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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041

“叮咚”——门铃提示有访客。

“门没锁，进来吧。”

我在屋里朝门外的人喊了一声。我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苍月。

“打扰了，拓海クン。”

如我所料的人一进我的房间，便咔哒一声把门反锁。随后他抱起双臂，目光左右游移，显得有些不安。平日像瓷器般微白的脸颊，此刻也隐约泛着一层桃色。

会不安也理所当然。因为今天，苍月是第一次来我这里领取“奖励”。

此前我决定同时统治人类与フトゥールム之民两方，在期限的一百天到来之前返回人工天体，向人类宣战，要求停止导弹并投降。可是我驱力，也就是异血之力，是从フトゥールム的大地所赐予的能力，不在行星フトゥールム上就无法发挥其真正威能。也就是说，一旦离开那里，身处人工天体的我们就无法充分施展力量，被迫陷入苦战。

在如此严峻的战况中，苍月独自潜入人工天体的操舵中枢，成功让人工天体在フトゥールム地表着陆。其结果是，即便在人工天体内部我们也能充分运用我驱力，于是首先实现了在第100天停止导弹发射。之后我们考虑到我方在人数上的不利与消耗，先从战线撤离一次，为了再次把熟悉之地作为根据地，回到了这所最终防卫学园。

如今战局由我方、在先前战斗中受创严重的人类（在人工天体一侧）、以及フトゥールム的残存势力三者构成，已是彻底的三方鼎立。而促成这一局面的功臣，正是苍月。于是虽然他本人一直坚辞，大家还是将下一位奖励对象推荐为苍月。好像大家有个共识：像他这样大显身手的人如果此时都不领奖励，往后大家自己就更难开口了。

于是现在，苍月就到了学园里我的房间。

“啊，重新说一遍，谢谢你。要不是上回那场战斗有你，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回到这里，甚至也许连停止导弹都做不到。真的很感激。”

作为一军之将（虽说称“军”未免太少），我首先对这次苍月的功劳表示慰劳。我自己还不习惯这种说法，估计听起来相当别扭。

“用不着道谢。”

不知是体贴还是什么，他完全不提我那刻意的态度，只是轻轻摇头。

“感谢和慰问的话都不需要。只要能帮到拓海クン，只要能让拓海クン想做的事得以实现，那就是我的幸福。”

他把手按在胸口，微笑着说道。

“那么，言归正传，奖励你想要什么？该怎么做，你已经想好了吧？”

尽管是这么问，我心里已经做好今天要和这家伙上床的觉悟。

为了让大家更有干劲、提高士气，我一直在战斗的间隙维持着奖励制度。结果最近几乎所有人，不管程度如何，都开始提出带有性意味的要求。所以我也以为今天应该会是那样。

“关于这个嘛……”

苍月有些害羞地笑着，在房间里的双人沙发上坐下，然后说道：

“可以请你，坐到我旁边吗？”

“？啊。”

我照他说的，坐到了他身旁。

“然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样就够了。”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我的脸，眯起那双大眼睛，用无比幸福的神情继续说道：

“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能把我最爱的拓海クン的时间独占下来，这已经是无上的喜悦了。”

“这、这样吗？”

“当然啦！能和美丽的你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就已是至乐，更别说像这样靠得这么近，被拓海クン甜美的气息包围，这世上最为尊贵的拓海クン，只看着我一个人……这可是无可替代的幸福，可谓恐悦至极啊？”

苍月仿佛恋爱的少女一般脸颊飞红，滔滔不绝。被如此笔直的好意在近距离不断投掷过来，我反而觉得不自在。在他没有察觉到我心境变化的情况下，微微蹙起了眉。

“而且，拓海クン本来就不喜欢我这个曾经的叛徒吧？所以，不必想着要为我做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和最爱的你在一起而已。”

接着，为了印证所谓“只要在身边就好”这句话，苍月真的什么也没做。不碰我，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笑眯眯地看着我。即便这对他来说是至福时刻，对无所事事的我而言却有些坐立不安。被一直投来灼热的视线也让人脸热。或许，比起这样，还是像平时那样由我掌握主导的奖励更让我轻松。

我试着反过来盯着苍月的脸看。对方把原本下垂的眼角又放得更低，回以如盛夏向日葵般的笑容。耀眼。从那表情里，只能读出对我的沉迷。这个家伙，居然会用这种表情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么一想，我脑海里就浮现出之前那一百天，以及之前那个苍月。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好家伙。觉得他可靠。一起战斗，有困难也会帮忙，是可以把后背托付给他的战友。可他却背叛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在背叛我们。最初就不是什么同伴。因为他，我也失去了重要的伙伴。而且，他非常讨厌我们、讨厌我。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当我把学生兵器刺入苍月胸膛时的触感，现在仍残留在这只手上。明明我把苍月当作朋友的。

“拓海クン。”

突然，靠在我身旁的苍月开口。我猝不及防抬起脸，他看到我的反应，咯咯笑了起来。

“当然啦，你要做什么都随你。不过，明明只有两个人在一起，却在想别的人，我会有点吃醋哦。”

他将那双几乎令人沉溺的大眼睛凑近过来。

“话说，你在想谁呢？”

“要说是你也算是你，但又、也不太一样……”

我一边后退一边支支吾吾地答道。他听完，停顿一息，然后笑出声来。

“啊，明白了。你在想‘时间回溯前那个在原时间轴上算计了拓海クン的我’吧。这该高兴呢，还是该去吃以前那个我的醋呢……？”

他摆出思考的样子，话锋一转，又以晴朗的笑容继续说：

“话说回来，真的很愚蠢呢！没有注意到拓海クン的魅力，甚至还想杀了拓海クン。你能干脆利落地杀了我，真是太好了。”

说着，苍月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喂，你好歹也是在说你自己啊……”

看着他从心底里说出“被杀真是太好了”，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注意不到拓海クン的美好，这可是该死的罪过。”

“不是……”

先把他继续贬低自己的话暂且放在一边，我开口道：

“我之所以能把大家凝聚起来，是因为得到了高强度的我驱力……而我之所以能获得那个，是因为……”

“是因为之前的我在防卫室里杀了婴儿并将其吸收，然后那个‘我’又被拓海クン吸收了，对吧？”

我吞下的“因为我杀了你”这句话，被被杀的当事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嘛，在这个时间轴他并没被杀，没什么切身感受吧。

“是啊。所以，之前的你对我没什么感觉也很正常。那时候的我，既没有药效，也没有能吸引大家的高我驱力。”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理应能感知到尚未发光前的拓海クン之美——”

他稍作沉吟，接着开口：

“——话说回来，我想再确认一下，之前那一百天里，你有没有杀过其他任何‘伙伴’？”

“……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愣住。

“怎么可能！确实，有人我没能救下——”

“那么，”

不管我咬唇回想当时的悔恨，苍月把那双大眼睛笑得几乎扭曲：

“你杀过的‘伙伴’，只有‘我一个’，对吧？”

那是一种将他平日理智的表情吹散无踪、带着疯狂的笑容。

“……啊，是这样。但那也是因为之前的你那样——”

“我很高兴。”

我还沉在罪恶感中的辩解，被他截断。

“我的异血，成为你成为近乎神明之存在的助力。而你杀的唯一的伙伴，是我。——我，对于拓海クン来说，是‘特别’的吧。”

他那双巨大的淡紫色瞳孔，映出我困惑的身影。

“你吸收了我的异血，对吧？那，之前的‘我’是怎么被杀的呢？一击刺穿心脏？从肩到腰一刀斜劈？还是，先把头给砍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高兴地问起自己被杀时的情形，我无法理解。

“为、为什么……我要说这种事！！”

先前回想起的触感仿佛粘在我的右手上，我几乎要揪住他的衣领怒吼。

“因为，就在你面前的‘我’，也想让你来杀。”

他换了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认真的表情回答。我一瞬间被那股气势压住。

“对不起，拓海クン。明明刚才还说什么都不用做，可一旦自以为成为了你的‘特别’，我就变得贪心了。真是卑贱呢。”

他叹了口气，道了歉。

“我很高兴，‘我’这个存在对你来说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但那不是现在在你面前的‘我’，而是之前的我。现在‘你面前的我’，也想成为你的特别啊。”

我无法理解。不如说，我听得见他的词句，可大脑却拒绝理解——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虽然和刚才说的相违背，真的很抱歉，你能把我杀了么？”

说完，苍月又朝我微微一笑。

“……我，不想做那种杀同伴的事。”

“你把我这个叛徒也当作同伴，真让我开心。不过呢，拓海クン。我想要的奖励，是成为你的特别。不是性接触或恋爱关系，而是和之前的那个我一样，用血与死亡连结而成的关系。”

“不行吗？”他微微歪头，表情就像索要玩具的孩子。

“苍月。”

“果然，不行吧。”

我在他失落的面前，重重叹了口气，摆出一张郑重其事的脸。那是我在大家面前作为领袖时的表情。为了提升特防队伙伴们的士气，我一直尽力通过奖励的形式去回应大家的要求。我下定了决心。

“先说在前，我已经不再讨厌你，也不再把你当叛徒。相反，我觉得你很可靠，总在支持我、主动承担危险的角色。”

听到我这么说，苍月的脸一下子染上了喜色。我不管不顾地继续：

“所以，自从由我来决定谁能拿奖励之后，你一直婉拒这件事我也一直留意着。上场战斗中你拼上性命替大家而战，我真的很感激。所以，今天我就想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这次从口中说出的，是没有掩饰的话，与我在他刚进门时说的那些不同。

“只要你能高兴，大家看了会眼红、会更有干劲，那大家就能离死更远一步……如果这能让我们所有现在还活着的人一起统一这两颗星球的话，”

我一边说，一边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漂亮的脸拽到我眼前。

“我就连杀了你，也会做。”

“！拓海ク——”

我顺势把他拽倒在地，让他仰面躺下，然后跨坐其上。苍月的头似乎磕了一下，不过反正一会儿就会死掉被送去保健室，也不打紧。

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家伙想死在我手里，那他希望的杀法应该就是这个。我用下半身死死压住他的身体，双手掐住那藏在衣领与兜帽里的白皙脖颈，猛地一紧。他的口中漏出一声气音。可明知我在勒死他，却完全不反抗。按理说被人掐住脖子，应该会扑腾着去抓我的手或自己的脖子，但他没有。看来他真的发自内心地想死在我手里。那就必须干净利落地杀死他。要是半途而废，让他死不成还落下残疾，那复活机器也用不了，还得我再补上一刀，更重要的是会让他受苦。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认真地勒杀他。不知何时，他的右手摸上了我的脸颊。是空手。我只顾着用力，压根没注意到他把自己的手套脱了。我一惊，把视线从他脖子移到上方的脸。那张正在被掐死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也充了血。可那双充血、焦点散乱的眼睛却恍惚地弯成漂亮的新月形，口角溢着涎水，却仍是在笑。那只颤抖的右手，轻轻抚着我的脸。我把双手又收紧了一分。汗水滴落，脑中血管好像全都崩断了似的——我这么想着。

这时，他的嘴唇像是在呢喃什么。由于我掐着他的脖子，没有声音。以“あ”开头的几个字。看起来像“谢谢（ありがとう）”，但也不太确定。

到底过了一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按在我脸颊上的那只右手“啪嗒”落下。我这才意识到，被我压在身下的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先前还涨得通红的脸变成了紫色，翻着白眼，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样。他的脖颈上，留着我的手印，像一道项圈。

我慢慢放松双手，从他的脖子上移开。耳中“嗡”的一声长鸣。我甚至忘了呼吸。由于勒得太久，双手又麻又颤。

我吐出一口气——总算杀成了。然后用几乎不太听使唤的手替他阖上眼，也擦了擦嘴角。因为没有手帕，就用我衣袖。把“被我杀死”当成奖励，真是个古怪的家伙。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注视着躺在我房间地板上的苍月尸体。即便完全失却生气变成紫色，他那如雕塑般的五官依旧漂亮。倒不如说，因勒杀而眼球外突，显得更大了——我恍惚地这么想着。

然后我的思绪，被一架从窗户破窗闯入房间的尸体回收无人机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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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尸体回收无人机来到我的房间，这一天我和苍月干了什么便昭然若揭。还有不少人误以为“沉溺在那样激烈的行为里”。也许，已经不能叫误会了。总之结果如我所愿，大家似乎都觉得这很让人羡慕，士气在下一场战斗前也提升了，这就好。

在复活机器中，苍月顺利复活，短短几十分钟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复活之后，他又来到了我的房间。

“拓海クン就待在那里吧。你也累了，如果来帮忙收拾，反而会碍事的。”

他一边哗啦啦清理被尸体回收无人机打碎的玻璃，一边朝站在门口发愣的我说道。

“你身体怎么样？”

“刚复活，健康得很。甚至可以说更有精神了。”

“……被杀，不难受吗？”

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我是看过你死后的那张痛苦的脸的。可他把手里的清洁工具放到地上，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

“太棒了。”

他用一双一尘不染的眼睛作答，我不由得一怔。

“谢谢你，明明很辛苦，还亲手把我勒死。多亏了你，我才能在最后一刻都感受到你的体温、重量、肌肤触感、气味、你的存在！在将死的最后一瞬，视野里是俯视着我的你——我真的好幸福啊……”

他满面笑容，回味着几十分钟前的情景，像在细细品尝。

“还有，在杀我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我很高兴。”

“那是、那个，是为了杀你而鼓劲……”

那些话是顺口而出，现在想想挺害羞。他看着这样的我笑了起来。

“尽管拓海クン那么说，但考虑到其他人的观感，我今后还是会继续婉拒奖励。”

“这样可以吗？”

“嗯。要是实在想要，我就像这次一样，拿出足以被大家推举的活跃就行。不过，”

他微微俯身，与我视线对齐：

“我还想再提一个任性的要求。”

“？什么任性？”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像今天这样由拓海クン来‘杀’，只能是我一个人哦。”

他在我面前笑着说“希望你不要和别人玩这种游戏”，与之相对，我的力气却像被抽走了一样。

“除了你，谁会去做这种麻烦事啊……！”

“说好了哦！以后无论谁拜托你都绝对不可以杀！歪クン那家伙肯定会来提的！”

“不会的！很麻烦！我也不想杀人！！”

他说完，我的手被他握住，随后他把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谢谢你，为了我去做这么讨厌的事情，拓海クン。我爱你。”

他满脸笑意地表达感谢与爱意，随即留下还愣在原地的我，麻利地回去继续打扫了。

我果然还是不太懂也无法理解苍月。但特防队能凝聚在一起，也有他的功劳，所以我心存感激。我这么想着，目送着他在我房间的窗户上钉上胶合板。

After 041：让我一直做神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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