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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裹挟着尘沙的气息，刮过羿干裂的嘴唇。他蜷缩在一堵断壁残垣下，视线所及，是荒芜的沙漠，苍白的骨骼，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十个高悬的、散发温暖白光的光球。喉咙里火烧火燎，水囊早已空空如也。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尝到的只有苦涩的沙尘。父母模糊的面容在饥饿与眩晕中闪过，最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流浪了多久？他不知道。只记得他在这沙漠里走了许久。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一片奇异的绿意撞入眼帘。不是幻觉。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入口，谷口氤氲着朦胧的水汽，与外面毫无生机的世界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谷口立着一块温润如玉的巨石，上书两个古拙的大字：汤谷。一股清凉湿润的气息从谷内飘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拉住了濒临崩溃的少年。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向那片绿洲。

踏入谷口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灼人的尘浪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暖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湿润的水汽。眼前豁然开朗，琼楼玉宇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彩蝶纷飞，灵禽轻鸣。街道上的人们衣着整洁，面带安详的笑容，彼此问候，市集繁华却不喧嚣，一派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羿惊呆了，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就在他茫然四顾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孩子，从外面来的？”

羿猛地回头。一位身着素雅长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面容儒雅，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岁月与智慧。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像春日午后的阳光。男子身边，三位气质温婉、容貌绝美的女子含笑而立，目光柔和地落在狼狈的少年身上。

“是…是的。”羿的声音沙哑干涩。

“外面…很苦吧？”中年男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沾满尘土的肩膀，那动作自然而亲切。“我是此地的主事者。若不嫌弃，便随我回家，洗去风尘，吃顿饱饭，如何？”

没有追问，没有怀疑，只有纯粹的善意。羿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地点点头，几乎说不出话。三位美丽的女子也走上前，其中一位递给他一个水囊，声音如清泉：“喝点水，孩子，慢慢来。”

就这样，羿被这位自称汤谷管理者的中年男子和他的三位妻子带回了那座华美宫城中最深处的庭院。巨大的神木舒展着金红色的枝叶，遮蔽出清凉的浓荫。他被安排在一间雅致的厢房，温热的沐浴，干净舒适的衣物，还有从未见过的精致食物。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是倒在柔软的床榻上，便沉沉睡去。梦里，不再是沙土与干渴，而是温暖的光和轻柔的风。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窗外鸟鸣清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一位穿着淡黄裙衫、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正扒着门框，好奇地偷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初升的星辰。见他醒来，女孩像受惊的小鹿般“呀”了一声，转身就跑，裙角翻飞。

“昕儿，不可无礼。”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羿循声望去，只见三位夫人中的一位牵着刚才跑掉的小女孩的手，身旁还跟着另外九个年龄不一、但都粉雕玉琢的女孩。她们大的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小的不过七八岁模样，个个容颜精致，气质或活泼、或娴静、或灵动，如同十朵含苞待放的绝世名花，簇拥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屏息的风景。

“这是羿哥哥，以后也是我们的家人了。”常仪夫人微笑着介绍。

小女孩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少年。羿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女孩。那位名叫“昕”的十妹胆子最小，躲在姐姐们身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那位看起来最年长的大姐“曌”，气质沉稳，向他微微颔首，眼神清澈而包容。二姐“晟”则大方地笑了笑，笑容明媚如阳光。

“羿哥哥好！”女孩们声音清脆悦耳，像一串风铃摇响。

这便是羿与汤谷十位金乌公主的初见。命运的交织，情感的萌芽，以及未来那场撕心裂肺的劫难，都在这个温暖宁静的清晨，悄然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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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谷的日子，对于羿来说，如同从地狱一步踏入了仙境。中年男子——羿尊称他为“羲和大人”——待他如亲子，悉心教导他文字、礼仪、射术乃至一些玄奥的道理。三位夫人：常仪温婉，望舒清冷，羲光活泼，都对他关怀备至，视如己出。而那十位金乌公主，更是迅速成为他生命中最鲜活、最明艳的色彩。

起初，她们更像是十位需要照顾的姐妹。羿陪着最小的昕在溪边捞鱼，看着她笨拙地弄湿裙角，咯咯直笑；他教六妹晗辨认谷中奇异的草药，她专注的神情格外动人；他听三姐昙抚琴，琴声悠扬，如清泉流淌心间；他被活泼的五妹昳拉着在巨大的扶桑树下追逐嬉戏；也曾安静地坐在四妹炅身边，看她一笔一画描绘汤谷的风景。

时光在汤谷似乎流淌得格外快，也格外奇妙。几年光阴，对人族而言是从少年步入青年的蜕变，对拥有漫长神寿的金乌来说，本应是微不足道的弹指一瞬。但羿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那懵懂的情愫，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滋生。羿的目光，渐渐无法从她们身上移开。昕儿褪去了孩童的稚气，出落得亭亭玉立，羞涩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媚；九妹昀原本有些怯懦，如今眼眸流转间却带着不自知的柔媚风情；七妹暻和八妹晞这对双生花，容貌越发酷似，气质却愈发分明，一个沉静如幽潭，一个灵动似山泉，并肩而立时美得惊心动魄；六妹晗的聪慧中多了份温婉；五妹昳的活泼里添了丝妩媚；四妹炅的画笔下开始有了羿的身影；三姐昙的琴音里融入了缠绵的情思；二姐晟的明艳笑容，让羿的心跳总是不自觉地加速；而大姐曌那沉静包容的目光深处，也开始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兄长或玩伴，那里面糅杂了好奇、依赖、倾慕，以及属于少女怀春的羞涩与炽热。她们会为他精心准备点心，会因他的称赞而脸颊飞红，会在他练箭时偷偷观看，也会在他偶尔外出归来时，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

羿的心被这十份日益浓烈的爱意填满。每一个少女都是独一无二的天香绝色，或清纯，或妩媚，或娴雅，或灵动，都让他深深爱怜，难以割舍。他沉醉在这被十颗璀璨星辰环绕的幸福之中，汤谷的时光如同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蜜糖。

然而，这份因他而起的、蓬勃滋长的人间情爱，却在无声无息中撼动着亘古不变的天道平衡。

羿并非没有察觉外界的异常。每隔一段时间，羲和大人会允许他短暂离开汤谷，去人间游历或办事。起初，他只觉得外面比汤谷炎热干燥些。但近一两年，变化越来越明显。天空中的十个太阳，光芒越来越刺眼，温度越来越高。他亲眼见过溪流在短短数日内干涸见底，茂密的森林成片枯焦自燃，曾经肥沃的土地裂开狰狞的巨口。人族部落的处境愈发艰难，祈雨的祭坛上烟火不断，却只换来更酷烈的骄阳。绝望的气息像瘟疫般蔓延，婴儿的啼哭因干渴而喑哑，老人的叹息沉重得如同巨石。

每一次从人间归来，踏入汤谷那清凉的结界，羿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汤谷内依旧四季如春，岁月静好，少女们的笑靥如花，仿佛与外面那个正在被炙烤、走向毁灭的世界隔绝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他看着在扶桑树下嬉戏的昕、昀，看着在凉亭中对弈的暻、晞，看着安静读书的晗，看着画画的炅，看着抚琴的昙，看着逗弄灵鸟的昳，看着对他展露明媚笑容的晟，看着目光沉静却隐含关切的曌……心中的不安与困惑如同藤蔓般缠绕滋长。为什么汤谷能独善其身？为什么羲和大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那十个愈发灼热的太阳，与汤谷，与他身边这些明媚的少女们，是否存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关联？

他试图询问过羲和大人，得到的总是温和却模糊的安抚：“天地自有其运行之理，孩子，莫要过多忧虑。” 那深邃的眼神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却又将一切真相牢牢封锁。羿只能将疑虑压在心底，加倍珍惜在汤谷的每一刻，沉溺于与十位少女日益甜蜜的相处中，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却外面那个正在燃烧的世界。他不知道，一场颠覆他所有认知和幸福的真相，正伴随着汤谷之外那越来越无法忍受的酷热，一步步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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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沉闷，连汤谷结界内的光线都似乎比往日更白亮了几分。羿刚结束晨练，汗水浸湿了额发。羲和大人的贴身侍从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羿公子，主上请您去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羿心中微动，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跟随侍从穿过回廊，来到羲和大人那间摆满古老卷册、弥漫着淡淡墨香的书房。羲和大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株巨大的扶桑神木。他的背影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父亲。”羿恭敬行礼。几年的相处，他早已将这个给予他新生和温暖的男人视作父亲。

羲和大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肃穆。他示意羿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清茶，茶水碧绿，却映不出半分暖意。

“羿儿，”羲和大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你已成年，有些事，不能再瞒你了。”

羿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指节微微发白。他预感到，那层隔开汤谷仙境与人间炼狱的薄纱，即将被彻底撕开。

“你可知，此地为何名‘汤谷’？”羲和大人问道，目光如炬。

羿摇头，他只知道这是人间与仙界的交汇之所，是羲和大人的居所。

“汤谷，乃日出之地，日落之所。”羲和大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悠远的洪荒，“是金乌神鸟栖息、沐浴，驾驭日车巡行天宇的起点与终点。”

“金乌？”羿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传说中背负太阳的神鸟。

“不错。”羲和大人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惊雷在羿耳边炸响，“我，并非人族。我乃上古金乌之神，羲和。”

羿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案几上，碧绿的茶汤泼洒开来，如同他瞬间破碎的认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如父的中年男子。

羲和大人没有停顿，继续道：“我的三位妻子，常仪、望舒、羲光，亦是金乌之身，司掌月华与星辰运转。”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些在庭院中嬉戏的倩影，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而我们的十个女儿……她们，就是如今高悬于苍穹之上，那十个失控的太阳！”

“轰！”

羿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他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太…太阳？她们…她们是太阳？！”他失声叫道，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荒谬感。那些朝夕相处的明媚少女？那些他深爱着的、各有千秋的天香国色？是天上那十个散发着死亡灼热的光球？这怎么可能？！

“是的。”羲和大人闭上眼，沉重地点头，“她们是金乌神体所化，是太阳的神力本源。原本，她们神体稳固，寿元悠长，成长极其缓慢，数十年光阴对她们而言不过孩童嬉戏的片刻。因此，即便十日同天，神力亦能均衡运转，普照大地而不伤万物，这便是上古‘十日浴日’之景，天地一片祥和。”

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落在羿身上，那眼神里有痛惜，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果牵连。“然而，自从你来到汤谷，与她们朝夕相处……一切，都变了。”羲和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人族的情爱，炽热、浓烈、充满生机，却也如野火燎原，最易点燃神性中沉寂的‘人欲’。她们接触了你，爱上了你……这份属于凡尘的、蓬勃的男女之情，如同最烈的催化剂，压制、甚至部分取代了她们体内属于神灵的、冰冷恒定的规则之力。”

羲和大人走到窗边，指着外面：“你看她们，这几年是否出落得极快？从垂髫女童，到如今的亭亭玉立？”

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目光落在远处凉亭中正在说笑的晟和昳身上。阳光勾勒出她们窈窕动人的曲线，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啊，太快了！快得让他沉醉于她们日益绽放的美，却忽略了这背后违背常理的诡异！

“这便是人欲催生的结果！”羲和大人语气沉痛，“她们的身体在情爱中加速成熟，神力也随之剧烈波动、增长，却失去了平衡的约束。那天空中的十个太阳，便是她们神力失控的外显！光芒越来越灼热，热量越来越难以控制，人间因此化为人间炼狱，生灵涂炭！此非她们本意，却是因你而起，因这份不该存在的深情而引发的天地大劫！”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羿心上。是他！是他带来的情爱，点燃了少女们心中的火焰，却也点燃了毁灭人间的十日！那些他在人间看到的干涸的河床、焦黑的土地、绝望的面孔……无数生灵的哀嚎，竟都源于他对她们的深情？巨大的负罪感和荒谬感瞬间将他淹没，让他几乎窒息。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无法接受，自己视若珍宝的爱恋，竟成了毁灭的源头！

羲和大人转过身，双手重重按在羿颤抖的肩膀上，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羿儿，为父又何尝忍心？她们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心头肉！看着她们因情而盛放，为父也曾欣慰。可如今，这份情，却成了悬在天地众生头顶的利剑！此劫，乃天地注定，避无可避！”

他直视着羿惊惶痛苦的双眼，语气斩钉截铁：“唯一的解法，便是让天上只留下一个太阳！这意味着……你必须亲手，去终结我九个女儿的性命！”

“不——！”羿如遭雷击，猛地挣脱羲和大人的手，踉跄后退，撞在书架上，震落几卷竹简。他目眦欲裂，声音凄厉，“我做不到！父亲！我做不到！她们每一个…每一个都是我心头所爱！我怎能…怎能亲手杀了她们？！” 十张如花笑靥在他眼前闪过，昕的羞涩，昀的柔媚，暻晞双姝的静美与灵动，晗的聪慧，炅的才情，昙的清冷，昳的活泼，晟的明艳，曌的包容……每一个都深深镌刻在他灵魂深处，要他亲手毁灭其中九个？这比剜他的心还要痛上千百倍！

看着羿痛苦崩溃的模样，羲和大人眼中也涌上泪光，他何尝不是心如刀绞？他用力抓住羿的手臂，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羿儿！你以为为父就忍心吗？！可这不仅仅是我的女儿，你的爱人！这是关乎天地秩序，关乎亿万人族存亡的重担！若你不做，待天地劫数积累到无法挽回，自会有其他人族应运而生，手持神弓，射落九日！到那时，身为人族的你，又该如何自处？是阻止你的同胞拯救苍生？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们被他人所杀？那对她们，对你，岂不是更残忍？！”

羲和大人的话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羿淹没。是啊，如果注定要有人来终结这一切，如果注定要有九个太阳陨落……与其让陌生的神射手带着冰冷的使命来射杀他的爱人，不如……不如由他这个深爱她们的人，来亲手送她们最后一程？至少，他能给她们温柔，给她们尊严，给她们……属于恋人的告别？

看着羿眼中剧烈的挣扎和痛苦，羲和大人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非金非玉的奇异石头。它通体流转着九种难以言喻的瑰丽光华，九色交织缠绕，生生不息，散发着一种古老、神圣、包容一切的浩瀚气息。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蕴藏着生命与轮回的奥秘，让整个书房都沐浴在一种温润而庄严的氛围中。

“此乃‘九色神石’。”羲和大人的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是太古之初，女娲娘娘炼石补天时遗留下来的一块神石碎片。它蕴含着造化与轮回的无上伟力，能温养神魂，护持真灵不散。”

他将这块沉重而温暖的神石，轻轻放在羿冰凉颤抖的手中。

“拿着它。”羲和大人的目光充满了期冀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你……送她们离去之时，用这神石，将她们消散的灵魂小心收集起来。神石自会护佑她们的真灵不灭。”

羿紧紧握住九色神石，那温润的触感和流转的光华仿佛带着一丝生命力，稍稍抚平了他心中撕裂般的痛楚。

“然后呢？”他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收集了灵魂，她们……还能回来吗？”

羲和大人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斩钉截铁：“能！只要你完成这救世之举，承受这莫大悲痛，便是立下了补天阙地般的大功德！天地自有感应，降下无量恩泽！届时，凭借这九色神石中温养的魂魄，再辅以其他天地神物，如月魄之精、星辰之髓、扶桑之心，便有极大的可能，为她们重塑神躯，化形复生！她们会失去作为太阳的神力本源，却可以作为一个全新的、独立的生命，再次回到我们身边！”

“复生……”羿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尽管希望渺茫，前路艰险，但这终究是一线生机！是黑暗深渊尽头的一缕微光！亲手杀死爱人的痛苦并未减轻分毫，但这“复生”的承诺，却给了他一个必须去完成这残酷使命的理由——为了她们最终能归来！

他紧紧攥着九色神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温润的神石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光华微微流转。书房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羿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少女们无忧无虑的欢笑声。那笑声此刻听来，却如同最锋利的针，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

羲和大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饱含痛苦、期冀与无尽沧桑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这个决定，只能由羿自己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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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那颗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希望与重量的九色神石，羿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开了羲和大人的书房。温润的光华透过指缝流淌，却丝毫暖不了他冰冷彻骨的心。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烫下了永世无法磨灭的印记。那些明媚的笑靥，那些缠绵的情话，那些他视若生命的爱人们，竟成了毁灭人间的源头。而他，竟要亲手去熄灭其中九颗太阳……不，是亲手扼杀其中九条鲜活的生命，九份他深爱的灵魂！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撕裂。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门外，隐约能听到少女们担忧的呼唤和细碎的议论声，是昕？是昀？还是晟？他分不清，也不敢分辨。每一次声音传来，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蜷缩在黑暗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人间龟裂的大地，枯焦的森林，抱着干瘪婴儿尸体哀嚎的母亲，跪在干涸河床旁绝望祈祷的老人……那些因十日灼烧而逝去的生命，他们的痛苦与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他的脖颈上。

他又想起昕儿递给他水囊时清澈的眼神，想起昀儿偷偷看他时脸颊的绯红，想起暻和晞安静作画抚琴的侧影，想起晗为他讲解草药时的专注，想起炅画中自己的身影，想起昙清冷琴音中的一丝暖意，想起昳拉着他奔跑时的笑声，想起晟明媚如阳光的笑容，想起曌包容沉静的目光……她们每一个人的好，都像最甜蜜的毒药，侵蚀着他的决心。

一边是亿万生灵涂炭的惨状，一边是九位至爱香消玉殒的锥心之痛。无论选择哪一边，他都注定背负永世的罪孽和痛苦。九色神石在掌心微微发烫，复生的承诺像风中残烛，渺茫而脆弱。他真的能承受亲手杀死她们的痛苦吗？即便将来她们能复生，这段染血的记忆，又如何能抹去？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苍白的光线刺透窗棂，羿猛地站了起来。他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憔悴，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他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亲眼去看看，去看看他“爱”的代价，究竟将人间变成了何等模样！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离开了汤谷温暖的结界。当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灼热再次包裹全身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的景象，比他上次离开时更加触目惊心。

大地不再是龟裂，而是如同被巨力反复撕扯过一般，布满了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蒸腾着滚滚热浪。曾经郁郁葱葱的山林彻底消失，只剩下冒着青烟的黑色木炭，扭曲地指向同样被烟尘染成灰黄色的天空。河流完全干涸，河床被晒得皲裂翻卷，像一张张痛苦嘶吼的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死亡的气息。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部落的废墟。残垣断壁下，是来不及逃出就被活活烤焦的尸骸，保持着生前挣扎的姿态。侥幸存活的人们聚集在仅存的地下洞穴或背阴的深谷里，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麻木。水，成了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为了一小袋浑浊的泥浆水，人们可以像野兽般互相撕咬。他看到一位母亲，抱着早已没了声息、如同枯柴般的婴儿，干涸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只是茫然地望着天上那十个刺目的光球，口中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

“太阳…十个太阳…烧死了一切…”一个沙哑如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羿转头，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皮肤干裂黝黑，如同老树的皮，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恐惧和憎恨。“神罚…这是神罚啊！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射下来？为什么还不射死那些该死的太阳？！”老人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天空，声音凄厉绝望。

“射下来…射下来…”旁边几个同样奄奄一息的人，如同回光返照般，跟着发出微弱的、却充满怨毒的诅咒和祈求。

羿站在滚烫的焦土上，听着耳边绝望的诅咒和哀嚎，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死亡脉动。亿万生灵的痛苦如同实质的潮水，疯狂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羲和大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此劫乃天地注定…若你不做，待后人来时，身为人族，你又该做何立场？”

是啊，他是人！他的根在人族！他的父母，也曾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他享受着汤谷的温暖与爱恋，而他的同胞，却在因这份爱恋而承受着灭顶之灾！那九色神石中渺茫的复生希望，与眼前这活生生的、正在发生的、亿万生命被缓慢炙烤灭绝的惨剧相比，哪一个更重？

一股混杂着无尽痛苦、自责、愤怒和决绝的力量，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他死死攥紧手中的九色神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在滑落脸颊前就被热浪蒸干。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这人间地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汤谷的方向狂奔而去。每一步踏在焦土上，都像是在践踏自己的心。他明白了，他没有选择。为了那些在绝望中哀嚎的同类，为了这方天地不至于彻底化为焦土，他必须背负起这弑爱的罪孽！哪怕灵魂永堕深渊，哪怕未来复生之路渺茫如烟！

他必须去做那个终结者！用他自己的手，去斩断这由他亲手种下的、甜蜜而致命的孽缘！九色神石在他怀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那是他唯一的救赎，也是他送给她们最后的、绝望的温柔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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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身滚烫的尘沙和洗刷不尽的绝望气息，羿冲回了汤谷。结界内清凉的空气包裹着他，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他直奔汤谷深处，那片属于十位金乌少女的、繁花似锦的宫苑。

当他出现在苑门前时，十位少女正在巨大的扶桑神木下嬉戏。昕儿追逐着一只发光的灵蝶，昀儿倚在树旁浅笑，暻和晞正在对弈，晗捧着一卷书，炅支着画架，昙指尖流淌出清泉般的琴音，昳和晟在花丛中笑闹，曌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妹妹们。

羿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宁静。他站在那里，风尘仆仆，脸色是骇人的苍白，双眼赤红，布满了血丝和未干的泪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浓烈的、近乎崩溃的痛苦和决绝气息。

所有的笑声和琴音戛然而止。

“羿哥哥？”离他最近的昕儿最先察觉不对，脸上的笑容凝固，带着怯生生的担忧靠近一步。

其他少女也纷纷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惊疑。

“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晟快步上前，想拉住他的手。

羿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这个动作让所有少女的心都沉了下去。她们从未见过羿如此抗拒她们的触碰，如此……绝望。

“我……”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着眼前这十张写满担忧、美丽得令人心碎的脸庞，巨大的痛苦再次攫住了他。他该如何开口？告诉她们，他爱她们，却不得不亲手杀死她们其中九个？

大姐曌走上前，她的目光最为沉静，却也最为锐利，仿佛能穿透羿混乱痛苦的表象。“羿，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与你谈过了，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羿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曌，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痛楚。

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和一种奇异的释然。她没有直接回答羿的震惊，而是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妹妹们，声音清晰而平静：“姐妹们，我们的时辰……到了。”

“时辰？”五妹昳疑惑地问。

三姐昙的琴音彻底停歇，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明悟和深沉的痛楚，低声道：“父亲……在我们幼时，曾说过，我们姐妹命中有一次大劫，需贵人相助，方能化解，破而后立……”

“破而后立？”六妹晗喃喃重复，聪慧如她，瞬间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向羿，又看向天空。

七妹暻和八妹晞这对双生花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和一丝……奇异的平静。

“是……那个劫难吗？”九妹昀的声音带着颤抖，看向羿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理解？

最小的十妹昕，似乎还没完全明白，但姐姐们凝重悲戚的气氛和爱人那痛苦欲绝的模样，让她感到了巨大的不安，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二姐晟猛地吸了一口气，明媚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她大步走到羿面前，直视着他赤红的双眼：“羿！父亲是不是告诉你，因为我们爱上了你，神力失控，太阳灼烧人间，生灵涂炭？他是不是让你……亲手结束我们其中九人的性命，只留一人维持太阳运转？！”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有力，将最残酷的真相直接撕开。

羿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无法回答，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言语都更残忍地证实了一切。

苑内一片死寂。只有微风拂过扶桑树叶的沙沙声，和昕儿压抑的啜泣。

出乎羿意料的是，预想中的哭喊、质问、怨恨和崩溃并没有出现。

曌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姐妹们，无需恐惧，亦无需怨恨。父亲昔日的预言，今日应验。此事，便是我们的‘劫’。”她的目光落在羿紧握的、指缝间透出九色光华的手上，“而贵人，便是羿。他手中的九色神石，便是我们‘立’的希望！”

“神石？”少女们的目光齐齐汇聚到羿的手上。

“那是女娲娘娘补天的神石碎片，”曌的声音如同定心磐石，“它能温养我们的魂魄真灵，不使消散。待羿完成这救世之举，天地降下功德，再辅以月魄、星髓、扶桑之心等神物，我们姐妹的魂魄便能借此复生归来！此劫，是死劫，亦是生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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