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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翻云遮天日,终有折翼时,魔欲之上,5

小说:魔欲之上 2025-09-12 10:07 5hhhhh 5590 ℃

  「你恐怕没时间。」玄面人一口回绝,跟着让她夜不归宿的语令,「有个玄汉超品快到了,我要玩到明天早上,帮我拖住她。」

  莫娜左手扶额,叹道:「我是不像芬娜那么善妒,但您也别太离谱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嘛,搞得我像绿奴一样,好歹给点态度啊。」

  「……」玄面人沉吟片刻。

  「咳。」他清了清嗓子,发出清润细软的柔和声音,也说出先前那门语言,「茉歌娜女士,请你帮帮我,我需要的是床伴,不是爱侣。」

  「这才对嘛,」莫娜大力点头,发出疏慵而满意的笑声,「您有那人的情报吗?」

  玄面人托住面具,应当是在整理思绪,片刻后以清软声音应道:「我用艾瑟琉蒙的说法吧,这样省心力。考虑到两门神眷,她算是比较强的半神,虽然主修火元素,但在武道上也颇有造诣。

  「你应该也知道,玄元的半神就没有疏于武道的,最次也有个传奇——也就是二品——打底,这人的武道也是半神境界,你别被她近身了。

  「对于法则的掌握……和你肯定没法比,她连我侵吞了火元素权柄都没察觉,你可以从这点入手,利用圣域压制她。

  「根据璇奴提供的情报,来的人估计是……凰鸿烟?应该是叫这名。她是玄汉的皇贵妃之一,也是丹凤公主的生母,你肯定记得她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

  「大概就这些了,哦,要不带波恩去吧,让它负责肉身——」

  「——太好了!」莫娜一拍手掌,喜悦之情溢出话语,「让我带波恩去,说不定能把她生擒了,到时候还能让您玩母女共侍。」

  「嗯……」明明是这般诱人的提议,玄面人却反倒沉默下去,片刻后开口,「如果你还是半神——」

  「嘘——」莫娜将葱指抵在阴影中,隐约露出一点樱唇,「我从没后悔。」

  「好。」良久,玄面人答道。

  「说起波恩,」莫娜生硬地转换话题,「您为什么放任璇妹妹的父亲这样胡来,还有那匹冥马,他们纯粹是在透支神格;玄元半神不分离神格,他们的灵魂里留有神格碎片,修补好后又是两个烬尊。」

  「他的神眷不错,但我用不了,他变成的烬尊,呵,我不缺两个不上不下的半神。」玄面人如是答道。

  「我明白了。祝您武运昌隆。」莫娜微微欠身,挥手贯通实界与虚空,消失在银色的门扉中。

  目送她离去,玄面人握起一团鬼火,重归无情的音色:「那么,她们也等得够久了。」

  幽绿的火焰爆开,他如往常那般消失。

          ***  ***  ***

  苍龙关。

  轩辕凤朝左腿看去,一只手臂钳着她的小腿,漆黑的手掌深陷罗袜,破坏着流畅曲线。

  这手掌的气势不强,她不是没试着挣脱,可她只有头部能动,四肢与躯干不知被何物关锁,神通与道法也被禁锢,上千次尝试均已失败告终。

  她又看向地面战场,那青石铺就的广场上,无论是天狼重骑还是苍龙军士,每位修士都被此物钳制,像战争画卷般定在原地,只能和敌人大眼瞪小眼,顶多再对骂几句。

  但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被那手掌抓住后,天狼重骑的伤势开始迅速复原,此刻的冥骸护力有如实质,再加上【化外之民】的辅佐,他们的战力已至冥骸极限。

  更糟糕的是,泼洒一地的肉骨碎块也被聚拢复生,正整理着自己的残甲断戈,一副神魂完好的模样,重新编回了自己的部队。轩辕凤粗略一看,四品冥骸共有九百余位,三品冥骸二十九尊,二品百夫长十人齐全,己方毫无胜算。

  自己的神魂动弹不得,也就没法动用神念,轩辕凤朝西北方看去,以蜕凡后的目力遥望天空,那里有人两两对峙,正是四位半步超品。

  寻常一品奈何不得这手臂,唯有半步超品能顺利摆脱。可汗冥骸被冥骸护力修复了肉身,神通反噬也被一股死气吞了,如今与六识帝骃并肩而立,横握九尺重刃,和敖春殇针锋相对,黄杏桃则在后方重塑真身。

  两位美人的状况不容乐观,敖春殇身躯带伤、神魂疲乏,灵力气血损耗小半,唯有龙皇之徽未尽全功,算是有个后手;至于黄杏桃,不仅被可汗冥骸两度蹂躏,还被六识帝骃落井下石,先前的亡灵臂膀也刚好克制她,放个神通都得拿命去赌。

  但形式还能更糟糕,丹凤公主略微偏移目光,落向塞北的乱合地带,那里曾有明明劫雷闪耀,如今只剩万里天阴,无垠的死气将北地充盈。她手镯里的音讯片刻不停:三成帝龙,劫初遭抑,力争无果,已遣药圣花仙。

  「没救了,帝都龙气的三成径流量,国师大人的代天行威,这种大能如何抗衡,苍龙关撑得到母亲到来吗,母亲……她能撑到花仙前辈和药圣前辈赶来吗,她们三位是那个超品驭僵师的敌手吗,该死,怎么会这么巧,国师和上官娘亲都在闭关,穆姐姐预承龙种,皇姐和沧海殿下离超品又差上一步,能调动的圣者里只有母亲擅长战斗,不好,心神乱了,我无法集中精力……」心中的不安落了地,丹凤公主却越来越乱,她的心跳越来越快,阵阵眩晕在大脑肆虐。

  「殿下,殿下!」萍儿焦急的呼唤在耳边回响,她却没法回应,她要晕厥了。

  「殿下!」黄杏桃发觉主人异样,正欲抽身来援,却被六识帝骃一拳打来,不得已抽剑开路。

  鞭剑切下一块马蹄,黄杏桃却挨了下结实的,树妖真身多了个大洞,所幸债多不压身,也就无所谓了。

  轩辕凤的所见所闻愈发模糊,恐惧顺着血液冻结全身,又从喉管向上攀爬,就在她即将昏迷之际,一股阴气拂过城关,激得她猛然回神,同他人一样注目阴气来处。

  她看着天穹的最北边,一线阴翳横分天地,虽不疾不徐,却不容置疑、不可停息,它以这样的威势蔓延,将沿途雪峰收入深黯,轻携地狱往赴人间,向苍龙关悠悠侵染。

  「他来了。」六识帝骃忽言道,「我以为他就放点黑手。」

  「这松屁眼,早不来晚不来,偏生现在来,老子刚卸了神通,正想打个痛快。」狂蛮可汗啐了一口,狠狠不满。

  两人一来一去都是脏话,就这么粗俗地聊着,其他人却呆愣原地,坐视浓墨蔓延,他们不是没有感慨,而是说不出口,无形的威压封住了所有话语。

  「当!」关内响起嘹亮的钟声,这是巳时的宣告,钟声在九幽城墙内层层回荡,从北方的缺口挤出,拥向漫来的阴翳。待墨穹倾覆塞北,修士们已可以窥见那道身影,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轩辕凤压紧目力,极视着令她惶惶不安者,那身影在阴翳中走着,被些许天光照见形貌,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穿着样式古怪的黑衣,脸庞掩于玄色面具,完全契合公主的想象。

  他脚踏无穷阴气,闲庭信步在千丈高空,一簇簇花枝开满行迹,黑如静谧深夜,消抹着素白积雪,一路来到苍龙关前。

  看着地上的墨花,丹凤公主闭起双眼,她的心中已无一丝侥幸,她尽力剿除神魂的空白,抵着来人的威压开口:「您,您……」

  玄面人随手一挥,漫天威压便无影无踪,数万条手臂退回幽冥,「少用成语。」他道。

  轩辕凤愣了愣,把心中腹稿撕了去,片刻后才组织好新章:「不知前辈为何而来,若有不伤此界与玄汉的两全法,玄汉必当鼎力相助。」

  玄面人将面具对向她,似乎也将视线对向她,诉诸自己的意图:「玄元龙气。」

  「玄元?」旁边的萍儿重复道。

  「玄元就是主上对此界的称呼。」瑱玉璇行至玄面人身侧,适时解释道,她早就借军阵控住了伤势。

  「好嘛,要我们的龙气不说,连散逸疆外的那点都不放过,也不怕拉不出来吐出来。」萍儿把头一横,竟是这般胆大包天。

  「萍儿!」丹凤公主险些将明眸瞪出眼眶,急忙呵斥道。

  「有意思。」被一个三品不到的侍女如此冒犯,玄面人却不怒反笑,先为萍儿的言辞鼓了鼓掌,再向她跨出一步,下一瞬便来到近前,伸手覆上她的天灵盖。

  「手下留情!」不仅轩辕凤高声喊道,就连远处的敖春殇和黄杏桃也如此求情,倒是让玄面人吃了一惊。

  可他仍没有停手,待到三息后才收回手掌,扶着面具道:「比我想的更有趣,那就不能不追究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奴满口污言秽语,让我连玩你的兴趣都没有。」

  萍儿晃了晃脑袋,带着碧簪一起摇动,正想就他的收奴宣言回骂,却被打入一道乌光,当场睡了过去,被瑱玉璇接到一旁。

  「还能当着苍龙军选妃,早知道当年我脱层皮也要打一场。」狂蛮可汗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

  六识帝骃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重要的不是璇儿也成了他侍妾吗,管不住鸡巴管不住孩,倒符合你的作风。」

  可汗冥骸紧了紧手中大刀,一改先前的轻浮神念:「我没资格再害女蒙一次。」

  六识帝骃挑挑眉毛,沉思片刻,点头道:「也是,那小子好歹能沟通,只要龙气的话就随他去吧,说不定还能挡一挡别的位面。」

  狂蛮可汗沿着刀锋擦了一遍,拿头比了比东南方,问道:「去凑凑热闹?」

  帝骃哼了一声:「你去就够了,我要想想以后怎么活。」

  在可汗冥骸比出的方向,敖黄两人已立在轩辕凤身后,紧盯着瑱玉璇怀中的萍儿,尤其是黄杏桃的目光,她像是被夺了婴儿的母亲。

  「行了,」玄面人拍拍手,「我们来打个赌。」

  「赌?」三位美人等他解释。

  「和我过十招,无论手段,只要我没胜,活的人还你们,死的人我复活,我离开玄元。」

  「当真?」轩辕凤目光灼灼,不知起了什么心思。

  「你们有的选吗?」玄面人仿佛忽觉烦躁,当即御空退了万丈,无情声音遥遥传来,「我等一刻钟。」

  丹凤公主和身后两美对视一眼,一齐点头应下:「好。」

  事实上,一刻钟的时间太宽裕了,苍龙军九十息就完成整编,将不能战斗的修士筛剃出去,结出了全新的军阵。几道金绿光芒落下,七位一品顿时神完气足,黄杏桃临时补完妖身,就连影枝雀也能打起几分精神,代价不过是轩辕凤心无旁骛的半刻钟。

  「主人,这样好吗?」瑱玉璇从苍龙关赶来,一手抱着萍儿,另一只手拉拉玄面人衣袖,「万一您输了呢?您不擅长近身拼杀吧。」

  玄面人扯回自己的袖口,言简意赅:「闭嘴。」

  良久后补了一句:「半个时辰过了,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句话,瑱玉璇不知为何,心中只有无尽的轻松,她美腿一软,差点带着萍儿跌坐在地上。

  玄面人不再理她,闲望起敌方动向。

  一刻钟转眼便到,上万苍龙军踏过墨花隐去的路径,集结在城外百里的雪地上,庞大的军阵将彼此贯通,阵眼落在莫峥身上,苏方尽站在他右侧,将影枝雀护在中后方。

  敖春殇和黄杏桃御空在上,洛天师则与轩辕凤留在梧桐堂,一方面是为了护住主帅,一方面是要和她共同执掌龙气,敖春殇在已将剩余的易天权能全部交付。

  见对方严阵以待,玄面人侧扶住面具,向万军漫步而来,意兴阑珊道:「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苏方尽就飞身上前,明亮剑锋啸出剑气,江潮般涌向玄面人。玄面人负手而立,自是巍然不动,半环死气自行扩张,泯灭了所有剑气,顺带杀昏对方神魂,苏方尽啪叽一声划过雪地,从他身旁掠过。

  「一招。」

  轩辕凤当然有过如此设想,连龙气都没照顾到苏方尽,她平举藕臂将玉镯催动,连同身旁的洛天师再唤龙气天象,奈何天上的阴翳是如此顽固,纵然她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洗去一抹黯色。

  也许是对方手下留情,龙气加护并未削弱,金黄的气场在军阵中共鸣,灵力、气血、兵煞一同升腾,涌向阵前的莫峥,罡气锋刃从戟尖吐露,随着一声大喝,两尊神通法相被他放出,向四周迸裂出数十道银黑战纹,齐齐将巨钺对准玄面人,与主人一道蓄势待发。

  六识帝骃皱起眉头,狂蛮可汗却打了个哈欠:「别担心了,就这玩意儿,我一品的时候都能打发。」

  帝骃撤了马蹄角质,抱胸讥嘲道:「所以当年让你多读点书,他如果只是个超品驭僵师,肉身估计还不如一品武者,空手挨这一下,啧啧……」

  狂蛮可汗不耐烦地敲着重刃:「他又不是不会躲——等等,还真不躲?」

  如他所言,玄面人连姿势都没换,就这么孑立负手,任由莫峥屈身冲来。黑亮大戟直线逼近,行进中吸摄了两尊法相,在所过之处留下曲折裂痕,这杂乱的银黑线条拱卫着莫峥,描绘出稍纵即逝的历史,一路向玄面人飞纵。

  莫峥摒弃仅有的杂念,他要破釜沉舟,一切,他将一切压进手中的战戟,冲向前方的黑影。

  然而——

  没有声响。

  莫峥僵硬地低下头脸,看着战戟的尖峰,那里有块雪白的麻布,缝制着闻所未闻的衣物。黑亮的戟刃未进半寸,这块麻布吸收了所有的罡气与冲力,没有让主人受到分毫损伤,甚至没发出一丝声响。

  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莫峥倒地,苍龙军倒地。

  「两招。」玄面人淡然依旧,神念罩向关内的轩辕凤。

  但她不显慌乱神色,纤手隔空挥扬,落向开战来便始终垂首的影枝雀。影枝雀徐徐抬头,直视向玄面人,一双紫眸业已鎏金。

  「果然在拖时间啊,也是,这群废物也就只配当炮灰了。」可汗冥骸还是那般毒辣,向六识帝骃说道。

  六识帝骃却耸了耸肩,不以为然:「你都能察觉出来,那小公主能想不到?这小姑娘也是炮灰。」

  他话音刚落,影枝雀便疾咤两句:「吾命引吾世,万咒绝来敌。」

  「哦?」玄面人来了兴致,放任她燃起阴煞气焰,流观位面再生惊怒,被此方天地加诸最恶毒的诅咒。

  但倒下的不是他。

  直挺挺地,影枝雀向地面倒去,倒向雪白的棺椁,她已魂归幽冥。

  「很出色。」玄面人赞扬道,将彼此间距碾为虚无,伸手揽住美人艳尸,将她扶正。他遥遥点向百里之外,一朵墨花脱枝而飞,被他戴上少女的云发。

  他将影枝雀送向塞北,领军先行撤出的瑱玉璇就在此处,她将萍儿换到左手,右臂接过来人娇躯。力道刚刚落稳,影枝雀却突然睁眼,惊得她触体探去:少女全身的经脉被封禁,生机却旺盛到难以置信,神魂里存有九幽真韵。

  「这不是冥骸?!」她无法形容心中的惊骇,「没有作法,不到十息,随手复活了自祭位面的一品?」

  至于赌约,所有人都已不再上心,当黄杏桃的神通没有立即出现时,她们就已经输了。

  此刻,那颗黄果孤零零地跃出虚空,一柄炫目冰枪从中刺出,停在了玄面人胸前三寸。这不是道法或死气,也不是从概念层面杀死动能,而是几道浆液触手被玄面人的黑衣抛出,牢牢缠住了这柄超品法器。

  「这是件超品法衣?」敖春殇镇定自若地问道。

  「不止。」玄面人随口应道,触手将黄杏桃拽到脚边,「三招。」

  「影小姐败于诅咒反噬?您还是咒道圣者?」她眉心的法印越发耀眼,肆意窜动着鲜艳血光,红与蓝的华彩映照在玄面上。

  「不止。」玄面人再如是答,伸手指向黑色的地平线,「看到那些花了吗。」

  「看到了。」敖春殇平静说道,红蓝光彩一涨一缩,濒临决堤的时刻。

  「那还用法则挑战我,还是你不懂这是什么。」玄面人也平静说道。

  「我明白,」敖春殇结束了她的血祭,红蓝之间点亮一缕金,「您让我看了否极泰来,我想回礼。」

  下一刻,金红的炽焰冲上云霄,厚重的地气盘锁强敌,众人再也看不见万里阴翳,所知所感仅有那无尽的火光,以及大地的心脏。

  丹凤公主迎风挺立,流下悲喜交织的泪水,首当其冲的苏方尽,沦为炮灰的莫峥与苍龙军,影枝雀以命搏来的位面诅咒,黄杏桃被抑制的神通,伪装成最后一击的超品冰枪,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她将一切掷上赌桌,得享这无情的战果。

  「现在只要操控龙气天象,配合苍龙关特有的地气,想必十招就到了吧。」她呼唤洛天师,将神念灌入玉镯。

  可惜。

  「四招。」

  一根触手卷住敖春殇的脖颈,积雪犹在天火中心,地气枷锁被死气绞杀,玄面人毫发无伤,甚而仍未亲自下场。

  面对此情此景,轩辕凤也只能苦笑,人力终有穷,她想到。

  「咦?」洛天师却惊异出声。

  轩辕凤随她游神,只见那条触手止不住地颤动,引得玄面人持颐沉思,片刻后吐出陌生语段:「真神?」

  「五招。」他终于出手,一指点向敖春殇眉心,硬撼那枚龙皇之徽,强劲的死气突入法印,强行抹去她的神魂。

  「堏!」怪异的声音响起,黑衣触手硬生生地撕裂,敖春殇的尸身遁空脱走,连玄面人都来不及阻止,他于刹那中得见翱游之权柄,以及被沧海之徽强行挽留、没有归入幽冥的神魂。

  「也罢,好歹多些乐子。」停了片刻,他轻慢叹道,闲步迈往苍龙关。

  半息后——

  梧桐堂内,「六招。」他宣判。

       ***  ***  ***

  苍龙关,腊月初八,午时。

  似是为了报复之前的阴翳,此刻的太阳极其炽热,明明是四九寒冬,却晃得人睁不开眼。瑱玉璇虽然早已蜕凡,却也顺着本能掩起俏脸,走向更为明亮的青石广场,可汗冥骸正和帝骃在那闲聊。

  「那个,爹,叔……」她看向生父与叔叔,原本英丽的嗓音竟有些怯懦,如此颤颤巍巍地开口。

  「嗯?」两尊冥骸面面相觑,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侄女)。

  瑱玉璇犹豫片刻,问:「你们会留下来吗,还有诸位先烈。」

  狂蛮可汗张了张嘴,良久无法回答,只能摸摸瑱玉璇螓首,看向身旁的六识帝骃。

  六识帝骃叹了口气,替他作答:「我还有执念未消,会陪你走一场,你父亲……他不是不想留下,但他的执念不够强,除非那人点头,不然想留也留不住。」

  「执念,」瑱玉璇低声呢喃,「是苍龙关吗?」

  狂蛮可汗颔首,手甲翻卷消散,更用力地揉摸她的头,「我不是个好丈夫、好阿塔,也不是个好可汗,我只是个狂妄野蛮的战士、按性子胡来的粗人,他们也一样——」

  他指向几位天狼重骑,他们正在街上骑马畅游:「这一千人是我最初的弟兄,他们跟着我南征北战,劫掠一个又一个部族,奸淫女人,贩蓄奴隶,不知干了多少腌臜事,这才统一女蒙诸部。」

  自嘲地笑了笑,他继续说:「他们不知道留了多少野种,就像我也说数不清你有多少兄弟姐妹,我们不是值得敬仰的父辈,而是沐浴兽血的匪徒。」

  「我们想要女人就强奸,想要财帛就强抢,想要权力地位就征战四野,想要肥沃的土地就攻打中原。史书修得冠冕堂皇,说我是蛮神之子、天命所归,天狼重骑是历史的选择,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狗屎,更知道这群弟兄是什么狗屎,所以——

  「你会比我们干得更好,你是真正的可汗,你可能不信,可能会对我的功绩抬不起头,但唯有这点我敢肯定,我这个狗屎一样的阿塔敢肯定。」

  讲了这么多,他似是有些乏了,拍了拍瑱玉璇的肩膀,落下最后的叮咛:「我的执念消了,他们的执念也消了,说到底,无论是族人还是妻儿,我们都已经不在乎了,我们的时代结束了,女蒙的未来是你们的。

  「以后多问问你叔的意见,他能教的比我多,如果……如果有什么是只能向我学的,我想只有一个。

  「你是个优秀的可汗,但不是优秀的蛮族,你不相信自己的勇武,崇尚智谋与交涉,但这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如果你想要战胜命运,就把自己交给那股冲动,兽血会带你冲破一切。」

  言尽于此。

  瑱玉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茫然思索着:他为何如此了解自己,又对自己这个遗腹子抱着怎样的感情,是对子女的爱,还是对母亲的爱屋及乌,亦或是把——存在与否都无法确定的——对家国的愧疚寄托在自己身上?

  她得不到答案,至少现在不行。

「可汗大人。」这时,一位高挑丽人令她回神,瑱玉璇转头看向自己的亲卫队队长,听她说道:「镇朔军来了四万人,中三品占了半数,离苍龙关只剩一刻半期程,主上令你率军拦截。」

  「霜狼百骑都到位了吗?」瑱玉璇神色转瞬肃然,又成了统御女蒙的荒原可汗。

  「半数改道去拦截,另外的刚到苍龙关。」丽人当即答道。

「好,」瑱玉璇闭眼内视,运使心法调息着,「主上有别的要求吗?」

「唔……他要玩到明天中午,还要我和杏儿留下,其他姐妹你都可以带走——话说她们才刚到来着。啊,主上还说你不用担心龙气的问题,至少会把对面拉到同一水平线。」

  「我明白了,」瑱玉璇睁开双眸,明亮的琉璃眼如碧晶闪耀,「丰岚姐,你先去陪主上吧,还有……提醒他遵守约定。」

  丰岚点住她的额头笑道:「就宠你那妹妹是吧,姐妹们都被主上肏了,就杏儿是完璧之身,你个女蒙可汗咋还偏爱汉人呢,胳膊肘往外拐的。」

  言罢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甩马尾就往城中飞去,看得瑱玉璇摇头苦笑。她正笑着,余光突然照见半边裸体,脸颊刷地一红,外放的神意也收回去,侧头轻咳道:「那个,骃叔,玉璇先失陪一趟,您就在苍龙关里逛逛吧,顺便指导指导霜狼百骑。」

  「咴儿——」谁知旁边竟响起一声马鸣,瑱玉璇木然转身俯视,看着回归真身的帝骃,心中莫名冒出了极端幻灭的猜想:他不会是要去指导母马吧。

  「咴儿——咕噜——」帝骃刨了刨蹄子,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还当众发出求偶的叫声?」瑱玉璇甚至能听到光辉雕像崩塌的声音。

  「你上来啊。」帝骃换了只马蹄刨地,口吐人言道,「你是我侄女,当然可以做了。」

  「做……做什么?」荒原神女汗颜了。

  「坐上来去前线啊坐什么,怎么磨磨唧唧的,这点还是学学你那蛮猴老爹吧。」帝骃人性化地翻起白眼,和化形时没什么两样。

  「啊,啊,这样啊……哈哈。」

  瑱玉璇干笑着,怒斥着玄面人对自己的污染,正要跨上马背,又猛然察觉不妥:自己还穿着丁字裤,叔叔的马鞍也去了,身上的毛还八十年没理……赶忙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尾随叔叔去吧。」

  「诶你害羞什么,蛮猴子当年直接就骑上来了,他一个六品就敢骑妖帝,你半步超品不敢。」

  「毕竟您是长辈嘛。」

  「所以说你不像蛮族啊,不过蛮族一般确实不叫自己蛮族的,你阿塔在这方面倒是意外的随便。」

  「听叔叔的意思,您这系妖脉没和蛮族联过姻?」

  「我啊,那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一人一马)一前一后走着,待行至入关的城门,瑱玉璇却猝然捂胸闷哼,玄面人赐予她的冥骸权能尽数断开,只剩下指向身旁的一缕。

  六识帝骃回抬马首,看向身后三十七座灯龙塔,瑱玉璇闭上琉璃眼,最终也回首看去。

  一道身影抟风飞跃,他胯下没有坐骑,却比任何骑士都要雄武矫健,这身影一脚踏上中央灯龙,双手盖刀向下一插,九尺巨刃笔直刺穿石鳞,插入灯龙项领。

  「弟兄们!」狂蛮可汗纵情吼叫,「这沧龙怎么料理!」

  「枭首!」一千声怒号齐冲云霄。

  「断库煞首!」狂蛮可汗回应旧部的呼嚎,无那罡气从刀口迸发,随着手甲凶暴一拧,直径十丈的龙首被绞颈扭断,砸破冷风寒流,撞碎方圆半里的青石。

  天狼重骑能听见妇孺细微的呜咽,但他们没有分毫恻隐之心,把这哀恸用狂吼剁碎,献给他们唯一的王。

  「老子说要攻下苍龙关,库煞的是不是做到了!」狂蛮可汗继续怒吼。

  「可汗威武!」一匹匹冥马跳上高空,天狼重骑们抛起武器,把兵戈送向更高处。

  「库煞的爽不爽!」

  「爽!」

  「比玩女人爽?!」

  「爽!」

  「比杀男人爽?!」

  「爽!」

  「比抢掠部落爽?!」

  「爽!」

  「比打进汉都爽?!」

  「爽!」

  「还有没有遗憾?!」

  「没撞玉钟!」

  「库煞的等我女儿扣爆她俩的逼!」

  「等小可汗!」

  「哈哈!」可汗冥骸大笑,这笑声无比敞亮嚣张,听不出一丝哽咽,「下辈子还跟不跟我!」

  「跟!」一千冥骸星罗棋布,落在另外三十六座灯龙塔上,他们拉紧缰绳,神念拂向自己的爱马,冥马们人立举蹄,反复锤打起坚石鳞片,为最后的战吼伴奏:

  「扎骨!」「扎骨!」「扎骨!」「扎骨!」「扎骨!」「扎骨!」「扎骨!」

  这战吼高远、巍峨,比此刻的天更高远,比此刻的山更巍峨,他们将赫烈豪情宣泄,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在这战吼中,狂蛮可汗静穆地阖上双眼,这重甲,这重刃,这狂妄的半仙,通通化为尘世间的一缕青烟。

  瑱玉璇回过头,默然走向关外,她没有流泪,或许是因为她没被养育,或许是因为她不该哭。

  健美高挑的背影后,升起一千团飞灰。

  「就当是美梦一场。」 不知谁在呢喃。、

         ***  ***  ***

  「苍龙死了,他也死了。」玄面人把玩着朱红的玉镯,躺在华美的床榻上,这华榻原是轩辕凤所有,充盈着幽深的楠木芬芳,以及余晖般的温润体香。

  「呲呲」,些许噪音滑过,那玉镯变了颜色,转为一环墨翠。

  「您成功了?」床边侍立的少女又惊又喜,托着乘放沐泽巾的玉盘问道,她正是瑱玉璇的义妹。

  玄面人点点头,答得风轻云淡:「很轻松。」

  他捏住墨玉手镯,往里灌入一股高绝神念,玉镯震颤片刻,飞出两段灵力丝线,勾勒出一卷书页,无数文字光流般掠过。

  玄面人翻阅片刻,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语言道:「资料库被封锁了,只能查看近期载入的文献。」

  杏儿虽听不懂,却仍旧盯着那页书卷,在少女好奇的目光中,书卷停在熟悉的一页:

  远望天山数千重,峰巍嶂合屈人从。

  雄关悍立吞云气,残剑枯埋锈钲锋。

  今朝汝言无敌手,明日我来笑沧龙。

  上承圣兽下寻勇,马踏汉都撞玉钟。

  「这是狂蛮尊上的诗,璇姐姐之前给我看过。」杏儿话至半途,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沧海龙皇被枭首,苍龙关被攻陷,狂蛮尊上也归于尘土,历数玄元的亘古传说,似乎连仙人都无法永存,主上的位面也是如此吗?」

  「……」玄面人沉默了,久久不语。就在杏儿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时,他答道:「是。」

  「主上也会败吗?」不知为何,在玄面人回答了刚才的问题后,杏儿有种感觉,这个绝不该问的问题不会召来任何惩罚,反而会被郑重回答。

  「我已经败过了。」

  玄面人听不出情绪地说完,把玉镯扔到床头,神念游向窗外。

  窗外的地面上,被斩落的龙首缩在碎岩里,断嘴吐出隐裂的灯珠,灯珠骨碌碌地滚动,些许残光映照着龙首眼眸,明玉晶打磨成的龙眼闪闪发亮,散射着些许暖光;可偏偏在此刻,灯珠里的残光打转一遭,有气无力地熄灭了,那颗眼眸便也没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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