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小时前还热闹的宴会大厅里此时静得出奇，就连一直作为背景音播放的古典音乐也不知何时被切断，如果不是倒塌的甜品台与随处可见的酒杯碎片，甚至想象不出此处也曾经召开过宴会——如果非要描述的话，大概更像一个华丽的屠宰场。

东金逐个去检查地上尚且完好的尸体，对还有生命体征的人再补上一枪或是扭断脖子。由于数量众多，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体力活，弯腰、查看、动手，已经逐渐机械化的流程使他开始生厌。

手被刚刚还在大声尖叫的贵妇的耳环硌得生疼，因此他就毫无慈悲地在高处直接放开手，没了依托的身体直直地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刚有了一丝生气的空间又变得寂静了。“身体和声带的音色倒是反差强烈。”他这么想着，将手指凑到鼻子下面，血腥混合了令人不悦的香水味，使他更加想要迅速结束工作，干脆继续用Dominator对着幸存者处刑。

美莎子清醒过来。

头仍然疼得厉害，她的记忆终结在与东金执行官的打斗，至于前因她已经记不清了。在她视线聚焦的同时，东金朔夜对着地上的人扣下了扳机。她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爆裂声，东金手中的 Dominator亮起了红灯，干涩的两下咔哒声之后，他将变成废铁的 Dominator 扔在地上，转而向渡边走去。

她想起入职培训时听过的不重要的知识点：由于功能限制， Dominator 在短时间内使用过度会锁定扳机，在之后的版本迭代中会尝试提高使用次数上限……

“啊，你醒了。”男人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平淡，像是普通的一次问候。

美莎子扫视了周围的惨状，紧随其后苏醒的嗅觉让她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死亡气息。血腥味与尚未稳定的视觉信号在脑子里混合搅拌，眩晕感让她在发出声音之前先呕吐起来。

她摸到裙摆下藏着的 Dominator，终于有了些底气。

“你被禾生壤宗利用了。我会向局长揭发她，让她担起所有的责任。”

对面的男人看起来像一只语言不通的怪物。

“跟我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让你不被处刑的……你只是被西比拉欺骗了啊。”她举起 Dominator 对着东金，脸上却几乎是恳求的表情。她没有忘记在这之前她曾和这个男人几乎是下了死手地缠斗，却仍然无法对着昔日的同事扣下扳机。

在射程范围的潜在犯却仍然从容不迫地靠近监视官，并弓起身体靠近对方的脸：“小美莎，被西比拉利用了的是你才对呀。你只是因为勉强有几分可用的才能才被允许在 Dominator 的引导下开枪，而如今为了所谓正义而反叛西比拉的你，已经没有资格继续代行西比拉的意志了。”

在他说话的同时，渡边手中的 Dominator 便被踢飞，接着整条右臂都被踩在地上，像是树枝一样被男人折断。美莎子本想强撑着维持自己作为公安的体面，鲜少体验过的剧痛还是让她忍不住发出剧烈的惨叫。他或许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即使是伴随着恼人噪音的体力活，他也做得满心愉悦。

并不理会女人的目光，他用渡边的 Dominator 处决了最后一名苟延残喘的犯人后迎着空调的风闭上了眼睛。

“归根到底，这种事发生在有西比拉存在的日本，是我们的失职。”禾生，或者说是东金美莎子，在那天夜里，在那片投影出来的月光下，开始了自我检讨，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说他人的事。

“我们并非没有发现有人在利用潜在犯做生意，只是我们也想探索一下，到底应该怎样处理数目庞大的潜在犯。是将他们彻底抛弃，还是当作燃料——又或者是干脆划分阶层让他们来服务社会。”

“但为了利益而危害到普通市民的行为无疑是在亵渎西比拉系统，即使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也会选择出手阻止。”

“因为我们所谋求的，是全体人类的福祉——”

只是想着妈妈的身姿他就几乎要流下眼泪，因血腥味触发了自动调节的空调此时送出的风已经开到了最大，甚至他因汗液和血液粘连在一起的额发都跟着轻轻晃动起来，就像那一晚的人工海风。

“我们的确走了一些弯路，但是朔夜，感谢你为修正西比拉的道路所做的一切。”

“妈妈，你是多么温柔且仁慈啊……”他像是祷告一般，重复了他当时回答母亲的语句。

渡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分辨眼前的男人的行为到底是何种意义，只觉得一阵恶心。右臂已经抬不起来，幸而最开始被男人丢弃的 Dominator就在不远处。她屏住呼吸，肋侧的疼痛果真缓和不少，就这样一口气摸过去，将 Dominator 连同上面粘着的碎肉一起攥在手里。

登录认证的过程从没有如此漫长过。她持续深呼吸以缓解手腕的颤抖，浓重的血腥味跟随空气进入肺部，视野也由于双眼充血而变得通红，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血浸透了。随后，她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看见男人也在举枪对着自己。

她并非无法解读眼前的信息，但此时反倒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像是屏蔽了一切感官一般全神贯注地瞄准了男人的头。

犯罪系数674，扳机锁定解除，请谨慎瞄准——

然而迅速膨胀的左肩已经无法让她跟随 Dominator 的指导扣下扳机。痛觉比肌肉的碎裂更快地蔓延开来，掉落在地的 Dominator 迅速地恢复原状并熄灭了呼吸灯，残存的意识仍然驱使着她用右手去拾起唯一的武器，然而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一瞬，仅仅是一秒钟，甚至更短，渡边美莎子就变成了此处再也无法分辨面目的众多尸体的一员。

曾戴在渡边颈上的宝石项链切割得十分漂亮，即使在一片血肉中间仍然反射着美丽的光泽，平整的切面上映出男人鲜红身影。他一步步地靠近曾经名为渡边美莎子的肉块，静静地欣赏蒙上一层血色的火彩。

空旷的大厅仅剩下他一个活物，徒劳工作着的空调产生的风声显得格外刺耳。

“小美莎啊……”静得过分的环境下，他竟连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有几分陌生。

“我其实一直都很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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