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约翰逊太太和她的女儿搬到了我家的隔壁。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一个和我母亲差不多大的女人。还有她的女儿，比我小四五岁。我很失望。我本希望不管谁搬进隔壁的房子，都会有一个和我年龄相近的男孩，十三岁左右。这样我就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玩，一个不知道我书呆子（那些认识了我大半辈子的同龄人赋予我的）称号的人。

　　当搬家工人把家具和箱子搬进隔壁的小房子后，我就徘徊在那里，试着帮帮忙，打打下手。我的父母教育我要乐于助人，鉴于父母此时还在工作，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而且天气太热，我总不能在自己房间里闲逛。约翰逊太太一开始很惊讶，但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的帮助，让我开始做些杂活儿：拆开碗碟，把它们堆放在橱柜里。她给我做了冰镇柠檬水犒劳我的帮助。我帮她拆这拆那几个小时后，她感谢我花功夫帮忙，说她可以处理剩下的事情。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见到她的女儿。或许她们刚来的时候我们有打过照面，但看来我对此没多大印象。

　　“我想我看到了一个女孩，那是您的女儿吗？”我说。

　　约翰逊太太点了点头，笑了笑。“她比较害羞，即使在我身边时也改不掉怕生的毛病。她比较在意自己的隐私。”

　　“哦，”我说。“很公平，可以理解。”

　　虽然她是个女孩，而且比我小，但我还是对交上朋友朋友的可能性抱持希望。

　　妈妈把车开进车库的时候我才回家。在帮妈妈切菜做饭时，我告诉她约翰逊太太和她那害羞的女儿，还有约翰逊太太喜欢把书整理在新客厅的书架上的事儿。

　　几天后，我答应为约翰逊太太修剪院里的草坪，只收取象征性的费用。毕竟我自家的院子也是我在修剪。一周后，我答应粉刷他们后门廊的栏杆，因为它们真的很需要好好粉刷一番了。再几天后，我提出每周三把车道上的垃圾送到巷子里。而在这些日子里，我都没有看到约翰逊太太的女儿。

　　还有几周就要开学了。即将进入八年级，我有点兴奋，但也很紧张。不成为校园里年纪最轻个子也最矮的人感觉很棒，但我知道大多数同学对我的评价都欠佳，他们也不介意让我知道这一点。在某一个上午，我刚把垃圾送到巷子里，约翰逊太太就在她的后廊里叫住我。

　　我笑着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我得去办点事。你能帮我看着黛博拉吗？”

　　“谁？”说完我意识到她是指她的女儿。“哦，当然可以。”

　　“她在她的房间里看书。我相信她不会惹什么麻烦。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只看电视。但如果你能多留意她几眼，确定她一切都好，那就帮了大忙了。”

　　“当然可以。乐意效劳。”

　　约翰逊太太打开后门，拿起一串钥匙和一个皮包穿过屋子。我跟着穿过短短的走廊，来到客厅。当我们经过时，我从半开的门缝里偷偷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头发乌黑、表情严肃的小姑娘斜躺在床上，正在看《时间的皱折》。

　　她没有注意到我。

　　“再次感谢你。”约翰逊太太在前门说。“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负责任的邻居。”

　　约翰逊太太的电视很小，我打开电视，换到棒球赛节目：洋基队对道奇队。我不像学校里的大多数人那样喜欢运动，但我确实喜欢棒球。我把音量调小，比赛大多数时间都是嘈杂的背景音。于是我决定去看看黛博拉。我走到她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女孩从书中抬起头来，对我眨了眨眼睛。“你是谁？”

　　“我叫山姆。算是你隔壁的邻居？”

　　“我听说过你。”她说着又把注意力放回书本上。

　　“你妈妈有事得出门。”

　　黛博拉点了点头，没有看我。

　　“她让我照看你。”

　　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我，说：“我不需要保姆。”接着将视线重新放回书本上。

　　我回到了客厅。小电视里传来球棒击中球发出的噼啪声，我看着一个外野手轻松地掠过草坪，飞奔上垒，得分。当比赛进入广告时，我徘徊在厨房里。水槽里有一些脏盘子，我把它们洗干净，放在一边晾干，然后擦了擦台子。我有点希望约翰逊太太不要总那么整洁有序，这样我就可以有一些家务活做来打发自己。

　　我坐回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棒球，直到我的目光飘向卧室走廊。

　　我不确定她是否需要我。她可能不想让我打扰她。但她母亲嘱咐我对小姑娘留点神，所以我计划如果我能悄悄地走到门口，就在她不注意的情况下偷看（嗯，监督），那我既能满足约翰逊太太的要求，又不打扰黛博拉的隐私，一举两得。我脚步谨慎，悄无声息地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直到从门外刚好能看到那个女孩。

　　她还是背对着床头板坐着，但她此刻将膝盖缩至胸前，书就放在膝头上。她的裙子卷到了腰间，露出了她身下白色的内裤。我脸红了。她的身边卧着一只毛绒绒的老虎玩偶。我对此颇感高兴。因为我自己房间的书架上面也摆放着不少毛绒玩具。

　　我正想回头，黛博拉却突然把书搁到一边，抬起脸认真地看着我。我的心砰砰直跳，仿佛做错了什么事，被人抓了个正着。

　　“你喜欢读书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指了指她身边躺在床上的书。“我很喜欢《时间的皱折》。读了有三四遍了。”

　　黛博拉笑了笑。“我也是。”然后她把目光移开。“对不起，我刚才对你很无礼。”

　　我没有想到她会道歉。也没想过她很无礼。“没关系，你妈妈说你...你妈妈说你很......注重隐私。我自己也有点这样。”

　　“她觉得我太害羞了。”黛博拉叹了口气。“也许她是对的。”她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然后问道：“我想交个朋友。你能给我读书吗，山姆？”

　　我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你想让我读什么？”

　　黛博拉挪到床边，她那件蓝色无袖连衣裙的褶裙不经意间卷了起来。我尽量不去看这种风光，但还是忍不住注意到她光滑白皙的双腿和纯白色的内裤。她跳下床，走到书架前。选了一本鲁德亚德・吉卜林的《丛林之书》，递给我。

　　“我喜欢《卡的狩猎》那一部分。”她说。

　　黛博拉爬回床上，翘起腿，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踢掉鞋子，坐在她的床上，而她则靠着床头板把那只毛绒绒的老虎放到腿上，抱着它。鉴于这只加绒老虎看起来很破旧，我猜想它经常被这样使用。我也靠在床头板上，伸着腿。查看目录，找到那一章，翻到相应页数，开始朗读。我从来没有读过《丛林之书》。当然，我看过迪士尼的电影，我知道电影往往和它们所改编的原著不太一样，但在电影里我很惊讶于巴鲁和巴赫拉的严格，也惊讶于毛格利的鲁莽。

　　我尽了最大努力去读好，即使读得没这么戏剧性。也没有试着给角色对话加以配音，但我确实用了感情在朗读。一开始，当毛格利因走神而被巴鲁打屁股的时候，我读得有点磕磕绊绊。而到了结尾，读到巴赫拉因为毛格利发脾气跑掉，却被邦达-洛格带走而打毛格利的屁股时，我更惊愕了。我又读得磕磕巴巴起来。我清了清嗓子，又试了试。

　　“巴赫拉打了他几下屁股。从一只豹子的眼光来看，这简直像是爱抚似的拍打，几乎拍不醒他自己的小豹崽子，但是对一个七岁孩子来说，这几下就打得很厉害了，是希望能够躲过去的一顿狠揍。挨完了打，毛格利打了个喷嚏，站起来，一声没响。”（张新颖译本，浙江文艺出版社，有改动）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你觉得他活该吗？”黛博拉问道。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就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也是。”黛博拉说：“我表现得很乖，”她说，然后叹了口气，“但我在为人处世上一直……有点儿奇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黛博拉说：“你能再给我读一个故事吗？”

　　“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这句话让我胸口一阵刺痛。她说的没错，有个朋友真好。

　　于是我从头开始读《毛格利的兄弟们》，然后跳过一点，读《瑞基-迪基-台维》。接着黛博拉让我读《时间的皱折》。她说，如果我愿意，可以从头开始读，但我很乐意从她之前看到的地方读起：孩子们和Ws夫人刚刚到了那个星球，那里所有的房子、人和思想都是一样的。我们刚读完，约翰逊太太就回来了。发现我们俩坐在床上看书时她露出了微笑。

　　在开学前的那个周末，约翰逊夫人又说服了我。

　　“我非常抱歉，塞缪尔。我恐怕又要跑到城里去了。上次你对黛博拉那么好。这次你介意再帮我照看她妈？”

　　我摇了摇头：“一点也不介意。”

　　自那次读书以后，我们就没再一块玩过，事实上，我很想念黛博拉，因为我和她只相处了短短几个小时。约翰逊太太交代完后就匆匆出去办事了，我径直走向了黛博拉的房间。当快到门口时，我听到黛博拉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你是个坏女孩，可汗女士。”

　　我停了下来，心脏砰砰直跳。然后我听到了一种柔软的拍击声，就好像有人在稳稳地拍打着一只蓬松的枕头。

　　我听到黛博拉低声念叨着什么，她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愈发严厉。“打屁股，打屁股，打屁股，打屁股......”

　　我咬着嘴唇，皮肤麻酥酥的。我悄悄地、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偷偷地绕过门框。看到黛博拉盘腿坐在床上，正聚精会神地打着那只大毛绒老虎的屁股。我看了有好一会儿，黛博拉才停了下来，抬头望向我。

　　我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是个鲁莽的入侵者。

　　黛博拉脸红了，她急忙把毛绒老虎放在一边。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嗯……最近怎么样，黛博拉？”

　　她微微耸了耸肩。

　　“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她摇了摇头：“没关系，山姆。我只是假装谢尔可汗女士（译注：Shere Khan在原著中也是一只老虎，曾被人类伤害过，因而一心想抓住毛格利做食物。）带着邦达洛格（猴子）走了。”

　　我想我明白了，所以我点了点头：“而且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鲁莽的事情。我想，你的老虎和毛格利一样，都应该被打屁股。”

　　黛博拉又点了点头。她摆弄着她的下摆，视线有些游移：“我知道你要过来，”她说。

　　“你母亲应该和你有提过。”

　　她点了点头，但话锋一转：“不，我是说我知道你现在就要过来。”

　　我看了看可汗女士——那只刚刚被打屁股的玩具老虎：“你是说你要我......”

　　她再次耸了耸肩。

　　我又清了清嗓子：“黛博拉，没关系。我以前也经常和我的毛绒玩具玩过家家。”

　　她终于看向我，露出了一丝微笑：“你玩过家家？”

　　我耸了耸肩：“这个我只和你说，不过我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承认的。”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们可以玩过家家吗？”

　　“我，呃......我想可以。”

　　她的表情突然明媚起来。“但这个过家家过的是丛林里的房子，就像《丛林之书》一样。而且我可以是毛格利，不过我是个女孩。”她的声音变得非常温柔。“你想当巴赫拉吗？”

　　“我想没问题。”

　　黛博拉在她的床上跳了起来，比我此前任何一次见她都活泼，甚至有些亢奋。她把淡黄色的夏装从头上脱下，扔到房间对面的衣篮里。我没料到会这样。

　　“嗯，你这是......”

　　她是个皮肤苍白的女孩，被阳光晒过的地方几乎不会晒黑。她的白色内裤和胸罩在皮肤上仿佛在闪闪发光。

　　“在书中，毛格利可是裸体的。不过在电影里，他有穿着一条内裤。”

　　“对。”我的喉咙发干。“好吧。”

　　她跳下床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房间中央。

　　“这将是你的书房，亲爱的老巴赫拉。”她深情地拍着我的胳膊。“而客厅将是班德-罗格玩耍的地方。而你来找我，你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不过你得等几分钟，就像你找了我一整天一样。”黛博拉笑了笑，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可爱声音，不过并不像一只猴子。

　　我站在她的房间中央，感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让我茫然无措又踌躇不决，我的视线在四周里梭巡着，像是想要找到一条出路，我的目光落在了她那件皱巴巴的黄色连衣裙上。皮肤又开始刺痛起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和一个半裸的小女孩单独在一起感觉总归感觉不对，在故事的结尾，巴赫拉打了毛格利的屁股。黛博拉是想让我进去打她屁股吗?

　　我曾被打过一次屁股，那是在我和班上其他一些男生在学校后面拿着一包烟被当场抓到之后。老实说我不想抽烟，甚至连碰都没碰过，但我们都为此惹上了麻烦。校长用球拍狠狠打了我们的屁股。虽然很疼，但我觉得他其实打我们的屁股时并没有那么用力。那天晚上，在家里，我向父母解释了事情因缘，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们，他们也自然而然相信了我。从那以后，我就避开了那些男孩，开始积累起我作为一个书呆子的名声。

　　因此，我对“打屁股”这事儿经验有限。

　　但这只是一个游戏，我已经答应了，所以我就全盘托出了。

　　我四脚着地，假装成一只凶猛的豹子，一个把人类崽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着的野兽。我笨手笨脚、手脚并用地走进客厅，黛博拉爬在沙发上，像个野兽一样嚎叫着。当她目光看到我时，她正像是一个真正的和兽群为伴的人类孩子那样栖息在沙发靠背上。

　　“不！”她说，语气强硬而不服输，但听起来高亢而稚嫩。“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巴赫拉。我现在和班德-罗格在一起。”

　　我抱怨着，努力让它听起来像是深喉的咆哮。我看着她驼着肩膀。“你一直很淘气，野崽子（man-cub）。”

　　“野丫头（woman-cub）。”黛博拉纠正道。

　　我点了点头。这倒合理。“你要跟我回去。现在！”

　　“不！”她尖叫起来。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窜进厨房。我急忙追上去，她尖叫着，我把她逼到角落里。但还没等我抓住她，她就从我的手掌下躲开，冲向客厅。我追了上去。她跑进她的卧室，跳到她的床上，就在那里，我抓住了她的脚踝。

　　“巴赫拉，对不起！对不起！”她哀嚎道，“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会了。”我放开坐在床上的她的脚踝说。

　　她抽泣着，抬头用大眼睛看着我。“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我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没有，我只是有一点点生气。”我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哦，拜托，巴赫拉。”

　　我抓住她的胳膊，她戏剧性地悲叹一声，倒在我的腿上。我一时喘不过气来。她并不重，但我感觉就像一块落在我肩膀上的大石头。让她在我面前如此脆弱感觉很不对劲。我试着提醒自己，我们只是在玩。过了一会儿，她扭过脑袋看向我。

　　“你不打算打我的屁股吗，巴赫拉？我很调皮。”

　　我知道我不能让她失望。

　　我紧张地把手放在她的屁股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在我的掌心下微微地弹动着，光滑，柔软，圆润。在我惩罚的名义下，我只是用很轻很轻的力道打了上去。五下左右，接着我停了下来，双手尴尬地放在背后。好一会儿，黛博拉又从扭过头看向我，表情严肃。

　　“就这样吗？这不太像打屁股的样子。”

　　“哦，嗯，嗯，我以为我们只是在玩。”

　　“不过，就算是玩耍打屁股也应该多少有点刺痛嘛。”她说。

　　我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那好吧。”

　　这次我把右手放在她的屁股上，多了几分自信。当我打她屁股的时候我稍微增加了点力道。虽然也不是太用力，但足以让我的手掌有点刺痛。黛博拉急促地嗯了一声，扭动着身子，我想如果我打得太疼了，她会说出来的，或者从我的腿上扭动下来，不过她没有。所以我在她可爱地扭动着的时候，尽可能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小屁股。我不知道我打了她多久，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但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她似乎已经受够了，于是我停了下来，双手放在背后，等待着。不久后，黛博拉直起身子，跪在床上，轻轻地揉的着她的屁股。她的脸颊红红的，但很干燥，她对我笑了笑。

　　“你会乖乖的吗，小丫头？”我用我最生动的巴赫拉嗓音问道。

　　她热情地点点头。然后她搂住我，快速地吻了我的脸颊。这一举动让我呆住了，只能傻乎乎地坐在原地，她咯咯地笑着从床上爬下来，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把它套在头上，让裙摆随着重力自然坠落。

　　几个小时后，约翰逊太太回到家，发现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黛博拉正在给我读故事。

　　“妈妈，我有个请求。”当我们从沙发上站起来时，黛博拉说。“因为你马上就要去忙你的新工作了，所以我想，能不能让山姆在放学后当我的保姆。”她看着我，然后脸红了，低下头：“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的胸口一阵刺痛，我开始把这种陌生的悸动和我的新朋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哦，我的一位新同事给我推荐了一位女士……”约翰逊太太说着，看着我。“可是你在隔壁就太方便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塞缪尔。”

　　我摇了摇头。“完全不会。”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妈妈。”黛博拉说。

　　约翰逊太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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