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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利瓦尔的钟敲了十三下,1

小说: 2025-09-12 13:07 5hhhhh 3470 ℃

玻利瓦尔的风总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败气息,盘桓在难民营上空,如同一道永不消散的阴魂。

他来了。

那个被称作博士的男人。

晓歌蜷在棚屋角落那张勉强算是床的垫子上,裙摆因坐姿向上缩了几分,露出一截冷白的大腿肌肤,在昏昧光线下宛若一抹脆弱的月光。她下意识地拉扯裙角,指尖冰凉。她总带着一种与这片废墟格格不入的文雅,像误入贫民窟的家庭教师,眼底藏着惊惶,亦有被艰难时世磨砺出的沉默坚韧。

博士的身影堵在门口,截断了门外昏黄的光。他很高,逆光将轮廓晕染得模糊,却透出一种令人心安——或者说,令人不得不依附的权威。他是这片混沌中唯一能带来秩序与物资的人,是许多人生存的指望,包括晓歌。她仰脸望他,清澈眸子有种近乎雏鸟情结的信任。

他是她的锚,在这片绝望之海。

他的目光扫过棚屋,最终沉甸甸地落在她身上。

他走近,靴底碾过粗糙地面,发出细碎声响。晓歌的心跳倏然加快,如同受惊的雀鸟。

“博士。”她轻声唤道,嗓音微哑,掺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

他没有应声,只是伫立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彻底将她吞没。他伸出手,不是朝她的脸,而是……落在了她的膝盖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裙料渗进来,烫得惊人。

晓歌的身体瞬间僵直。脑海一片空白。

那只手并未停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缓慢向上滑去。裙裾被推得更高,更多冰凉的空气触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该反抗的,该推开他,该尖叫。可是……他是博士。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倚仗。反抗的念头如同微弱火星,刚一闪现便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依赖感扑灭。她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睁大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博士那张看不清神情的脸。

他俯身,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垫子上,将她困在他的影子里。他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烟草与尘土的气味。晓歌闭上眼,长睫剧烈颤抖。她感到他的手探入裙底,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大腿内侧最柔嫩的肌肤。

一种陌生的、遭侵犯的战栗席卷了她。可在这战栗深处,在那被恐惧冻结的感知底层,一丝可耻的、微弱的热意竟悄然萌生,沿着脊椎缓慢爬升,她为这丝反应羞愤欲死。

他压了下来,身躯沉重。垫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晓歌的呼吸被夺去,她偏过头,咬紧下唇,竭力不泄出任何声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垫套,指节泛白。

混乱而窒息的刹那,“啪”一声轻响,有什么物事从她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是她的口琴。一直贴身藏着的、唯一算得上“精致”的旧物。琴身嵌着一颗小小的、黯淡的绿宝石,是久远之前,某个早已模糊的、或许美好的年代遗落的印记。

博士的动作并未因这插曲而有半分迟滞。他甚至未曾垂眼一瞥。他的吻(若那能称之为吻)粗暴地落在她的颈项、锁骨上,带着啃噬的力度。

晓歌感到裙子的肩带被扯落,胸前一凉。意识开始漂浮,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在混沌的风暴中颠簸。身体的某处似乎背叛了她,在那粗暴的对待下,竟可悲地湿润、发热,甚至……有了一分享受?这认知比侵犯本身更令她恐慌与自我厌恶。

他的进入突如其来,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晓歌闷哼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动作急促而沉重,每一次撞击都仿佛要将她拆散。床垫随之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响,混着她压抑的喘息与他不加掩饰的呼吸。她感到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被巨浪反复撕扯、抛掷,无力抵抗,只能任由摆布。

痛楚中竟奇异般地渗入一丝酥麻,从交合处蔓延开来,蛇一般缠绕着她的感官。她在屈辱与快意的夹缝中挣扎,灵魂仿佛脱离躯壳,悬浮于空中,冷眼旁观着这具被使用的身体。他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脯,温热而粘腻。他的手指在她腰侧留下淤痕,宣告着占有。

过程并不漫长。如同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

当博士最终从她身上抽离时,棚屋内只余下粗重紊乱的呼吸——主要是她的。他整理衣物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方才只是完成一项寻常事务。他甚至未曾投给瘫软在垫子上的晓歌一瞥,如同离开一件用毕的器具。

转身,毫无留恋地步出棚屋。光线重新涌入,刺得晓歌双眼生疼。

世界死寂得可怖。

唯剩她一人。

身下是一片狼藉的湿黏与钝痛。口琴静卧在地,那颗黯淡的绿宝石映不出丝毫光亮。她缓缓蜷起身子,将脸埋进沾染着陌生气味的垫子里,肩头细微地颤动起来,却没有哭声。

门帘停止了摆动,像一句悬在半空终究没能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断在那里。

方寸之间的寂静震耳欲聋。她躺在那里,如同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粗糙的垫子上,动弹不得。

空气是凝滞的,混杂着烟草的粗粝、一种陌生的、属于男性的体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她自己身体深处被逼出来的甜腥气。那气味让她喉头发紧。冰冷的空气拂过她裸露的肌肤,激起细小的疙瘩,可身体深处却残留着一股可耻的、无法言说的燥热。

她的目光空洞地悬在棚顶斑驳的污渍上,好一会儿,才一点点向下移。视线掠过微微起伏的、冰凉的胸脯,平坦的小腹,最后,落在那片狼藉之上。

腿心深处传来一阵隐秘而钝重的酸胀,提醒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一种黏腻的、冰凉的液体,正缓慢地、不容抗拒地从她那微微张开的、红肿不堪的小穴中流淌出来,沿着大腿内侧苍白的肌肤蜿蜒而下,划出一道湿凉黏滑的痕迹。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肮脏,像一条冰冷的蛇匍匐滑过。

羞耻悄无声息地钻进她五脏六腑最柔软的角落。在那最后的、几乎要将她劈开的冲撞里,一种尖锐到战栗的快感,竟像毒蛇的信子,猛地窜起,舔舐过她的恐惧与厌恶,留下灭顶般的眩晕和无法磨灭的罪恶感。

这认知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破碎。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扯动着酸痛的筋骨。

必须弄干净。立刻。马上。

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动作间,腿心那被过度使用的酸软和钝痛让她几乎跌回去。她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目光惶急地搜寻。空荡的棚屋里,只有她被褪至脚踝的那条单薄棉质内裤,蜷缩在那里,像一朵枯萎的、脏了的花。

她费力地勾过它,攥在手里。柔软的棉布,曾最贴肤的私密之物,此刻却仿佛也浸满了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她犹豫了一瞬,随即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将那布团按向了腿间。

当布料触碰到那高度敏感、饱受蹂躏的娇嫩肌肤时

“嗯啊~”

一声短促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逸出。那触感并非纯粹的痛,竟夹杂着一丝微弱却鲜明的、电流般的酥麻,顺着那被强行开拓的路径,猛地撞向小腹深处。

她僵住了,指尖微微发抖。

为什么……还会这样?

鬼使神差地,那按着布团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试探地动了一下。粗糙的棉布摩擦过顶端那颗暴露在外、红肿敏感的阴唇。

“啊!”

更剧烈的战栗攫住了她。那感觉如此熟悉,如此罪恶——正是方才那场暴行中,让她深感羞耻的快感的余孽。

理智在尖啸,命令她停止。可身体深处那被强行唤醒、被喂食了一点的饥饿,却开始疯狂躁动。耻辱与生理的渴求在她体内厮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滴在冰凉的皮肤上。

她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像被那微弱的邪火蛊惑,指尖隔着湿透的棉布,开始生涩地、带着一种绝望的自弃,轻轻按压、揉弄起来。

很轻,很慢。每一次摩擦都带来更剧烈的心理颤栗和更汹涌的生理反应。她紧闭着眼,泪水蜿蜒,唇瓣咬得死白,阻止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的喘息在死寂的棚屋里清晰可闻。

那点星火,竟燎原起来。深处的酸胀被一种空虚的瘙痒取代。她不敢想象,只是身体本能地追咬着那刚刚尝过的、裹着剧毒的极致滋味。

手指的动作加快了,力度也失了控。棉布摩擦着肿胀的小穴,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酸软。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攀上自己的胸脯,指尖揪住一颗早已硬挺绽立的阴蒂,掐拧带来的细微痛感,奇异地加剧了下身窜动的快感。

她的腰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弓起,寻求更深的慰藉。脑海里碎片飞舞:博士冷漠的侧脸,难民营永远灰暗的天空,那只掉在尘土里的旧口琴……最终都被身体里奔涌的热浪吞没。

快感积累得凶猛,带着自毁的决绝。她在用自己的手,重复那场暴行,并在这罪恶的重复里,可悲地攀登愉悦的悬崖。

终于,在一阵剧烈得几乎将她撕裂的痉挛中,一股热流从身体最深处涌出,冲刷着仍在动作的手指。她身体猛地绷紧,脚趾蜷缩,喉咙里迸出一声被压得极低的、破碎的呜咽。高潮的余韵短暂如萤火。

几乎下一秒,更深更冷的空虚和麻木便铺天盖地般砸下。自我厌恶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她瘫软下去,像一具被玩坏后丢弃的偶人,躺在污浊的垫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腿间依旧湿黏一片,分不清是之前的遗留,还是方才自渎的证明。

欢愉的灰烬,冰冷刺骨。她感觉从里到外,都脏得再也洗不干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扑棱翅膀的声音。

那扑棱声极轻,像谁用指尖在死寂的帷幕上叩了一下。

晓歌的眼睫动了动,目光从棚顶污黄的水渍慢而空茫地移开,转向那扇小窗——窗纸破了几处,糊着经年的尘与浊。窗棂上不知几时停了一只鸟。

是知更鸟。胸脯一团暖融融的橙红,像裹着一小捧跳跃的火苗。它歪着头,黑亮的眼珠清凌凌的,正好奇地向内张望,望着一身狼藉躺在那里的她。

如此鲜活、如此洁净的生命。

晓歌觉得心口猝然一痛,比先前任何羞耻与自厌都更锋利。与这小小的生灵相比,她觉得自己像一团被使用过后丢弃的秽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却连指尖也不敢动,只屏住呼吸,贪婪地攫取那一点鲜亮的色彩。

鸟儿在窗棂上跳了跳,啁啾几声。那声音清亮得像泉水,滴进她干涸皲裂的心底,激起一阵酸楚的疼。她望着它,眼泪无声地涌出来,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着某种遥不可及的、被玷污了的纯白。

她极慢地、颤抖地,向窗口伸出手去。指尖还沾着湿黏的触感,微微发着抖。她并非想捉它,或许……只是想碰一碰那份纯洁,仿佛那样便能将自己擦净一些。

动作已放得极轻。

可就在指尖将将抬起的一刹,鸟儿受了惊,翅膀一振便要飞走——

几乎是同一瞬间,晓歌的手猛地向前一探,是深植进骨血里的本能,是经年累月淬炼出的杀技。

“咔嚓。”

一声极细微的脆响。

时间凝住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掌心里躺着那只知更鸟,脖颈软软地歪向一边,眼里的光熄灭了。那团温暖的、跳跃的火苗,此刻静静伏在她沾着污迹的掌中,余温一点点透过皮肤渗进来。

烫得她整条胳膊都在颤。

窗外风声顿止,棚屋外的喧嚣也褪去。天地间只剩她,和掌心这具迅速冷下去的小小躯体。

“……要活下去。”

一个冰冷的声音凿进脑海。

是无垠的荒原,枯草连天,风刮在脸上像刀割。胃里饿得发痛,喉头泛着酸苦的浊气。

“吃了它。”那声音毫无情绪。是教官,抑或是她自己?

她低头,看见自己攥着另一只灰扑扑的鸟,羽毛粗硬,眼神灰暗。那时她没有犹豫——饥饿碾碎了一切。她撕开羽毛,咬开皮肉,温热的血涌进喉咙,腥咸的、粘稠的,混着生肉的质感,被她一口口咽下去。

只为活下去。

昏晦的房间,消毒水混着铁锈的气味。面前跪着一个男人,嘴唇哆嗦,涕泪横流。她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

“目标。清除。”声音冷硬如铁。

她抬手,匕首的冷光一闪即没。温热的血喷溅出来,落在她脸颊上。男人倒下,眼睛瞪得极大,渐渐和掌心这只知更鸟的眼重合。

“做得很好。去送他一程,这也是训练。”声音里甚至含着一丝赞许。

她去了。黑衣立在葬礼末尾,棺材里的男人经过修补,面容安详得近乎虚假。四周哭声一片,悲恸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望着,望着那张脸,望着哭泣的孤儿寡母,一种庞大而混沌的情绪猛地攫住她。不是悲伤,不是悔恨,是更汹涌、更撕裂的东西堵在胸口。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她哭得浑身发抖,比死者亲人更甚。旁人投来诧异又带点安慰的目光,以为这姑娘心肠太过柔软。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眼泪为谁而流。为那只被生吞的鸟,为这个被割喉的男人,为那个在杀戮与悲恸间撕裂、再也拼不完整的自己。

“嗬……”

晓歌猛地抽回手,小鸟的尸体从掌心滑落,软软地跌在垫子边缘,羽毛擦过她赤裸的腿肤,冰凉。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满了永世洗不净的血污和羽屑。

目光再慢慢移向那具小尸体。

它静默地躺着。

曾经清亮的眼,如今只余两个空洞的黑点,映出她惨白、泪痕交错、写满惊惧与绝望的脸。

空洞的黑点在她眼底无限蔓延,吞没了光,也吞没了她最后一丝清醒。知更鸟小小的、软塌的尸体像一个漩涡,将她猛地拽入那些早已渗入骨髓、却日夜被她抗拒的记忆深处。

冷。一种钻入骨髓的寒意。

训练营的地板永远沁着一种冰冷的湿气,透过薄薄的训练服,直刺进膝盖的骨头缝里。她跪着,喉咙干涸得像被沙砾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似的腥气。

“废物。”

她的身体细微地抖了一下,并非恐惧——恐惧早已被磨钝了——而是源于身体深处无法控制的脱力和空虚,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灼烧般地抽搐着。

“对……对不起……”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回应她的是一声短促的冷笑。那只靴尖抬起,指向训练场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晚餐,在那儿。自己拿。拿不到,就饿着。或者……”他顿了顿,语调里掺入一丝残忍的玩味,“……你可以“退出”。”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涣散,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笼子里那几团灰扑扑的小东西。是鸟儿,瘦小,羽毛凌乱,因为突然被注视而惊慌地扑腾着,发出细弱可怜的啾鸣。

胃部猛地一抽,剧烈的痉挛让她几乎弯下腰去。空茫的胃袋灼烧着她的意志。

她看着那些瑟缩的小生命,看着它们黑亮眼睛里映出的惊惶。一种强烈的恶心和抗拒翻涌而上,顶在喉咙口。

“下不了手?”教官俯身靠近,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激起一阵战栗。“记住,在这里,心软是比愚蠢更该死的罪。”

要么它死,要么你死。

她的目光不再游移,死死钉在笼子里一只最瘦弱、扑腾得最无力的小鸟身上。它的翅膀不自然地耷拉着,动作笨拙又绝望。

眼底最后一点挣扎的光熄灭了,沉淀为一种死寂的、机械的冰冷。

她用冻得僵硬的膝盖挪动身体,爬到笼边。

“咔哒”一声轻响。

笼门弹开的瞬间,几只鸟儿惊惶欲逃。但她更快。被缚的手腕以一种扭曲的、几乎折断的角度猛地探入,精准地攥住了那只受伤的、行动迟缓的小鸟。

一团温热、柔软、剧烈颤抖的小东西猛地撞入她冰冷的掌心。那颗小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噗通、噗通,急促地撞击着她的皮肤,传递着一种鲜活生命的触感,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闭上了眼。

然后,指节猛然收拢。

细微却清晰的碎裂感,通过指尖神经直刺脑海。掌心里的搏动戛然而止,那温热的颤抖也瞬间静止。

她睁开眼,摊开手掌。那只小鸟软塌地瘫在她沾着污渍的掌心里,脖颈不自然地扭曲,细小的喙边渗出一缕暗红的血迹。

没有迟疑。甚至没有允许自己去感受。

求生的本能像一头凶兽,彻底占据了这具饥饿的躯壳。她低下头,牙齿撕开尚且温热的羽毛和pi肉,咀嚼,吞咽。温热的血液立刻染红她的唇瓣和下颚,生肉的腥气和羽毛的怪异触感塞满口腔,激起一阵阵强烈的呕吐欲,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一口,又一口。

羽毛黏在脸颊上,混合着血和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液体,触感黏腻而恶心。她只是麻木地、机械地进食。吞下这活下去的代价。

记忆的碎片扭曲旋转,如同被打湿的宣纸。

一间过于安静、弥漫着浓重花香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厅堂。人们穿着黑色衣服,低语声汇成嗡嗡的背景音,像一群扰人的飞虫。

一口厚重的、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男人。西装笔挺,脸上施了粉黛,几乎掩盖了颈项间那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缝合线。他神态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她站在人群最边缘,一身不合体的黑色连衣裙,裙摆过长,几乎盖住了鞋尖。她低着头,双手死死绞在身前,指节绷得发白。

是她杀了他。两天前。任务目标。一个叛徒。她的匕首精准地划开了他的气管,迅疾得让他来不及感受太多痛苦。

现在,她站在他的葬礼上。

死者的妻子在一旁恸哭,几乎瘫软在亲友怀里。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黑色小纱裙,懵懂地牵着母亲的衣角,仰着脸,不明白父亲为何长睡不醒,母亲为何如此悲伤。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女孩脸上,看进那双清澈瞳仁里纯粹的困惑和渐渐弥漫开的、朦胧的哀伤。

她看见那只被捏碎的小鸟。看见匕首刺入时人体肌肉的瞬间绷紧与热血的奔涌。看见目标倒下时那双骤然失焦、迅速灰败下去的眼睛。

她看见一个被碾碎的家庭,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

眼泪毫无征兆地疯狂涌出。不是默默垂泪,是全身心的、无法抑制的崩溃。她哭得浑身颤抖,呼吸困难,几乎要站立不住。周围投来诧异的目光,或许以为她是死者某位悲痛欲绝的远亲,或许在暗自感叹这女孩的善良与脆弱。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眼泪为谁而流。为那个死去的男人?为那个小女孩?为那只鸟?还是为这个站在这里、双手沾满血腥却只能戴着虚伪面具哭泣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自己?

她不知道。她只感觉到,心里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彻底碎裂了,再也拼凑不回。从那一刻起,噩梦日夜相随,每一次阖眼,都有无数双眼睛——小鸟的、男人的、小女孩的——无声地凝视着她,将她拖入无底深渊。

“嗬……嗬……”

晓歌猛地从记忆的泥沼中挣扎而出,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肋骨的牢笼,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依然赤裸地躺在冰冷的垫子上,腿间那片湿黏的冰凉紧贴着皮肤,提醒着方才发生过什么。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捏碎细小骨骼的触感,以及……更久远的,撕扯皮肉和紧握匕首的触感。

她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动眼球,目光再次落向垫子边缘。

知更鸟小小的尸体静卧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永恒的审判。

它空洞的眼眸,映着顶棚模糊的光,也仿佛映照出她所有的罪,所有无法挣脱的过去。

崩溃无声,却震耳欲聋。

寂静。

不是没有声音的那种寂静。难民营的哀嚎、风声、远处隐约的争吵……这些声音依旧存在,但它们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隔绝开了,传到晓歌耳中时,只剩下模糊失真的嗡鸣。

一种所有情绪燃烧殆尽后,留下的、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灰烬。

她看着那只知更鸟。看了很久很久。目光像是被钉死在那抹已然黯淡的橙红之上,又像是穿透了它,看到了更深远、更黑暗的虚无。

眼泪早已流干,脸颊上的泪痕绷得紧紧的,像干涸龟裂的土地。之前汹涌的羞耻、恐惧、自我厌恶、以及那短暂却罪恶的生理欢愉……所有这些曾将她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情绪,此刻都沉静了下来。

不是平息,而是彻底耗竭。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像一具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似乎感觉不到冷了。腿间干涸的黏腻感依旧存在。

她的目光从知更鸟的尸体上移开,茫然地扫过这间破败的棚屋。角落里,那支口琴静静躺在地上,琴身上镶嵌的宝石碎裂成几块,黯淡无光,像一只死去多时的昆虫的复眼。

一切都碎了。

一切都脏了。

博士的依靠,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入口。她试图用自渎来麻痹或确认自身的存在,得到的却是加倍的虚无。就连无意间闯入的、唯一纯净无辜的生命,也被她亲手扼杀。

她与这个世界之间,似乎只剩下一种关系:玷污与毁灭。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甚至对一只偶然停驻的飞鸟。

她不再适合活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污染和罪孽。

这个念头清晰、冷静地浮现在她空寂的脑海里,没有伴随任何激烈的情绪,像一个不容置疑的、早已写好的结论。

她缓缓站起身,双腿有些虚软,但支撑住了。她走到棚屋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她少得可怜的行李。她无视了那些,只是从一堆杂物的最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

很旧,但保养得极好。刀身狭长,闪烁着冰冷的、含蓄的乌光。这是她离开那个地方时,唯一带走的东西。一件工具,一个纪念品,一个她始终无法真正摆脱的过去的一部分。她原本以为藏在最深处,就能假装遗忘。

现在,它找到了最终的用途。

她握着刀柄,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冰冷而熨帖,仿佛是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她走回垫子边,重新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只知更鸟身上。

小小的尸体依旧安静地躺着,像一个微缩的、沉默的祭品。

她伸出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近乎怜爱地,将那只小鸟捧了起来。它的身体已经彻底冰冷僵硬,羽毛失去了生前的光泽。

她将它小心地放在自己赤裸的大腿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轻轻颤栗了一下。

然后,她低下头,前额几乎要触碰到它冰冷的喙。像一个忏悔者,在进行最后的告解。

没有声音。棚屋里只有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

她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平寂,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决定后的宁静。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背靠着冰冷的棚壁,屈起双腿。将那只死去的知更鸟,轻轻放在自己并拢的、苍白的大腿根处,靠近那片依旧残留着污秽和耻辱印记的区域。仿佛让它见证这最终的洁净。

她握紧了匕首。

刀尖闪烁着一点寒芒,对准了自己左侧胸腔下方,那个能最快结束一切的位置。

她的手很稳。异常地稳。比任何时候都要稳。无论是杀人时,还是自渎时,都不曾这样稳过。

呼吸变得悠长而缓慢。世界进一步褪色,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声。

咚……咚……咚……

像一面鼓,在为她敲响最后的倒计时。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不是博士,不是杀手训练营,不是葬礼,也不是那只被生吞的鸟。

是那支掉落在地、宝石碎裂的口琴。它本该吹奏出悠扬的旋律。

而现在,只有永恒的寂静。

手腕猛地用力,向内一送!

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爆发,从胸口炸开,席卷了全身!比她想象中要痛得多,痛得她几乎瞬间就要蜷缩起来。

但她抵着棚壁,硬生生承受住了这最初的冲击。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般的腥甜味道。

她低下头。

看到匕首的乌木刀柄正嵌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鲜血正沿着刀柄与皮肉相接的地方,汹涌地渗出,很快染红了她苍白的皮肤,像一朵诡异而艳丽的花,在她心口急速绽放、蔓延。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小腹,与她腿间之前干涸的污迹混合在一起,也染红了躺在那里的、那只冰冷的知更鸟。

剧烈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一种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冰冷感从伤口处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力气正随着奔流的血液快速流失。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棚顶的斑驳光影旋转、融合,变成一片混沌的灰白。

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血沫的嘶声。

她要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逐渐混沌的意识里。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甚至没有解脱。只有一片虚无的宁静,像温暖的潮水,慢慢淹没上来,包裹住那冰冷的躯体。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模糊的、像是口琴破裂音般的微弱声响。

然后。

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她心口那朵不断扩大的、猩红的花,还在无声地、执拗地绽放着。

黑暗。温暖而粘稠的黑暗。包裹着她,像沉入不见底的深海,水压从四面八方挤来,将意识碾成细碎的粉末。身体轻飘飘的,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仿佛永远触不到底。

疼痛曾经尖锐地存在过,像一把刀捅进身体,搅动着内脏。但现在它也模糊了,化作一种弥漫的、沉闷的钝响,成为这永恒黑暗的一部分。

都该结束了。罪孽、耻辱、恐惧、无休止的自我撕裂……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

一丝光。

不是视觉上的光,而是一种感知上的亮堂。冰冷僵硬的四肢,忽然被一股暖流侵入。不断下沉的感觉猛地刹住。

一股力量,不属于她,强横却又不失温柔,托住了我持续坠落的意识。

嘈杂的人声。

不再是遥远的嗡鸣,而是逐渐清晰的、焦急的说话声,金属器械清脆的碰撞,还有……一个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

“坚持住!呼吸!”

这个声音……

她涣散的意识试图聚焦。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不久前,它还伴随着灼热的喘息和令人战栗的触感,烙印进她的皮肤和灵魂。

博士。

但此刻,这声音里没有欲望,没有暴戾,只剩一种纯粹的、紧绷的急切。甚至……还有一丝我不敢辨认的担忧。

是幻觉吧。濒死的大脑,总会编织一些荒诞的安慰。

但托住她的力量那么真实。她感到颠簸,像是在某种交通工具上疾驰。有手按压着她的胸口——正是剧痛传来的地方——动作急促却精准,伴随着轻微的、有节奏的充气声,强迫她的肺重新工作。

冰冷的液体通过手臂的血管注入,带来一阵麻木,却也驱散了部分死亡的寒意。

还有……温度。

一个温暖的、坚实的源头,就在身边。晓歌的头枕着什么,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一股淡淡的气味飘来,硝烟、消毒水、还有……独属于那个人的、烟草与尘土混合的气息。

只是这气息,此刻仿佛也变得不同。

她努力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钧。只能在模糊的光感里,捕捉到一些晃动的影,和一张低下来的、紧绷的、看不清细节的侧脸轮廓。

“……失血过多……必须马上……”

“……罗德岛医疗部已准备……”

断断续续的词句飘进耳朵。罗德岛?那个传说中的医疗组织?博士的……

更多暖流涌入身体。强烈的困意袭来,但这困意不同于之前的冰冷死寂,它裹着一种奇异的安心,像漂在温暖的水上。

有东西轻轻盖住她赤裸的身体,柔软的布料隔开冷空气。甚至……有一只手,极其短暂地、近乎笨拙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和血污黏住的发丝。

那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到过的……生涩的温柔。

是错觉吗?

一定是。

可为什么,那颗冰冷死寂、决心赴死的心湖深处,竟可悲地泛起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唾弃的涟漪?

我不是恨他吗?不是因为他,才最终选择了结这一切吗?

为什么当他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用那双曾侵犯我的手施救,用那种焦急的语调呼喊我时,我竟然……感到一丝可耻的慰藉?

求生的本能,就如此卑贱吗?只要一点虚假的温暖,就忍不住摇尾乞怜?

混乱的思绪在麻醉与失血带来的晕眩里翻滚。恨、恐惧、依赖、还有那丝不该存在的、扭曲的感激……全部绞在一起,让晓歌本就脆弱的精神濒临新的崩溃。

可身体的感受却真实无比。温暖在回流,力量正被外力强行灌注。那致命的创口似被处理,疼痛被药效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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