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上覆滿了翠綠的苔蘚與碧藍色靈智之草，編織成一片綠與藍交融的世界。某些不知名的生物潛伏其間，爭相綻放出螢藍色的光點，在被環樹遮蔽而稀薄撒下的月色中，無聲閃爍，彷彿在寂靜裡喧囂。

白色厚底涼鞋沾上了濕潤的泥土，鞋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攥著他的衣袖，兩人一前一後在水光映照間緩緩前行，腳下傳來窸窸窣窣的濺水聲。

步入沼澤深處時，螢藍的冷光濃密，如薄霧般環繞周身。

萬物寂靜無聲，又綺麗得不可思議。】

「……藍色靈智之草……克洛斯貝爾的……哪裡……」

他緩緩睜開眼，視線逐漸聚焦，熟悉的家具映入眼簾，靜候著他的甦醒。擱在額頭前的五指微微動了動，在黑暗中試探地伸展，張開又握緊。四周一片靜謐，淡淡的檀香味道輕柔地瀰漫開來，似夢似醒，隨著他的呼吸一同在這靜夜中流轉。

「……我？和誰？」

他吐了口氣，坐起身，伸手抓取床頭櫃上的寶特瓶，扭開瓶蓋，喝了幾口水。冰涼的液體流過乾燥的喉嚨，帶來些許清醒。

打開賽法，螢幕亮起時，他瞇了瞇眼，映入眼底的時間是凌晨三點半。

他重新躺回床上，手指漫無目的按著鍵盤，翻看過去幾天的工作紀錄和熟人訊息。某些對話讓他忍不住失笑，而另一些內容則令他眉頭微皺，甚至一度想把人從螢幕那頭揪出來討論個清楚，並暗暗發誓再也不接對方任務，比如說，盧尼那傢伙。

「那傢伙的聊天室，已經擠到這麼下面了？」他自言自語，拇指繼續往下按，仍然不見那人的名字。那傢伙平常卻是最喜歡給他發下流對話，聊天室內總是喋喋不休吵吵鬧鬧個不停。

就在這時，賽法響起了提示音，螢幕跳出了熟悉的臉孔。「喂？范恩嗎？怎麼電話接這麼快？現在是凌晨快四點沒錯吧？」

「剛好沒睡。」他嘆了口氣。「說吧，有什麼事？貝爾默提。」

「啊啦，那我就直說了，你得來帶亞倫回去。」

「他又鬧事了？」

「鬧事倒是沒有，只是喝了幾杯『教母』而已。」

「……那小鬼現在怎麼樣？」

「沒混酒啦，以亞倫那酒量應該還能撐吧？就是喝得不少，現在趴在吧檯上，嘴裡不斷咕噥著什麼。」貝爾默提眼睛一彎，補了一句，「但我沒偷聽內容唷☆」

「我過去。」

貝爾默提朝他眨了個曖昧的眼，語尾順帶一個「啾」聲後便從螢幕上消失。范恩望著空蕩的螢幕，只感覺更頭疼了。

「醒了？」車繞過大道轉角，駛入舊市街。范恩握著方向盤，眼角餘光瞥見副駕的青年換了個坐姿，雙手盤在胸前，腦袋懶懶地靠在椅枕上，金色瞳孔透過車窗倒映，平靜得毫無波瀾，只是靜靜望著窗外。

「本大爺還沒弱到幾杯酒就能讓我不省人事。」許久，亞倫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一點不屑。

范恩面露無奈。「但你也喝了不少吧？今天不早了，明天的任務不用勉強，如果不想去──」

「少囉嗦。」亞倫語氣一沉，染上幾分不悅。「我的工作，我會做完。」

范恩記得他不是個對工作特別認真的人。亞倫是所有助手中最容易偷懶的，常常找機會溜到黑芒街或賭場混水摸魚，但最近他卻幾乎沒有缺勤，任務執行得一絲不苟。雖然范恩從沒開口問過，但原因多少自己清楚，於是不再多說。他將車停進車庫，熄火，推開車門，繞到副駕駛座。亞倫已經先一步開門下車，步伐略顯踉蹌。

范恩伸出手。

亞倫連拍開他的手臂的賭氣動作都沒有，像無視范恩的存在，自己扶著梯間的牆壁上樓了。范恩站在一樓門口，一時之間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

事情發生在一週前。

艾蕾因所在的遊擊士協會接連發出多件通緝魔獸請求。一個月來，首都圈周圍頻繁出現高階屬性魔獸，這些魔獸既不出現在有特殊靈脈的地方，也不似以往有規則可循，它們有些混雜多種魔法屬性弱點，有些卻一個屬性弱點都沒有，考驗著隊伍在戰術的協調上是否擁有靈活的應變性。令人費解的是，這些魔獸大多由原本在街邊的低階魔獸異變而來，數量之多讓遊擊士協會分身乏術，別說分析原因，連處理都來不及。

於是，除了處理日常4spg工作，被委託去清理高階屬性魔獸，幾乎成為了事務所的每日任務。

那天的通緝目標，是一隻手持鐮刀的大型空屬性魔獸。根據范恩賽法傳來的資料，除了時屬性魔法之外，其餘屬性攻擊皆無效。

在蒙馬特用完早餐後，茱迪絲因為電影公司要開新戲前置會議，做了個誇張的道歉手勢，便先行離開事務所，其他助手們各自回房做行前準備，坐在辦公桌前，胃像被鈍物敲打般隱隱作痛。

「時屬性嗎……」

他心裡清楚。在戰鬥中，他與亞倫是標準的物理型攻擊手，范恩側重防禦，亞倫則依靠靈活的移動與迴避，讓他們常待在前排的攻擊站位上，菲莉是中排機動型補位手，擅長在范恩和亞倫的攻擊間隙中給予致命一擊；莉婕特和卡特爾屬於魔法攻擊型兼輔助，茱迪絲則可在關鍵時刻隱身創造優勢。

但近來范恩的戰鬥狀況明顯下滑。他原本沒察覺，直到有幾次亞倫默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勢替他化解危機，才發現自己不對勁。

根據莉婕特從賽法戰鬥數據分析，所有己方的輔助魔法例如時間驅動、或針對敵人的時間減速，更甚是攻擊魔法暗影之矛等時屬性魔法，都會讓范恩出現行動遲緩、反應遲滯，甚至伴隨暈眩等異常症狀。對一個身處前線的戰士來說，范恩不但起不到攻擊作用，簡直是活靶子。

「各位，抱歉……」

「大叔，你老啦，再來是不是該拄枴杖走路，改叫你爺爺？」亞倫說，雙手叉著腰，眼神盡是捉弄之意。

「閉嘴！我才25歲！」范恩吼了回去，但好沒底氣。

從范恩意識到時屬性魔法會影響自身戰力後，隊伍就默契地不再使用時屬性魔法。不過這次的魔獸通緝，若無法使用時屬性，等於直接封印了主要輸出手段，除了物理攻擊之外，再無其他小伎倆可用。

范恩有種說不出的預感，說不清哪裡不對，只覺得這一戰，不會簡單。

「通緝魔獸在凱爾迪克紀念公園深處，為了不影響一般民眾，我們得在開園前解決掉它。剩下的4spg，待會再逐一檢視。」

「管它是什麼，全部打飛啦。」亞倫雙手枕在腦後，一派輕鬆地說。坐在後排的菲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卡特爾則搔了搔臉。

出發前，他們在房間內利用賽法討論了此次的攻略方針，當然，聊天室裡沒有范恩的名字。

　　瞞著所長

　　09:15 AM

　　亞倫

　　各位好啊，我有個想法。

　　菲莉

　　亞倫先生！你果然也察覺了！

　　卡特爾

　　一直以來，為了范恩先生，我們避用時屬性魔法，物理攻擊和魔法間的搭配得還算好，但這次行嗎？

　　莉婕特

　　此次通緝魔獸沒有其他屬性弱點，按以往戰術評估，若不用時魔法，由范恩先生和亞倫先生當攻擊手，勝率有79%。但高階魔獸用魔法反擊的頻率很高，勝率可能要再下修。

　　亞倫

　　所以，我有另一套打法。

　　菲莉

　　！

　　亞倫

　　反著來，開局由女僕施放空時屬性魔法「克羅拉斯的地獄」，之後全程使用時屬性魔法，對付弱點時屬性200%的魔獸，這是最有效率的攻擊。

　　卡特爾

　　這、這是殺傷力最大的魔法吧，太危險了！難道沒有……

　　亞倫

　　這正是實驗的好時機。第一，我們還不清楚大叔受時魔法影響的程度與魔法強度是否有正相關，第二，在找不出大叔的毛病根源前，老使用相同的戰術，如果哪天，遇到特殊情況呢。

　　莉婕特

　　亞倫先生，今天茱迪絲小姐不在，勝率會非常低，請謹慎考慮。

　　亞倫

　　我知道啦！

　　亞倫

　　還有其三，暫且保留，與任務無關。

　　亞倫

　　拜託各位？

　　瞞著所長

　　09:33 AM

　　菲莉

　　請亞倫先生安排，我會加油的！

　　卡特爾

　　這是為了不讓范恩先生逞強！

　　莉婕特

　　我會盡力輔助，請放心。

　　亞倫

　　那麼──如果允許，請所有人的結晶迴路調整出自動充能防禦，並外掛上黃道印記魔法。第一回合，由女僕施放「克羅拉斯的地獄」，大叔肯定會受影響，卡特爾全程對他使用治癒術式，小不點向全體施放「黃道印記」，第二回合，女僕施放「鈷藍簾幕」，小不點對我開「強音之力」。之後，由女僕持續施放時屬性魔法攻擊，小不點配合我，我會繞道，從魔獸背後突破。

訊息在聊天室內迅速跳出，亞倫輸入文字的速度太快，簡直早已在腦海中演練過許多遍一樣，眾人假想著戰鬥情景，花了一些時間才做出結論。而亞倫坐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手指敲打著沙發的扶手。

　　瞞著所長

　　09:37 AM

　　卡特爾

　　這意味著……

　　莉婕特

　　范恩先生可能整場都沒辦法戰鬥。

汗水濡濕眼前的深藍色髮絲，凌亂地黏在額前，鹹味在他大口喘息時滲入唇齒，卻無法緩解喉頭深處的灼渴。他單手將擊劍插入地面，緊握劍柄支撐全身重量，彷彿是沙漠上的綠洲，唯一的救命稻草。

「范恩先生，請再堅持一下！」卡特爾一邊釋放治癒術式，一邊焦急地看向他，又轉向不遠處的莉婕特。後者正在變換不同的時屬性魔法，一向冷靜柔和的神情也浮現了明顯的不安。

「呼、哈……你們……」范恩捂著胸口，那裡一片灼熱，早已感覺不到痛覺。他的視線在汗水渾濁中越過前線，望向遠方的一高一矮身影，努力擠出話來：「到底……在搞什麼……」

「菲莉，再幫我強化攻擊，記得跑遠一點！別被打到了！」

「好的！」女孩的庫魯格護身劍橫掃過魔獸，隨即詠唱魔法，一道增益光芒籠罩亞倫。他周身鬥氣隨之上湧，整個人像是被火焰點燃，一躍而起，落在魔獸頭頂，一腿踹下，挾帶爆裂的赤紅烈焰。

「還早呢──秘劍˙四獸演義！」

「暗影之矛！」

「莉婕特小姐！魔獸剩下不到一半血量了！」菲莉高聲提醒。「小心它放魔法！」

「亞倫先生，請再撐一下，下一回合要放護盾了，否則恐怕──」

亞倫向前奔跑躍身，右手一劍砍在魔獸身上，劃出的創口紫色液體飛濺，他蹲低身形，藍色劍穗的副手劍刺入魔獸腿部，只需一個旋身，魔獸的腿部就會變成一團大肉塊與本體分離，如此一來，距離勝利就不遠了。

他原是這樣預估的。

「亞倫先生，小心上方！」菲莉舉起機槍，試圖干擾魔獸鐮刀的下劈角度。

一枚硬幣飛出，擊中仍插在魔獸腿部的劍。劍身共鳴顫動，引得魔獸痛吼，鐮刀斬擊的軌跡隨之偏移。亞倫機靈地跳開，避開要害，但紅色馬尾仍被削落幾縷。

「開、什、麼、玩、笑！」范恩的拇指還停留在彈硬幣的姿勢中，臉色難看地盯著他。亞倫後空翻落地，有些出神地望向那連站都站不穩、卻硬是從地上拔出擊劍做戰鬥姿態的男人。「莉婕特，放盾，不要再使用時魔法，否則我立刻砍了亞倫。」

他又道。「半血了是吧？那就麻煩你這個只顧著耍帥的臭小鬼，奉陪我大叔多打幾回合，如何？」

戰鬥結束後，范恩一步上前揪住亞倫的衣領，平日無論亞倫再怎麼惹怒他，從不曾像現在想掐斷對方的頸骨。「是你帶的頭吧？怎麼？仰仗著自己能打就把隊友置於風險中的做法很聰明？」

亞倫眼底燃著一簇暗火，反手扣住范恩的手腕，力道沉穩而有力，還帶著寸勁。他知道，只要僵持久一點，這傢伙的手臂鐵定會瘀青。「是我帶的頭，沒錯，然後呢？結果證明，用時魔法是最有效率的選擇。別以為你的判斷總是正確，死大叔。」

范恩推開了對方，一拳就要揮過去，被FIO散布的晶片防禦擋了下來。

「雖然很抱歉，但范恩先生，請看看這個。」莉婕特舉起賽法，畫面裡顯示每種時魔法對范恩身體狀態變化的詳細紀錄，至此，他總算明白為什麼莉婕特在戰鬥中持續變換不同的魔法，而非著重在傷害了敵方多少。「這是亞倫先生在本次任務中請我們一起協助的其中一項目標。」

卡特爾搔了搔臉，「我的體能和力量遠不如亞倫先生，能觀察到的戰局沒那麼宏觀，但我相信他的戰術是能成功的。」

「我覺得……范恩先生應該向亞倫先生道歉。」菲莉小聲補上一句。

「沒那個必要。」亞倫整理了一下衣領，擦拭掉雙劍上的血跡，俐落收鞘，逕自朝紀念公園的出口走去。

「亞倫先生？」

「我要自己回去，下午的任務不做了，那邊的所長大人自己想辦法吧。」

范恩踱步到車庫外，抬頭望見三樓房間的燈光亮起又熄滅，轉身回到二樓房間內，躺進床裡，想起香熄了，起身再點一柱盤香，煙霧蜿蜒而上，卻帶不來半分安寧。他回到床上，睜眼望著天花板，思緒如夜風般漫無邊際地飄散。

事件過後，亞倫再也沒與范恩說過一句話，雖然依舊參與4spg任務，但每當工作結束，人就不見蹤影，直到每個超過三點的凌晨，范恩才聽見有人上樓發出的細微響聲。工作期間亞倫在身邊，范恩曾試圖觀察他，而亞倫總能立刻察覺。他不閃不躲，眼神裡滿是挑釁與高傲，那雙金色眼瞳讓他想起初見時，青年從屋頂縱身而下，神情亦是如此。范恩被事務所的助手們輪流數落得天花亂墜，連後來得知事件始末的茱迪絲也沒放過他。每天至少收到五種以上的道歉提案，讓他這個所長最近在執行任務都覺得自己講話沒人性。

冷靜下來後，他不得不承認，錯的確實是自己。最直接的補救方式，就是去道歉。但當每天早上九點在蒙馬特看見亞倫時，他才真正體會到，開口有多困難。

今天亞倫戴了副太陽眼鏡。同伴們問起緣故，他淡淡回應：「刺眼。」

范恩坐在吧檯，邊打呵欠邊把培根捲進嘴裡，差點連舌頭也被叉子戳到。

結束了一天的任務，眾人照例去拉古納泡澡，再散步回蒙馬特享用晚餐，甩掉一身的疲勞，晚上睡個好覺。出乎眾人預料，亞倫沒有離隊，靜靜跟著大家進了大眾澡堂。范恩在櫃檯掏零錢給老闆時，明顯感受到助手們視線如火，全打在他夾克背後，幾乎要把衣服燒穿。

范恩坐在池水上的階梯，餘光偷偷打量亞倫。對方泡在溫熱水裡，還戴著那副太陽眼鏡。不知道是早上太晚睡導致黑眼圈，還是他真覺得「自己刺眼」。鏡片上覆著一層水霧，模樣滑稽，與他平時銳氣逼人的樣子落差極大。

「閉上你的眼洗你的神聖三溫暖，否則我把你按進水裡嗆死你。」

「哈哈。」范恩收回視線，不再觀察他。因為沒必要了。有時候，他確實覺得自己是個狡猾的大人。「除了今早酒醉的你，這是這週以來你第一次主動跟我講話呢。」

「因為不開口說話就無法達成我的目的。」

「呃？什麼目的。」

「你以為我為什麼跟來洗三溫暖？」亞倫嗤之以鼻，「當然是補充好體力，等等跟我去黑芒街，打一場。」他強調，「沒有你拒絕的權利。」

范恩無聲地滑入水中。

這是亞倫第幾次找他打架了？范恩想不透，范恩非常納悶。三天兩頭的為什麼大家總愛找他打架？

　　瞞著所長

　　10:45 PM

　　（亞倫回覆了自己的訊息）

　　第三點，大叔不但受時魔法影響，還有另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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