚至都不曾停顿一下，就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凯隐...嘘，我来了。”她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有如按下了静音键，噪音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哈啊...哈啊...”我瘫软在地上，大喘着粗气。妈的，还真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滋味啊...

再看向主管，她只是摆出一个“我厉害吧”的表情。

妈的，她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灾害”呢？

“你到底是谁...”

“嗯？什么意思？”

我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主管看着狼狈的我们，她摇了摇头。“还记得我之前问过的问题吗？灾害到底是什么。”

“灾害就是...毁掉世界的凶手罢了，无论它是什么，我都没有必要去思考，因为不值得。”我拍了拍身上的灰，把队员们一个个拉了起来。

“说的没错！简直就是最标准的答案，这样的答案如果让总部的人听到肯定也能打出满分的好成绩。但是——”她顿了顿，向我们伸开了双臂，有如在拥抱这间冰冷的工厂。“还记得我说过吗？灾害有了感情这件事，对吧[[rb: 凯隐 > kain]]~”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工厂在撼动，紧接着是回响在空旷的空间中的呜咽声。这不再是之前那种痛击灵魂的哀嚎，而像是一个迷路的、受了重伤的、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黑暗中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等来了那个它一直在呼唤的人。

“谁是凯隐...发生了什么！”

“嘛，凯隐就是那个灾害的名字，它本身的名字。”

主管一边解释，一边带着我们走向了员工宿舍的方向。我们很快就看到了刚才无人机中出现的画面，那具遗骸。

“是这个遗骸吗？”我用枪对准了那具遗骸。

“不不不，当然不是。”主管走到遗骸前，蹲了下来，轻轻拂去了遗骸身上的灰尘。“他为了不让自己也化为灾害，所以选择在最后一刻选择终结自己性命的人，而他对新世界的向往和留恋最终也成为了强大的怨念，这份怨念也成就了这座活工厂的地基。”

“而另外的一部分，则是更为强大的怨念。”主管走进了其中一间宿舍，之间里面摆放了一个十字架，还有悬浮在空中的小小的遗骸。“凯隐。”

“他们梦想中的新世界诞生的第一个孩子，没能活下来。那对‘生’的渴望让已经‘死’的你爆发了最为强大的怨念。你已经不再是他们想要的孩子，而是象征了他们未能实现的梦想，混合了无数痛苦和执念的结合。”

遗骸颤抖着，回响的呜咽也变得尖锐，仿佛在拼命否定主管的话。

“你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哭喊声，让大家都知道你只是个缺乏‘爱意’的孩子。而不懂什么是‘爱意’的你，只会用‘痛苦’去表达。”

主管示意我们不要跟上来，她独自走向了那具幼小的遗骸。

“所以，我来了，不要怕，好吗？”主管的声音温柔地就像在哼唱着摇篮曲。

她慢慢伸出了手，捧住了“凯隐”。

“嘘，安静，我带你...回家了。”

遗骸扭曲着，最终慢慢舒展开自己的身体，而呜咽声也停了下来。

“回家——”

一声无比清晰的童声冲刷过我们的脑海，等再看向遗骸的位置，只能看到一团扭曲的发光物，慢慢顺着主管的指尖流向了她的身体，直至消失不见。

整个工厂的震动也慢慢平息，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而我们也都看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拿着武器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主管深吸一口气，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轻轻握拢，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结束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还没从刚才那巨大的震撼中回味过来。

“哎呦，瞧你说的这话，什么叫什么东西，我是你们的好主管呀。”她又恢复了平时那种诙谐的语气，嬉皮笑脸地对着我眨眨眼睛。

“可是，你吸收了那个灾害...”

“嘛，你得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对自己没好处。”

“没好处？”我提高了声音的音调。“你...他妈的当着我们的面，徒手镇压了S级的灾害...然后呢？你打算让我们怎么把这个事情写成报告上传上去？难道我要写‘我们亲爱的主管大人用爱感化了灾害’吗？”

“嘛...倒也是不至于这样啦...到时候就写...经过现场评估判定，该灾害的能量反应已经降至C级以下，所以被成功镇压~”

“那么真相是什么？告诉我。”我举起了手枪，里面装填好了处决弹。

“嗯？你想要什么的真相？”她笑着问我。

“你...也是灾害，才对吧...”

主管收回了她嬉皮笑脸的表情，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要用也是？”她歪着我看着我。“如果在你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只有‘人类’和‘灾害’这种非黑即白的概念的话。那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

“我是。”

我的手指已经慢慢按在了扳机上，只要再用一点力气就随时将处决弹射出。

“我和你，包括在场的所有人，以及现在仅剩的幸存者。我们都是。”

“你...你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我才不是灾害！”

“你以为‘大灾变’现在结束了吗？”她一步步向我走来，完全不畏惧我手中的枪。

“不然的话，你以为为什么走运的是我们呢？很简单，其实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灾害，或者说是灾害的种子。只不过我们还有着人类的理智，而他们都失控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我后退几步，手里的枪也拿不稳了。我的世界观已经几乎崩塌，长久以来信仰着自己才是世界文明的壁垒，自己是人类文明的守护者这样的教条才现实下变得粉身碎骨。

“嘛，之所以我能当上主管，是因为我对‘大灾变’的亲和力更高一点，也正如你刚才看到的那样。不过这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觉得这就像一种诅咒那样。”

我的后背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转过头，我能看到走廊里那具依靠在墙壁上的遗骸。

然后，慢慢把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如果这才是真相，如果我也是一个潜在的灾害...

“对现实感到恐惧了，所以就想用这种方式去逃避嘛？”她走向了我，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强行把我的手按了下来。

“别心灰意冷嘛，我们不是还有‘希望’嘛。”

“这不对...这不对...呜...呜啊啊...”我的身体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那对儿少年少女，怀揣着‘希望’，却最终也成为灾害，但是至死也不曾分开。”她苦笑一声，也坐在了我身边，把脑袋靠在我的肩上。“所以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那样，那有人陪在身边的话，是不是要比这样孤独的腐烂要强一点？”

顺着她的手指，我看向了那边的遗骸。

“走吧，一起回去吧~”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擦掉了眼泪，也握紧了她的手。

曾经，也是有人像这样，向她伸出了手。

现在，也轮到她像这样，对别人伸出了手。

即使，那个结局是那样的明确。

“走了...回...家。”

“是啊，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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