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隘口寒冷的晨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淡淡的甜腻腐臭，吹拂在索尼娅的脸上。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喘息撕扯着灼痛的胸腔，视野模糊晃动，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腹部的剧痛和冰冷的异物感依旧沉重地存在着，提醒着她噩梦并非虚幻。但身体被一种稳固的力量支撑着，微微颠簸——她正被人抱着移动。刺眼的晨曦让她眯起了眼，透过朦胧的泪光，她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唇，以及那双即使在疲惫和凝重中，也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灰色眼眸。

卢卡申科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没有梦中的急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坚定。“醒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现实的粗粝感，“别说话，省点力气。我们离开这里了。”

老战士抱着猫耳少女，步伐沉稳而迅捷，正大步走出碎石隘口那如同伤口般的阴影。弗朗西斯提着染血的长枪在前方警惕开路，莱娜脸色苍白地被一个护卫搀扶着勉强跟上，商队残存的马车和护卫沉默地紧随其后，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死寂和挥之不去的血腥。索尼娅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的眩晕中沉浮，腹部的冰冷感让她微微颤抖。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噩梦片段是如此真实，如同烙印在灵魂上。而最后那个穿透一切的声音，那只伸来的手，还有此刻抱着她的这个真实的怀抱……

离开……跟他离开……

那句梦中听到的话，在现实的痛楚和颠簸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沉重。她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卢卡申科带着尘土和血腥气息的衣襟里，身体因为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轻颤。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思考更多。腹部的诅咒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刚才的“圣餐”和噩梦的双重刺激下，散发着更加深沉的危险气息。但至少，他们离开了碎石隘口。至少，她还活着。至少，那句“跟我离开”，此刻是真实的。

车轮碾过平坦的土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离开了碎石隘口那令人窒息的险峻和血腥，商队仿佛驶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画卷。道路两旁是整齐的田垄，冬小麦刚抽出嫩绿的幼苗，在暮春的微风中泛起柔和的涟漪。远处，炊烟从低矮的农舍烟囱中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燃烧木柴混合着的令人心安的朴实气息。

阳光不再被峭壁切割，变得温和而慵懒，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连弗朗西斯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长枪不再时刻斜指着前方，而是随意地扛在肩头，他甚至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啧，骨头都快被那破路颠散架了。”他揉了揉后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松弛，“总算是到平地了。这鬼地方……看着就让人想躺下睡一觉。”

莱娜靠在货箱上，闭目养神。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魔力透支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但眉宇间那层因战斗和净化而凝结的凝重霜雪，在暖阳和微风中也稍稍化开了一些。她需要休息，纯粹的休息。卢卡申科骑着马走在最前方，灰色的眼眸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田野、农舍、远处的树林，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安宁得甚至有些无聊。没有白袍面具的鬼祟身影，没有甜腻腐臭的气息，没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吟唱。只有农人牵着耕牛慢悠悠归家的剪影，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孩童的嬉闹。

他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松懈，但也不得不承认，关爱教并非无所不能，他们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组织。至少在这个黄昏，在这个远离隘口、看起来富足平静的村落，威胁似乎暂时退潮了。“比预定晚了一天，但总算到了。”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前面就是‘石磨村’，今晚在那里休整补给。”

石磨村，名副其实。村子依偎着一条清澈的小河而建，一座古老巨大的水车石磨坊矗立在村口，水流冲击着木轮，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隆声，如同村落沉稳的心跳。村舍大多是坚固的石木结构，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或瓦片，看得出保养得不错。村中道路干净，鸡鸭在篱笆内悠闲踱步，几个坐在门口抽旱烟的老人看到商队，也只是投来平静而略带好奇的目光，并无惊慌或警惕。这就是坐落那在广袤的拉托拉托托森林边陲，朴实且远离纷争漩涡的普通村落。空气里飘着炖煮食物的香气，混合着谷物和干草的清香，闻起来踏实而温暖。

商队缓缓驶入村中唯一的、兼做旅店和酒馆的石砌大屋——口哨磨坊客栈。客栈老板是个身材敦实、笑容和气的秃顶男人，显然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商旅。“客人您这边儿请！”老板热情地迎出来，指挥着伙计帮忙卸货、照料马匹，“房间有的是！热汤和啤酒管够！看你们风尘仆仆的，是从碎石隘口那边过来的吧？路上不太平？”

“遇到点小麻烦，耽搁了。”卢卡申科言简意赅，递过十数枚银币，“要三间干净的房间，热水，还有热食……另外，请额外准备一间上房，要尽快。”

“得嘞，歇好了您几位！”老板掂了掂银币，笑容更盛。

客栈内温暖而喧闹。壁炉里燃烧着粗大的木柴，驱散了晚春傍晚的微寒。几张木桌旁坐着些本地村民和几个看起来像是行脚商的人，正就着麦酒和简单的食物低声交谈，气氛平和。食物的香气和麦酒的醇厚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与屋外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交织，构成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弗朗西斯几乎是立刻扑到了一张空桌旁，大声嚷嚷着让老板上最快的肉和最好的啤酒。莱娜则疲惫地靠墙坐下，闭着眼睛，似乎在抓紧每一秒恢复。

卢卡申科安排护卫们轮值守夜和安顿车马，自己则亲自搀扶着索尼娅走向二楼房间。索尼娅的脚步依旧虚浮，腹部的钝痛和那深沉的异物感如同沉重的枷锁，让她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她的脸色在客栈温暖的灯光下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宽松的衣物下，腰腹间被荆棘锁链勒破的伤口和那淡淡的、如同淤青的邪纹印记，在行走的牵拉下隐隐作痛。

进入房间，卢卡申科小心地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木床上铺着浆洗过的粗布床单。“热水很快就到。”卢卡申科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动作却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让莱娜帮你处理一下外伤。你……感觉怎么样？”他的目光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她下意识用手按住的腹部。

索尼娅微微摇头，声音虚弱沙哑：“不必了，不能再让她过度消耗魔力了。怎么说呢？肚子那块意外的还有点奇妙……冰凉冰凉的……嘿嘿。”话虽如此，但腹部的冰冷异物感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变得更加清晰，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沉在那里，时刻提醒她噩梦与现实之间那脆弱的界限。客栈的温暖和食物的香气让屋子里的气氛稍稍回暖，这也让索尼娅振作了些，她不希望疲惫的老战士再为自己劳神费心。“这个村子……”她抬起眼，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和村落安详的轮廓，“……看起来很好。”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渴望。经历了碎石隘口时腹中的冰火两重天，这种平凡和祥和显得是如此珍贵，又如此遥远。

卢卡申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暮色中的村落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际最后一丝晚霞交相辉映，宁静祥和。“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暂时安全。好好休息。”

这时，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客人，热水送来了！”

卢卡申科走过去打开门，让伙计将一大桶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水提了进来。氤氲的水汽瞬间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带着一种令人舒缓的暖意。

“莱娜稍后会过来。”卢卡申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他需要去确认客栈的防卫安排，也需要让索尼娅有独处的空间恢复。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热水桶里细微的咕嘟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村落夜晚的安宁声响——归巢鸟儿的啁啾，远处几声犬吠，还有楼下酒馆里模糊的谈笑声。

索尼娅独自坐在床边，看着那桶散发着诱人暖意的热水。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尤其是那冰冷沉重的腹部，仿佛在贪婪地渴望着热水的温暖。她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水面。指尖传来的灼热感让她下意识缩回手，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几乎让她落泪的舒适感。那滚烫的温度，如同最直接的生命力，短暂地穿透了皮肤，试图温暖那盘踞在腹中的、死寂的冰冷。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放松。窗外，石磨村的灯火在暮色中温柔地亮着，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港湾。她将浸透热水的毛巾隔着一层油布轻轻敷贴在自己的肚子上，然后又将自己的尾巴搭了上来，尽管腹中的冰冷异物感依旧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桶热水和这方小小的安宁里，她可以暂时放下那如影随形的恐惧，获得片刻珍贵的喘息。

……

清晨的石磨村，笼罩在薄纱般的淡金色晨曦中。小河潺潺，水车石磨坊的轰隆声比夜晚清晰许多，成了村落恒定的背景音。空气清冽，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今天自由活动。”早餐时，卢卡申科宣布，声音难得地不带命令口吻，“日落前回客栈集合。看好自己的钱袋，别惹麻烦。”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索尼娅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觉得累就留在客栈休息。”这个决定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伤员需要时间处理伤口、恢复体力，连续紧绷的神经也需要松弛。他亲自检查了护卫们的伤势，大多是些皮外伤和扭伤，在莱娜调配的药膏和一夜安稳睡眠后，已无大碍。莱娜自己的脸色也红润了些，虽然魔力恢复缓慢，但精神好了很多。回应他的是几声压抑着兴奋的应和，以及弗朗西斯迫不及待推开碗碟的声音。

石磨村的市集设在村中心的广场上，围绕着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橡树展开。虽然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今天恰逢赶集日，商队带来的货物很快吸引了村民和附近农庄的人们，而商队的成员们也兴致勃勃地投入了这难得的“购物”时光。

弗朗西斯的目标明确无比——酒馆！他勾着几个同样好酒的护卫，直奔广场边缘那家飘着浓郁麦芽香气的本地酒坊，去品尝据说用村后山泉酿造的特色淡啤酒去了。

莱娜则像一只嗅到花香的蝴蝶，轻盈地穿梭在售卖草药和农产品的摊位间。她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村民自采晒干的药草，不时拿起一束嗅闻，或询问种植的时节和用法。她买了几包用于舒缓肌肉酸痛和安神的常见草药，又挑了些新鲜的、带着露水的香草，准备晚上让客栈厨房加到炖菜里提味。她的脸上带着专注而平和的神情，仿佛暂时忘却了奥术的玄妙，沉浸在人间烟火的质朴乐趣中。

索尼娅也走出了客栈。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但腹部的沉重感和隐隐的钝痛依旧如影随形。她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卢卡申科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他没有干涉，只是确保她不会被人流撞到。市集的热闹让索尼娅有些恍惚。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家禽的咯咯声……这些平凡到甚至有些嘈杂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在一个售卖日用杂货的摊子前停下。

摊主是个笑容和善的老妇人，货物摆得整整齐齐：针头线脑、木梳篦子、结实的皮绳、打磨光滑的骨扣、还有一叠叠厚实的粗布袜子。

索尼娅的目光被几样东西吸引了。 长途跋涉，脚是最辛苦的。她拿起一双深灰色的羊毛袜子，手感厚实柔软，能很好地吸汗保暖。看了几眼，她又拾起一小罐气味清冽的药膏，摊主说是用附近山林里的几种消炎草药混合猪油熬的，对擦伤、蚊虫叮咬很管用。索尼娅想起了腰腹间被荆棘锁链勒破的伤口，于是便把它也加入了自己的小购物车。随后她挑选了了几根新编的皮绳，虽然这些皮绳质量上不如弗朗西斯送她的那一小捆，但用来束紧袖口、裤脚，或者临时绑扎东西都很实用。最后，是一把成色还不错的牛角梳子，不得不说，和索尼娅的一头金发相当般配。她付给老妇人几枚铜币，老妇人笑呵呵地用一块干净布帮她把东西包好。交易简单而直接。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又逛了逛卖干货的摊子，补充了一点耐储存的肉干和果脯，作为路上的零嘴。在一个卖烤饼的摊子前，刚出炉的饼子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焦香，她犹豫了一下，买了一个，小口小口地吃着。热乎乎的、带着朴实甜味的饼子下肚，带来一种踏实的满足感。卢卡申科在不远处的一个铁匠铺门口看着什么，并没有过来。

阳光渐渐变得暖和起来，驱散了清晨的凉意。索尼娅抱着她的小包裹，慢慢踱步。她看到弗朗西斯和同伴们坐在酒坊外的木桌旁，端着硕大的木杯谈笑风生，麦酒的泡沫沾在胡子上。莱娜正和一个挎着草药篮子的村妇聊得投机，似乎在交流某种植物的药性。护卫们有的在补充箭矢，有的在买新的磨刀石，有的只是在闲逛，享受着这难得的上午。没有白袍面具，没有诡异的吟唱，没有刺骨的杀意。只有讨价还价的市井声，食物的香气，阳光的温度，和人们脸上或忙碌或悠闲的神情。

索尼娅走到老橡树下，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腹部的冰冷异物感在温暖的阳光下似乎蛰伏得更深了一些，钝痛也减轻了。她看着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那些毫无深意的日常对话，感受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脸上的暖意。她拿出那把新买的牛角梳，解开有些凌乱的金色马尾，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打结的发丝。动作有些吃力，但很认真。阳光在她金色的发丝间跳跃，映得侧脸柔和了几分。

卢卡申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树荫下，没有打扰她。他看着她专注地梳理头发，看着她苍白的脸在阳光下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血色，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疲惫的猫眼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热闹、富足、充满生活气息的村庄广场。停留一天的决定，似乎是对的。至少在这一刻，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显得安稳而踏实。索尼娅将梳好的马尾重新绑好，用新买的皮绳扎紧。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卢卡申科看过来的目光。阳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眯起了猫眼。卢卡申科只是朝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便转向了别处，仿佛只是随意一瞥。索尼娅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包裹，继续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像一株终于得以在阳光下短暂休憩的植物。石磨村的一天，就在这平淡而充满生机的市集喧闹中，缓缓流淌。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石磨村的土路上，暖洋洋的，带着谷物成熟的慵懒气息。市集的喧嚣已渐渐散去，村民们收拾着摊位，商队的护卫们也三三两两拎着各自的收获，慢悠悠地往老石磨客栈溜达。索尼娅抱着她的小包裹，里面是新买的羊毛袜、药膏、皮绳和梳子。卢卡申科依旧走在她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沉稳，灰色的眼眸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即使在这样看似平和的日子里，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警惕也没有完全卸下。

索尼娅能感觉到这份无声的保护。从走出客栈，到在市集里慢慢逛，再到现在回去，他一直都在。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靠近，但那份存在感如同磐石，让她在经历了碎石隘口的恐怖后，能在这陌生的村落里，获得一丝难得的、可以喘息的安稳。这份安稳，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混合着浓浓的感激。她想说点什么。不是为了回报，她知道卢卡申科不需要这种东西，或许只是想打破这沉默，想稍微了解一点这个总是挡在她身前、却又像谜一样的男人。

她侧过头，猫眼看向卢卡申科线条冷硬的侧脸。阳光在他花白的鬓角上跳跃，映出岁月的痕迹。

“卢卡申科先生……”她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轻，但很清晰。卢卡申科脚步未停，只是微微偏了下头，表示他在听。灰色的眼眸依旧平视前方。“谢谢你。”索尼娅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裹里那罐清凉的药膏，“一直……在。”

卢卡申科沉默了几秒，才简单地回应：“嗯。”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索尼娅没有气馁。她知道对方就是这样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好奇：“你……以前也经常这样护送商队吗？还是……只接特殊的？” 她想试着绕个弯子，触碰一下他过去的边缘。

卢卡申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非常细微，但索尼娅捕捉到了。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灰色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一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又被无边的沉寂吞没。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客栈的石砌墙壁，但索尼娅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原本就存在的、无形的隔阂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厚重、更加冰冷了。那是一种拒绝被窥探的屏障。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只有远处磨坊水车的轰隆声和几声鸡鸣传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卢卡申科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看索尼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都是些尘土里的旧账。”他没有说“是”或“不是”，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特殊”与否的信息，只是用一个“尘土里的旧账”，将所有的过往都笼统地、决绝地盖上了盖子。

索尼娅的心微微一沉。她明白了。那片过去或许是他不愿触碰的禁区。那沉重的语气，那瞬间变得更加冷硬的气息，都在无声地告诉她：不要再问。她不是不识趣的人。心底那点好奇和想拉近距离的尝试，被这无形的屏障轻轻挡了回来。一丝微弱的失落感掠过，但很快被更多的理解和……一丝心疼取代？能让他这样的男人如此回避的过去，恐怕真的不是什么愉快的“旧账”。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些泥土的靴尖，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沉默再次笼罩下来，但这沉默里，之前的感激并未消失，只是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距离感。

算了！她甚至有点赌气地想。阳光这么好，草地看起来那么柔软舒服，何不好好放松午睡一下？猫咪最喜欢的就是午睡了，她索性放弃了追问，抱着包裹，从石头上滑下来，直接仰面躺在了老橡树根旁那片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草地上。厚厚的草叶带着清新的气息，托着她的身体，瞬间的舒适感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她闭上眼睛，让阳光透过眼皮洒下一片温暖的红光，暂时将腹中的冰冷感、未解的好奇心都抛到脑后。

“这样也不错~”她喃喃自语，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卢卡申科低头看了她一眼。少女躺在草地上，金色的发丝散开，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下透出一点血色，神情是难得的放松。他几不可察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履行他沉默的守护职责。

然而，这份宁静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索尼娅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生理性的厌恶，瞬间盖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卢卡申科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到她身边，右手瞬间按在了剑柄上，锐利的目光如同刀锋般扫向四周，寻找威胁的来源！但他什么也没看到——没有敌人，没有陷阱。只见索尼娅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从草地上弹坐起来！她脸色煞白，刚才那点血色消失得无影无踪，猫眼瞪得溜圆，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收缩。她的双手正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腹部——准确地说，是按在肚脐的位置！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虫！虫子！！”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掉……掉我肚子上！爬……爬进去了！在里面！卢卡申科！快！快把它弄出来！！！” 她指着自己紧紧按住的肚脐，整个人都吓懵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克制。女孩子对多足、毛茸茸的虫子的天然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卢卡申科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随即眉头紧锁。他顺着索尼娅颤抖的手指看去。她宽松的上衣因为刚才的弹坐而掀得更高，裤子也微微滑落，露出了平坦但此刻因恐惧而紧绷的小腹。在她小巧的肚脐眼深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细微地蠕动？一只肥硕的、长满了细密黑色绒毛的虫子！看起来像是某种刺蛾的幼虫，此刻正卡在温暖的肚脐窝里，似乎也在惊慌失措地扭动着身体。饶是卢卡申科见惯了血腥场面，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属于少女闺阁范畴的“危机”，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是错愕，是无奈，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无措。

“别动！”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命令的力度，试图让惊慌失措的索尼娅镇定下来。他迅速单膝跪地，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快、准、稳，如同处理最精密的陷阱机关。索尼娅吓得紧闭双眼，身体僵直，只感觉到一根带着薄茧、微凉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入了她敏感的肚脐深处，一阵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和牵扯感传来，伴随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蠕动和肚脐被按压的奇妙触感，这令她想到了墓地里的伪装植物，那家伙就是像这样把自己折腾了好一番。

索尼娅有些难受，肚子在刺激下慢慢回缩，但这样的动作只会让面前的老战士处理起来更加麻烦。虫子和她一样害怕，挣扎着往肚脐更里面爬，几只小爪子死死抓住肚脐内壁的感觉让索尼娅更加不好受。卢卡申科也没有放弃，为了抓住那只大肥虫，他的手指也更加用力地向索尼娅肚脐里面顶。很快，他的手指就和毛毛虫一起抵到了索尼娅的脐带结，这是何等令人崩溃的刺激？索尼娅差点就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只祈祷卢卡申科能快点帮她结束这种让人发疯的窘境。还好，老战士的手还算稳当，那只虫子停止蠕动的一瞬间，卢卡申科的手指在索尼娅的肚脐里猛然弯曲，指尖强而有力地划过索尼娅的脐带结，一股更加不可名状的刺痒感从肚脐渗出袭来，索尼娅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竟然流出一滴口水。她立刻低头看向老战士，还好，对方没有发现自己这怪异的举动。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勾着毛毛虫的卢卡申科同时也撑住了索尼娅的肚脐，他的手指卡在索尼娅的肚脐里无法动弹，于是他开始用力抽拉，甚至还微微放开了些，手指肚上的茧子不断剐蹭索尼娅敏感的脐带结，虽然这股感觉完全不如墓地里的伪装植物造成的折磨，但依旧让索尼娅久久无法平静，她的手缩到胸前，双眼禁闭，只祈祷卢卡申科能快些把那该死的虫子弄出去，但她越是抵抗，这股感觉就越清晰，就在她即将无法忍受，要控制不住向后倒去的同时——

“好了。”卢卡申科的声音响起，同时将那肥硕的、还在扭动的黑色毛虫举到她面前。

“啊！拿走！快扔掉！”索尼娅立刻稳住身体，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再次尖叫出来，连忙扭开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卢卡申科面无表情地将虫子弹飞到远处的草丛里。危机解除，但索尼娅的惊恐并未完全消散。她捂着肚子，肚脐眼那被虫子爬过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痒和火辣辣的感觉，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痒……好痒！还有点疼！是不是有毒？”她带着哭腔，泪眼汪汪地看向卢卡申科，完全是一副被吓坏的小女孩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冒险者的影子。

她手忙脚乱地从身边的小包裹里翻出那罐刚买的药膏：“这……这个！摊主说能消炎止痒！快！卢卡申科，帮我涂点！就在……就在肚脐那里涂几圈！我……我自己弄不了啦！” 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把药膏塞到卢卡申科手里，因为惊吓而颤抖的双手告诉了卢卡申科她没在说谎。

卢卡申科拿着那罐小小的药膏，低头看了看一脸惊恐无助、捂着肚子的索尼娅，又看了看手里的药膏。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堪称精彩——混杂着难以置信的诧异、一丝极其隐晦的尴尬，以及一种“这都什么事儿”的深深无奈。让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习惯用剑解决问题的男人，去给一个年轻姑娘的肚脐涂药膏？这绝对超出了他人生经验的范畴。他沉默着，灰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了几秒。最终，大概是看到索尼娅肚脐周围被抓挠后开始泛红，甚至隐隐有要肿起来的迹象，可能是虫子绒毛的轻微毒性或她的皮肤敏感吧？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开药膏罐子，一股清凉的草药气息散发出来。他用小指指甲极其小心地剜了一点点乳白色的药膏，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竟然从自己内衬衣服的边缘，撕下了一小块干净的布条，迅速缠在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这个举动让抽噎着的索尼娅都愣了一下。卢卡申科用缠着布条的食指指尖，蘸上那点药膏，动作僵硬得像个第一次接触精密仪器的学徒。他半跪在索尼娅面前，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得如同在拆除最危险的魔法炸弹。他屏住呼吸，用那缠着布、蘸着药膏的指尖，极其极其小心地、只轻轻触碰肚脐眼外围的皮肤，画了非常非常细的两个圈。他的动作快得像闪电，一触即收，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好了。”他迅速收回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将药膏盖子盖好塞回索尼娅手里，然后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索尼娅，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几分，耳根处也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明显的可疑颜色？

清凉的药膏很快发挥了作用，肚脐周围的刺痒和灼热感迅速消退。索尼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惊魂稍定。她低头看着肚脐外围那两圈几乎看不见的、极其轻微的白色药膏痕迹，又抬头看了看卢卡申科那仿佛要融入树干的背影。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劫后余生的庆幸、残留的恶心感、对虫子的余悸，还有一丝因为卢卡申科刚才那番笨拙到极点却又无比认真的操作而产生的、难以言喻的暖意和一点点想笑的冲动？她赶紧捂住嘴，把那不合时宜的笑意压下去。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烫。她默默地把衣服下摆整理好，抱着包裹，重新坐回到石头上。这次，她没敢再躺下了，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茂密的树冠。

树下再次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变得有些微妙。之前的沉默是试探和拒绝，现在的沉默里，却掺杂着一种刚刚经历了共同“战斗”（虽然敌人是条毛毛虫）后的，难以言喻的尴尬和……一丝奇特的联系感？卢卡申科依旧背对着她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阳光透过树叶，在他挺直的背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索尼娅抱着她的包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罐清凉的药膏，感受着肚脐周围残留的清凉触感，还有……那药膏似乎也稍稍缓解了腹中深处那冰冷异物感带来的一丝不适？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自打成为冒险者以来，除了凌冽的冬季，索尼娅几乎随时和露脐装为伴，对她而言，这种不会覆盖全身的服装非常契合她的盗贼职业。很多人都摸过她的肚子，尤其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总是会盯着她肚子上的小洞冒出很多好奇的想法，就像她突然想窥视老战士的过去一样。不过，这样自愿让人触碰自己的肚脐，或许在她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而卢卡申科也把分寸控制得很好，喜欢她肚子的变态可多了，但像老战士这样几乎只是微微碰到肚脐的，确实也是头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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