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癫狂(灰岛的炼狱)

　　1.崩裂的回响

　　琉璃的葬礼像一场冰冷的钝刀，在灰岛研二的灵魂上反复切割。他站在人群边缘，看着棺木缓缓降入冰冷的墓穴，看着那方小小的墓碑上镌刻着琉璃的名字，看着清川夫妇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般瘫软在地。竹内真仓惶逃离的背影，更是在他心口添了一道耻辱的伤痕。

　　他没有流泪。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在他体内凝结成一块坚冰，一块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坚冰。他拒绝了所有安慰，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他那间堆满书籍、仪器和生物标本的大学实验室。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此刻闻起来都带着琉璃的气息——她曾在这里等他下课，安静地坐在角落看书，阳光洒在她的发梢…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灰岛研二猛地抓起手边一个装满培养液的玻璃烧杯，狠狠砸向墙壁！

　　砰！！！

　　玻璃碎裂！粘稠的液体四溅！如同他此刻崩裂的内心世界。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实验室里疯狂地破坏！推倒仪器架！扫落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珍贵的培养皿、精密的显微镜、成摞的文献资料…一切都被他狂暴地撕扯、砸毁！玻璃碎裂声、金属扭曲声、纸张撕裂声…交织成绝望的悲鸣！他要毁掉这一切！毁掉这个没有琉璃的世界！

　　就在他抓起一个沉重的离心机底座，准备砸向唯一完好的、储存着重要胚胎干细胞样本的低温液氮罐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他身体最深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眼前一黑，离心机底座脱手砸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巨响。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他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诡异地凸起、搏动，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紫色！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肌肉纤维仿佛在溶解又重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服，混合着砸碎的培养液，粘腻而冰冷。

　　“呃…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意识在剧痛的边缘模糊。朦胧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一道被玻璃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新生的肉芽如同粉红色的蛆虫，疯狂地交织、覆盖，短短十几秒，伤口便只剩下一道粉红色的新疤！

　　超能力…觉醒了？以如此痛苦、如此暴烈的方式？是极致的悲痛和绝望撕开了某种基因的枷锁？还是…来自琉璃死亡的诅咒？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诡异的、充满力量的虚弱感。灰岛研二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迅速消失的疤痕。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愈合…再生…无视规则的生命力…

　　如果…如果这种力量足够强大…是不是…是不是就能逆转死亡？！是不是就能把破碎的琉璃…重新拼凑回来？！

　　狂喜！如同地狱岩浆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悲痛和绝望！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满地的狼藉和身体的虚弱，踉跄着扑向那台唯一完好的、储存着人类胚胎干细胞的低温液氮罐！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癫狂火焰！

　　2.深渊的阶梯

　　希望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再生能力并非万能，它更像一把疯狂透支生命的双刃剑。每一次加速愈合，都伴随着细胞端粒的急剧缩短和难以忍受的、仿佛生命本源被抽走的巨大疲惫与虚弱感。灰岛研二看着镜中自己迅速爬上眼角的细纹和日益加深的黑眼圈，感受着体内那股如同沙漏般流逝的生命力，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但这恐惧，远不及复活实验一次次失败带来的绝望更令人窒息。

　　最初的实验对象是动物。小白鼠、兔子、甚至小型犬。他尝试用自己蕴含再生因子的血液、骨髓穿刺液去“激活”刚死亡不久的个体。结果惨不忍睹：细胞失控增殖形成巨大的、流着脓血的肿瘤；肌肉组织疯狂生长却失去神经控制，变成蠕动的肉块；骨骼扭曲变形刺破皮肤…实验室里充斥着实验体垂死的哀嚎和肉体腐烂的恶臭。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琉璃冰冷的尸体旁又堆上一具畸形的骸骨。

　　“不…还不够…方向错了…需要更接近人…更接近琉璃的载体…”灰岛研二在实验日志上疯狂地书写，字迹潦草扭曲，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显微镜下那些失控分裂的细胞。

　　伦理的底线在绝望的深渊前轰然崩塌。

　　他利用自己在医学院的资源和人脉，开始接触一些非法的渠道。金钱开道，加上他科学天才的光环，一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掮客为他带来了“特殊的实验材料”——刚刚因意外或疾病死亡的、相对“新鲜”的人类尸体。来源可疑，身份不明。

　　第一次面对冰冷的、苍白的人类尸体（一个死于车祸的年轻女性），灰岛研二的手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刺眼的无影灯下，冰冷的解剖台，不锈钢器械泛着寒光。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灰岛研二”的犹豫被疯狂的执念彻底碾碎。他拿起注射器，抽取了自己蕴含再生因子的血液。

　　“为了琉璃…都是为了琉璃…”他喃喃自语，如同念诵着堕落的咒语，将针头刺入尸体的颈动脉。

　　注入…

　　等待…

　　监测仪器上，死寂的脑波线毫无波澜。

　　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

　　尸体依旧冰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一些注射部位的肌肉组织开始不受控制地、如同蛆虫般蠕动、增殖，形成一团团令人作呕的、半液态的肉瘤。失败。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灰岛研二愤怒地咆哮，将手术台上的器械扫落一地！金属碰撞声在冰冷的停尸间里回荡。他颓然跪倒在尸体旁，看着那扭曲蠕动的肉瘤，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仿佛看到琉璃的脸在那团恶心的肉瘤上浮现，无声地控诉着他的亵渎。

　　他冲出停尸间，在深夜无人的街道上狂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也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灼烧。呕吐感翻涌上来，他扶着路灯杆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他看着自己沾着福尔马林和不明体液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滑向一个何等黑暗的深渊。但回头？看到琉璃空洞的眼神，那深渊仿佛成了唯一的救赎。

　　3.混沌的幻光

　　为了寻求新的突破，灰岛研二申请加入了一次由顶尖海洋生物研究所组织的、对太平洋深处新发现巨型海生生物（疑似未知物种或受污染变异体）的科考活动。他需要一个喘息，需要远离那充满失败和罪恶的实验室，或许…深海能给他新的启示。

　　科考船在风暴频发的远海航行。巨大的风浪让船体如同玩具般颠簸。灰岛研二站在摇晃的甲板上，扶着冰冷的栏杆，脸色苍白。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味，吹乱了他花白了不少的头发。他看着墨绿色的、如同沸腾般的海水，眼神空洞。琉璃的死，实验室的失败，生命的流逝…一切都像这沉重的海水，压得他喘不过气。

　　突然！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船底传来！整艘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一侧倾斜！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令人牙酸！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触礁？！不可能！声呐显示水下有巨大生物活动！！”

　　“左舷船体破裂！进水了！！”

　　“弃船！快！弃船！！”

　　混乱！尖叫！绝望！

　　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倾覆的船体！灰岛研二被巨大的力量甩出船舷，坠入墨绿色的、翻涌着泡沫的深渊！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口鼻，巨大的水压挤压着胸腔！窒息感和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他徒劳地挣扎着，意识在冰冷和窒息中迅速模糊。眼前是翻滚的、越来越暗的海水。琉璃温柔的笑脸在黑暗中浮现，随即又被冰冷的绝望取代。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吗？也好…去陪她…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洋流卷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拖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他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的、布满细沙和碎礁石的海滩上。咸涩的海水呛咳着从口鼻中涌出。他艰难地睁开被海水刺痛的眼睛。

　　眼前不是预想中的荒岛景象。

　　天空被浓得化不开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灰白色雾气永恒笼罩。岛屿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狰狞、如同凝固火山熔岩般的黑色建筑群遗迹，散发着非人的古老与死寂。而环绕着它的岛屿地表，覆盖着形态怪异的巨大植被——发着荧光的巨型蕨类、如同蠕虫般扭曲的藤蔓、叶片边缘长着锋利锯齿的低矮灌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一种奇异甜腥的腐朽气息。

　　这里是地狱的入口？还是…神迹的废墟？

　　灰岛研二挣扎着爬起来，强烈的求生欲暂时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麻木。他踉跄着探索这片诡异的岛屿。在岛屿中心遗迹的深处，他发现了被掩埋的通道入口。一种莫名的召唤驱使着他，如同朝圣者般深入其中。

　　通道深入地下，越来越冷。空气里的甜腥味被一种更古老、更冰冷的、如同墓穴般的气息取代。最终，他推开一扇沉重的、布满无法理解符文的石门。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穹顶高耸，连接着黑暗。在溶洞的最中央，并非他想象中的祭坛或宝藏。

　　悬浮着一团…“虚无”。

　　它不断旋转、坍缩又膨胀，由纯粹的“黑暗”构成，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空间感。在它视界的边缘，光线被扭曲成怪异的弧线，空间如同被揉皱的纸张。一种微弱、变幻不定、如同极光般的幽暗色彩在漩涡的边缘流淌，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气息。

　　【万色混沌】残骸。

　　灰岛研二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身体的伤痛和疲惫。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朝圣者目睹了神迹！那扭曲的光线，那坍缩的空间，那流淌的“可能性”色彩…他作为科学家的直觉在疯狂尖叫！这不是物理法则能解释的存在！它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它代表着…终极的“创造”与“无序”！

　　一个疯狂的、足以点燃他所有绝望灰烬的念头，如同宇宙大爆炸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如果…如果这“混沌”的力量…能无视规则…能将“可能性”具现为现实…那么…那么“复活”一个被死亡定义的个体…是否也成了…一种“可能”？！

　　他不需要理解它！他只需要利用它！利用这岛屿独特的环境，利用这残骸泄露的微弱辐射！这里，就是他为琉璃重铸生命的“熔炉”！这里，就是他建造“慈爱之巢”的基石！

　　狂热的火焰在他眼中熊熊燃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也更加…疯狂。他枯槁的脸上，因为激动和绝处逢生的狂喜而泛起病态的红晕。他对着那悬浮的“虚无之影”，如同对着命运本身，发出了无声的誓言：

　　“琉璃…等着我…这次…我一定…把你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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