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安岭的群山上，暴风雪已经肆虐了三个多小时，狂乱的雪点子裹挟着寒风，狠狠砸在长途客车的车窗上，发出 “噼里啪啦” 的声响。昏暗的车内，只能勉强勾勒出座椅上蜷缩或端坐的身影。

最后一排的王猛脊背挺得笔直，即使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也保持着军人特有的端正姿态。他穿着一件军绿色夹克，袖口磨出了淡淡的毛边，目光偶尔扫向同样坐在最后一排，与自己隔了两个位置的申屠殇身上。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四岁左右，穿着件洗得泛白的毛衣，整个人几乎要埋进座椅里。他手里拿着一部破旧的手机，屏幕上满是划痕，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似乎在玩着什么简单的游戏，又像是在打发时间。他始终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僻和沉默，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

前方驾驶座上，吴东的骂声断断续续，从未停歇。他四十出头，脸上刻着多年跑长途的风霜，此刻死死攥着方向盘，嘴里叼着烟，猛吸几口，好让自己强撑精神。每当车身被雪堆绊得一阵乱晃，他就忍不住低声咒骂：“这鬼天气！”

车厢中部，汪南青安静地坐着，手里摊开一本书。她穿着干净的浅蓝衬衫，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即使环境晃动、光线昏暗，仍透着从容与冷静。书页平放在膝上，偶尔车身剧烈颠簸，她才会抬起头，静静凝望一眼窗外翻卷的风雪。

靠前的位置，陈阳正凑在女友李小雨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他穿着一件潮流的黑色卫衣，头发打理得十分有型，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自大，说话时还不忘用手轻轻揽着李小雨的肩膀，似乎在安慰着女友。可李小雨却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话，她紧紧抓着陈阳的手，时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吱 ——”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车厢内的沉闷。吴东猛地踩下刹车，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前倾去。陈阳没稳住，差点撞到前排座椅，他不满地皱起眉头：“师傅，你怎么开车的？”

吴东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推开车门就走了下去。寒风瞬间灌进车厢，带着刺骨的凉意，李小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抓着陈阳的手更紧了。王猛也缓缓站起身，目光望向车头前方。

没过多久，吴东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他身上落满了雪花，冻得脸颊通红。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呛得李小雨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别催了！” 吴东不耐烦地瞪了陈阳一眼，声音里满是无奈，“前面的路结冰了，车根本走不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车厢里激起了涟漪。陈阳一下子站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冲动：“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儿吧！” 汪南青也合上了书，抬起头看向吴东，眼神里带着询问：“吴师傅，你确定前面是塌方吗？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绕过去？”

申屠殇还是缩在角落里，仿佛没听到众人的对话，依旧低头玩着手里的破旧手机，只是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似乎慢了几分。

风雪还在疯卷，拍打车窗的声响从起初的 “簌簌” 变成了密集的 “噼啪”，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用力叩击，又像藏在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正发出低低的嗤笑，嘲弄着这群困在山路上的人。车内的暖气早凉透了，寒意顺着门缝、窗缝往里钻，裹得每个人都缩了缩肩膀。

“没信号，打不了电话了。”

汪南青把手机屏幕亮给众人看，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只跳着 “无服务” 三个字。

听到这句话，车厢里瞬间静了半秒，其他人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点亮，果不其然屏幕上都跳着 “无服务”。

“宝贝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陈阳伸手揽住李小雨的肩膀，嘴上安慰着，眼神却也透着几分慌。他下意识扒着车窗往外望，风雪把视线搅得一片模糊，只能看见漫天飞舞的白和远处隐约的树影。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眯起了眼，雪幕深处，竟有一点昏黄的光在轻轻跳动。随着他的注视渐渐清晰，慢慢显露出一栋老式宅子的轮廓，屋子前还亮着盏褪色的路灯。

陈阳猛地一拍车窗，声音里的激动瞬间冲散了先前的焦躁，连带着音量都拔高了几分：“有房子！前面有房子！我们能去那儿避雪！”

坐在前排的吴东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车门顺着陈阳指的方向望，嘴里还嘟囔着 “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车厢里刚因陈阳的消息泛起一丝骚动，汪南青却提出了反对的声音，“雪这么大，山路肯定积了厚雪，现在下车走过去太危险。我们最好待在车里，等雪势小一点，再试试用手机联系外界求救。车里至少能挡风，比在外头乱走好。而且那房子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别到时白跑一趟。”

“那房子都亮着灯呢，不去住难道在这车里挨冻等死？” 陈阳本就不喜欢被人反驳，尤其还是在女友面前被 “泼冷水”，语气瞬间冲了起来，他甩开李小雨的手，又扒着车窗往远处指，“你看那房子离得又不远，走几分钟就到了，待在车里才是傻！”

王猛这时从后排站了起来，他没像吴东那样急着下车，而是先走到陈阳身边，伸手按住了还想往前凑的陈阳，又转头对吴东说：“吴师傅，先关车门，别让寒气全灌进来”，然后顺着陈阳刚才手指的方向望去。

起初他只看见一片白，可片刻后，雪幕深处果然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那光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却稳稳地亮着，确实像是有一栋民宅，连屋檐下亮着路灯笼都隐约能看见一点影子。

等吴东 “砰” 地甩上车门，王猛才继续开口，“这暴风雪来得太突然，谁都没料到会困在这儿”，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一下抚平了车厢里的躁动，

“车要是一直不熄火，长时间待在密闭空间里，容易一氧化碳中毒，这是要命的事；可要是熄火，深夜温度能降到零下十几度，咱们身上这点衣服根本扛不住，用不了多久就会冻僵”

王猛的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建议，先下车去那个民宅看看有没有人户，能住就暂时落脚，说不定还能找到联系外界的方式，总比在车里耗着强。你们觉得呢？”

司机吴东第一个点头，汪南青也收回了看向陈阳的目光，转而对着王猛轻轻颔首，认可了这个提议：“你说的有道理，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她没再理会陈阳的情绪，顺手把书塞进背包，快步走到李小雨身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小包暖宝宝，抽出两片递过去：“贴上吧，能多挡点寒气。” 说完又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申屠殇，同样递了两片过去，语气放柔了些：“你也拿着，雪地里走久了容易冻着。”

申屠殇接过暖宝宝，指尖碰了碰汪南青的手，又飞快缩回去，小声说了句 “谢谢”，便低头把暖宝宝塞进了口袋，然后起身来到王猛身边，意思是他也同意男人的提议。

李小雨攥着暖宝宝，脸上带着对男友方才态度的歉意，轻声对汪南青说：“谢谢你…… 阳阳他刚刚也是一时心急，不是故意要跟你呛声的”

汪南青没让她把话说完，语气平和地打断：“没关系。”

一行人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旅馆挪，每一步都要先把脚深深扎进雪层里，再费力拔出来，积雪被踩实的 “咯吱” 声，在风雪呼啸里格外清晰。王猛走在最前头开路，他时不时用脚踢开雪地里凸起的石块或是太厚的雪堆，为后面的人扫出相对好走的路。

紧随其后的是吴东，他双手揣在袖口，缩着脖子往前挪，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快了快了，再走几步就到了”。

走在中间的陈阳紧紧扶着李小雨的胳膊，让李小雨踩着自己的脚印走：“慢点，别慌，我扶着你呢，摔不着。” 李小雨把头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小心翼翼跟着陈阳的步伐，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往远处的旅馆望一眼，那点昏黄的光，成了她眼下唯一的盼头。

汪南青则刻意放慢脚步，陪着走在队伍最后的申屠殇。

渐渐地，前方房子的模样越发清晰，是一栋灰色的三层楼房。青灰色的砖墙爬满暗绿色的苔藓，屋檐下挂着几串冻硬的红辣椒，却没半点活气。

楼房的大門锈迹斑斑，漆皮大块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色。王猛走在最前，抬手敲了敲铁門，“哐当、哐当” 的声响在寂静的山里格外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都没传出半点回应。陈阳刚要开口催，王猛已经握住了铁門的把手轻轻一推，門 “吱呀” 一声开了，没锁。

众人跟着走进屋子，里面的灯光比想象中更暗，头顶吊着三盏钨丝灯，玻璃罩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光线昏昏沉沉地洒下来，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贴在水泥地上。空气中混着一股呛人的柴火烟味，还裹着火炕特有的潮湿霉味，闻得人胸口一阵发闷。

屋子一楼靠里的位置，摆着一个老旧的木质柜台，上面零散放着几本泛黄的登记簿，纸页卷着边，还有一个缺了口的搪瓷茶缸。

柜台后的墙正中央挂着一幅褪色的女士画像，画里的女人穿着民国时期的旗袍，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发簪。她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可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門口的方向，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

“雪这么大，你们怎么还往山里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猛地回头，才看见門口旁的楼梯上，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她穿着藏青色的旗袍，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别着一枚小小的珍珠发簪。

她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正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脚步轻得没发出半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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