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中，名为霍言的少年躺在病床上，他可以说是身受重伤，被医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身中三抢，手术后昏迷了好多天，现在醒来身边却不是家人陪伴，而是……警官。

床边有两位男性警官，一个中年一个青年，床脚对着的墙边倚靠着一位年轻女性警官，与两位严肃的男警不同，这位女警面色带笑，从霍言醒来后，就一直对他嘘寒问暖。

但霍言感觉，如果警官要对自己下手，最先行动的一定是对面的女警。

他不明就里，呆呆回应着对方的询问，混乱的记忆也慢慢理清——自己是被劫匪打了三枪。那是下午，万万没想到这个时代还会有银行劫匪存在，为了保护妈妈，霍言干掉了那个劫匪团伙，但自己也身受重伤，当时以为要死了。

想起了这件事，霍言也明白了警官们的来意，以及为什么会是警官守着自己，而不是妈妈在身边。

所以，他主动提到：“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是招安。”

女警没有丝毫迟钝地接上了话。

“拒绝的话，就会逮捕我么？”

霍言自从成为了异变人后，就一直有留意现在社会对于异变人的看法和对待。

自十年前那场席卷全世界的大混乱后，人类像是被从根本性上分成了两派——人，异变人。

不幸的是，霍言在对付劫匪时暴露了异变人的身份，而这个国家对于异变人的措施是纳入官方管理，很多异变人被限制人身自由，虽然不至于直接被当作罪犯关起来，但很多事上需要谨言慎行了，最基础的一条就是不得批准不能离开居住所在城市。

“拒绝的话当然就只有收监了，不过也并不是把你和罪犯关在一起。实际上，你没有选择，毕竟顺从管理才有正常的生活。”

女警笑着说。

“但是，拒绝的人数足够多的话，这方面的政策是不是就会重新考虑呢？”

“你还是别抱这种希望比较好。”

“……”

“遗憾的是，你也没有多少考虑的时间。你现在就相当于是在人类社会游荡的野生猛兽，放任你一分一秒都是风险。我看过你的档案，五年前你的父母死在那场大混乱中，你自己应该也清楚这个措施的必要性。”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选择。”

霍言平静地轻轻叹息。

之后就是一系列手续，都是书面文件，霍言仔细看了看，警官们也没有催促，少年有疑问也会给予解答。他们三位也是异变人。

“没有批准不允许使用异变能力……”

“任何情况下都是如此，哪怕你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也是不允许擅自使用的。”

女警说明道。

“在此详细写下能力说明，有隐瞒或者不实内容视为违法，当局有权利直接逮捕签署人。”

“没错，这也是唯一一个会因为说谎而最高判死刑的法律条款了，要慎重仔细哦。”

“……看下来要求我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是连普通人的权益都没有给到我。”

“毕竟事实上你已经是异变人了。”

“你们也不能使用能力么？”

“办案的时候是有一定许可的，但是乱用的话也会有严重后果。”

“……真是艰苦的世道。”

“普通人也是如此。”

“我妈妈在哪？”

“我们让她在家等，你们可以见面的时候再通知她。”

“……我不可以随时回家吗？”

“不是那样，因为你有可能拒绝管理，所以才会这样。把这些文件签了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正常上学生活。你才初中毕业吧，下半年才上高中，人生还很长。”

最终，霍言签下了管理条款，意味着纳入管理，纸面文件自然不具备物理意义上的约束，但却是能让任何人合法杀死他的凭证——只要他违反了那诸多限制中的任何一条。

有种被强行压成弱势群体的感觉，让霍言很不舒服。

“对了。”霍言在警官们离开前出声询问，“网上的那些传闻，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你们官方散布的烟雾弹？”

“刁难我们么？我们不可能告诉你的吧。”

女警官依旧笑着。

……

自从异变人的存在公之于众，网上关于异变人的讨论就从未停止，因为官方并未给出说法。而对于他们，有另一种叫法：新人类。

据说他们都想着取代普通人类，或者奴役普通人类，各种各样的真实事件与网间传闻让他们与普通人类之间有了无形的墙壁。

不……霍言叹了口气，现在恐怕已经不该说“他们”了，而是“我们”。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的缘故，本来霍言想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与异变异能相关的事一概不碰。但是，现在被纳入管理后，霍言反而想像个异变人一样活着，原本避之不及的事，或许是时候接触了……早已懂事的他能理解设置和执行这些管理措施的官方人员，但他，不想接受。

随后，霍言独自办理了出院手续，本来医院是不会轻易允许这样的伤者出院的，但他是异变人，医院很快放行。这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权，而是医院管理人员都对他避之不及。

出院后，霍言漫步大街，即便只是散步都让身体的隐痛更加强烈。

据说，网上有专门分享每座城市有哪些已知异变人的地方，同城人也会互相转发，以作提防。不知是不是错觉，霍言感觉周围的路人都故意与自己保持了距离，但应该不会有多少人专门记住每个异变人的长相。

就这？这就是让我们正常生活？

霍言再次叹了口气。

据说，异变人的异能来自于一个伟大存在，那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形巨龙。穿梭世界降临的人形巨龙身躯崩解，碎片散落世界，触碰那碎片的人就会获得异能，成为异变人，而且每个人的能力都不一样，异能是根据自身的欲望形成的，因为那人形巨龙是『欲念之龙』。

仿佛幻想故事开局设定一样的传言从十年前开始存在，十年后的现在，其他诸多传言起起伏伏，从十年前流传至今的，也就只有这个说法了，而且与之相配的其余说法也很多。有时详细到像是亲眼所见验证过了一样。

比如，说人的欲望是空有其形没有力量，仅仅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而那人形巨龙身体崩解形成的『欲念碎片』蕴含力量，会填充欲望的形体，令其成为实体，也即外显的异能。

比如，说那『欲念之龙』依旧活着，正在拼凑自己，试图成为完整的自己，然后毁灭人类。

所以，『欲念碎片』是可以转移的，异变人死后，『欲念碎片』会留存在其尸体或者随身物品中，或许会不断在物品之间转移，向本体『欲念之龙』靠近。但当有欲望的知性生命接触后，就会自动填充进该生命的欲望中。

换言之，杀死异变人可以夺取『欲念碎片』，而理所当然的，填充进欲望的力量越多，异能就越强越完善……就像是，设计好让人类互相残杀的诱惑一样。

而对此，霍言想到了“人性”这个词。

每个人都有人性，每个人的人性也有所区别，好也人性坏也人性……与之相对的似乎是野性这个词，以身体的本能驱动自己。那么，竭尽全力满足自己本能的肉体需求，到底是人性主导还是野性主导呢？

霍言走到护栏边，看着下方的大水。

南海大都市起初是围绕一座小型内海建立的数座城市，在发展中彼此相接合并为一座都市，后来又在政厅的扶持下建立海上城市，却因为早期的管理不当造成了严重污染，梦中的美丽海上城也只存在于梦中。努力二十年都未能让被污染的内海恢复……靠近甚至会臭气熏天。

异变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在人类社会中正常生活呢？恐怕永远不能吧……只要异变人还拥有随时随地能造成巨大损害的异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还说你出院后怎么没回家，原来在这儿发呆。”

“……嗯。”

霍言应了一声，转过身来。

面前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穿着在大街上几乎看不见的短白旗袍，丰满的身材将旗袍开襟与开衩处都撑开了一道缝隙，白皙的肌肤得以一窥，盘扣与合线都摇摇欲坠快要崩断的样子。

拥有如此肉体的女性容貌也十分美丽，她的身高比眼前的少年还要高一点，仅仅是微微垂目就让人不胜诱惑。

“我……好像变成了异变人……”

霍言勉强扯出了一个笑脸。

“这我已经知道了，怎么，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就翅膀硬了？”

妇人嘴角勾起。

“不是……”

霍言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走吧，回家。”

她转过身去，自顾自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嗯……妈妈。”

霍言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十年前的大混乱，不仅有失去父母的孩子，还有失去孩子的父母，在政厅的推波助澜下，有了许多收养组成的家庭。看似是好事，但实际上大多数这样的家庭都很快变成了修罗场……父母意外死去，孩子意外死去，这样的新闻有过许多次。当然，也有真相查明，是另一方故意杀人。哪怕没有发生这样的悲剧，这场潮流式的收养家庭也并不怎么愉快。

不过，霍言是个幸运儿，收养他的妇女没有丈夫，让他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虽然观念上存在分歧，但养母从未强加于他，有时候让霍言感觉自己是被当作宠物养的。而且……养母非常有钱，哪怕是在这座经济发达的南海大都市，她都能算一流的人士，或许，她真的是养宠物的心态吧。

上了车，霍言与养母一起坐在后排，空间很大，车内电视、空调、冷饮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驾驶座的人沉默不语。

“回去了。”

养母开了口，驾驶座的人默默开车。

霍言对她并不了解，只知道她是养母的司机，每次见到她不是在车驾上，就是在车门边，从没说过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戴着帽子和眼镜让人连面容都看不清，就像是专门上班的工具人一样。养母对此非常满意，所以也有可能是养母要求的上班表现。

“你这个样子，就像是回到了刚来的时候。”

养母拿了一瓶霍言喜欢的饮料给他。而冰柜中除此之外都是不同的酒。

“……你不讨厌异变人么？明明……”

霍言想起自己刚成为异变人的时候，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差点自我厌恶到跳楼。或许……自己也曾经是憎恨异变人的极端分子。

“异变人没什么讨厌的，只是异变人当中也有令人讨厌的而已，普通人中令人讨厌的就更多了。”

养母拿起了一瓶红酒，没有拿杯子，开盖即饮，个人时间中，她仿佛把精心养成习惯的端庄优雅完全抛弃了一样。又或许，两种行为习惯已经融合为一个整体。

霍言无言以对，只能喝起饮料。车内十分安稳，司机开得很好，饮料的表面都没有涟漪。

养母的话很正确，但往往只有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才能对正确的话语侃侃而谈……像养母这样有沉痛经历的人反而不太会说这类话才对。

过了一会儿，霍言开口：“以后不能随便旅游了，出城都需要专门申请批准。”

“嗯，没事。”

养母摸了摸霍言的脑袋。

或许是想让孩子快速走出阴影，养母经常带着霍言到处旅游，尽管霍言多次说不用这样，但养母执意如此，不知道她的事业有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不过，霍言更多的是感到歉意，自己其实并不怎么难过，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旅游。对旅游本身没什么兴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旅游总是会和养母一起睡，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会很辛苦很折磨，如果要求多开一间房，霍言又会感觉自己增添了一笔额外消费，哪怕这点钱对养母来说不值一提，霍言依旧会不自在。

轻微的轰鸣在安静的车内飘逸，心跳的速度甩开了秒速的计时，霍言有些紧张，也有些惬意，竟然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女性看到后，将剩下的半瓶酒放了回去，轻轻挪了挪屁股，静静地靠着霍言，也闭上了眼睛。

……

关于那『欲念之龙』与异世界的传闻，有一个后续，会从异世界来到这里的不止『欲念之龙』，不久后的未来，『阴影之龙』将与三十六位被选中之人合力打开连通世界的门，『阴影』将会降临这个世界，人类会与她战争。而无论输赢，人类都将陷入衰败，届时若『欲念之龙』还存在，那我们将会重蹈异世界人类的覆辙，被『欲念之龙』灭绝。

有说，不要试图阻止『阴影』的降临，而是该专注于消灭『欲念』。因为『阴影』虽强，却对灭绝人类没有兴趣，『欲念』虽弱，却对人类绝不姑息，她绝对会用尽一切确保不再有一名人类苟活于世。

“虽然说得有模有样，却没什么真实感啊。如果我们碰到的真是什么碎片，那龙娘碎得还真彻底，全世界少说也有几十万异变人了吧？”

年轻的男警官在车内接话道。

“龙娘？”

开车的中年男警官表示疑惑。

两人与刚才在医院里不同，此刻轻松了许多。

“嗯，不是人形巨龙么？还是个女的，当然是龙娘了。”

“哦，和男娘类似？”

“……这……”

年轻男警官一时无语。

副驾驶座上的女警官此刻倒是没了笑意，略显忧郁地看着窗外飞驰的模糊色块。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嗯？”听到驾驶座传来的询问，女警官回头道，“哦……实际上那个传闻是真的。”

“啊？真的？”

年轻男警官很是意外。

“嗯，我们曾经抓到过，但是错失了机会。等到反应过来想要消灭她的时候，却被劫走了。”

“……被那个新人类组织吗？”

“还不知道，但大概是的。奇怪的是我们只公开了异变人相关的信息，没有把异世界的消息流出过，但是这个信息却从十年前开始流传从未停止，上面想过办法令其消失，或是用别的假消息遮掩，都没有成功。毕竟现在世上的能人异士太多了，连网络都不再受控制。”

“那……那什么异世界的东西真的会出现？”

“只能说目前的情报是这样，但是在那一天到来前，没法确定。”

“那，网上流传的那些异世界小故事，也是真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

女警官摇了摇头，再次看向窗外，这一次是高楼大厦林立。

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铁与电的文明，油与火焰的利用，这就是人类社会……不，也有并非如此的国家。多亏一些别国的衬托，这个国家能更好地保持和平。有一些国家认为异变人是害虫，抓捕虐待残害，却始终无法消灭境内的异变人；有一些国家认为异变人是未来，社会高度支持甚至给予异变人特权……最终都变成了纷争矛盾不断的国家，社会动荡不安。相比之下，这个国家还算和平，尽管暗流汹涌，却至少……依旧和平。

“诶？”

“怎么了？”

听到后座的疑惑声，女警官下意识地问道。

“你们看了这个霍言的资料了吗？”

“早就看了。”

“那你们看到他的养母是谁了吧。”

“隐花集团董事长，唉，真令人羡慕。”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警官公然哀叹一声。

“她已经五十岁了……但是她的照片看上去完全不像五十岁啊。”

年轻男警官递出手机，上面是他刚搜索出来的霍言养母的照片。

前座的两人都回头看了一下，心生疑虑，女警官接过了手机：“她是……”

“没了丈夫儿子，这下全便宜那个霍言了，我也羡慕！”

年轻男警官也公然哀叹一声。

但女警官却皱着眉头：“不，这是……假身份……她可不是十年前因为那场大混乱失去的丈夫和孩子，十年前的那场大混乱，她甚至还不在这里。怎么会……”

“你认得她？”

开车的男警官问。

“嗯，我记得她……”女警官十分严肃，“十年前她乱入了一场事件，足足涉及4个异变人，虽然他们都已经死了，但现在收养的孩子也成了异变人……我说怎么看到她名字的时候有点眼熟……但是，为什么？她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郑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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