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次，"林麦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告诉我，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远处传来同学们的嬉笑声，集合点已经近在咫尺。人群的喧闹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林有山猛地抽回爪子，力道大得让林麦踉跄了一下。

"我是你监护人。"他咬牙切齿地说，"永远都是。"

两人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下交叠又分开。林麦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倔强平静的神色："您逃不掉的。"

说完，他大步走向营地，背影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脚伤的痕迹，林有山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树丛拐角，爪子上还残留着被林麦握过的温度。

营地不远处停着三辆大巴，引擎已经启动，排气管冒出淡淡的白烟，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上车，有的还在兴奋地讨论着昨晚的篝火晚会，林有山站在远处，目光搜寻着林麦的身影。

三班的队伍排得最长，林麦站在队伍末尾，后背靠着树干，低头玩手机，杨明在旁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灰兔兽人的长耳朵兴奋地抖动，但林麦只是偶尔点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

"林老师！"班长发现了他，小跑过来，"名单已经点好了，除了有些学生有点晕车，其他人都到齐了。"

林有山点点头，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林麦的名字旁边画着勾，字迹工整得像是在刻意维持某种体面。

"上车吧。"他对班长说，"我马上来。"

班长离开后，林有山又往林麦的方向看了一眼，土狗兽人已经收起了手机，正把背包甩到肩上，动作利落得不像有伤在身，他和杨明说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向大巴，全程没有回头。

林有山的爪子捏紧了名单，纸张在他掌心里发出轻微的抗议，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林老师？"数学组的张老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林有山把名单揣进口袋，"昨晚没睡好。"

"我也是。"张老师打了个哈欠，"学生太闹腾了，半夜还有人跑来跑去。"

他们并肩走向大巴，林有山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三号车，透过车窗，他看到林麦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正和杨明分享耳机，土狗兽人的侧脸在玻璃窗下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对了，"张老师突然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昨晚有学生溜去观星台了。"

林有山的耳朵瞬间竖起："谁？"

"不知道，值班老师没说名字。"张老师耸耸肩，"好像是高三的，幸好没出什么事。"

林有山暗自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校医从后面赶上来："林老师，林麦的脚怎么样了？药膏用了吗？"

"用了。"林有山硬着头皮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校医点点头，"这孩子挺能忍疼的，早上我看他走路都不怎么跛了。"

这句话跟一根刺一样，轻轻扎进林有山的心里，是啊，林麦一向能忍，小时候摔破膝盖都不吭一声，现在这点脚伤对他来说算什么？比起今天的对话，肉体上的疼痛恐怕根本不值一提。

三班的车门前，班长正在维持秩序。林有山最后一个上车，爪子在扶手上留下几道湿痕。车厢里充满学生们兴奋的交谈声，空气中弥漫着零食和汗水的味道。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和数学张老师一起。刚坐下，张老师就掏出一沓试卷："三班改完了，你要不要看看你班学生成绩？"

林有山接过试卷，机械地翻看着，红笔的批改痕迹在纸面上跳动，但那些数字和符号完全没有进入他的大脑，他的注意力全在后排——虽然听不见，但他知道林麦就坐在那里，可能正看着窗外，也可能盯着他的后脑勺。

引擎轰鸣起来，大巴缓缓驶出营地。窗外的树木开始后退，青峰山的主峰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林有山盯着那些掠过的景色，思绪却飘回了昨晚的观星台。

林麦问他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您能承认自己的感受。」

这个愿望太过直白，几乎算不得愿望，似乎不是对流星许愿，而是对他许愿。

"林老师？"张老师推了推他，"你。"

林有山低头一看，自己的爪子把卷子刮破了："抱歉，走神了。"

"是不是太累了？"张老师关切地问，"明天我们换下课吧？"

"不用。"林有山摇摇头，"我没事。"

车厢前方的电视屏幕亮了起来，播放着安全须知，学生们依旧吵吵闹闹，没人认真看。林有山借机回头扫了一眼后排。

林麦靠着窗户，耳机线垂在胸前，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杨明在旁边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大巴驶上高速公路，车身轻微摇晃，林有山转回前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但他还是在搜索栏输入了几个词：

「养父子关系界定」

「领养成年子女法律」

「师生恋处罚条例」

每一条搜索结果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法律、道德、社会舆论......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捆绑在各自的角色里，动弹不得。

林有山锁上手机，闭眼靠在座椅上。数学张老师已经开始批改其他班的试卷，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一个颠簸，把林有山震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脖子因为不自然的姿势而酸痛不已，窗外的景色已经变成了熟悉的县城景观，房屋取代了青山绿水。

"还有半小时到学校。"张老师看了看表，"你睡挺沉的。"

林有山揉了揉眼睛："嗯。"

他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林麦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但眼睛已经睁开了，正直直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似乎是察觉到林有山的目光，土狗兽人突然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林麦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林有山从未见过的决然，他立刻转了回来。

大巴驶入熟悉的街道，校门口的雕像逐渐清晰，学生们开始骚动起来，收拾零食和游戏机。林有山站起来，尾巴因为久坐而发麻："同学们注意，下车后直接回家，明天正常上课。"

回答他的是一阵稀稀拉拉的"知道了"。车子停稳后，学生们鱼贯而出，林有山站在车门旁，挨个确认名单，林麦是最后几个下车的，他从林有山身边经过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站在那里的只是个陌生人。

"林麦。"林有山还是叫住了他，"你的脚......"

"没事了。"林麦头也不回地说，然后大步走向教师公寓的方向，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林有山站在原地，爪子捏着名单，纸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数学张老师走过来："老林你不跟孩子回去吗？"

"我要回趟办公室，有东西要拿。"林有山随便扯了个谎，他想一个人待会，他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秋风卷着几片落叶从他们脚边滚过。

"那行。"张老师在岔路口停下，"下周的月考安排表你看过了吗？"

林有山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还没。"

"应该在我桌上，你有空看看。"张老师挥了挥爪子，"明天见。"

"明天见。"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窗台上的绿植因为周末没人浇水而蔫巴巴的，林有山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桌上堆满了待批改的作业，他机械地整理着桌面，把红笔放进抽屉，教案本摞整齐。

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点二十，窗外开始下雨，雨滴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林有山盯着那些水痕发呆，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是一条短信，来自林麦：

「我到家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往常有的表情符号，林有山盯着屏幕看了很久，雨水在窗上投下的影子让那些字变得模糊不清。

他慢慢输入回复：「自己做饭。」

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雨下得更大了，林有山关上办公室的灯，锁好门，走进雨幕中，水珠打在他的皮毛上，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冰凉刺骨。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林有山掏出来看，是年级群里的通知，关于下周的教研活动，他不耐烦地刚要把手机放回去，又一条消息弹出来——还是林麦。

「您今晚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太过平常，平常得让林有山不知道回什么，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假装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回到了最普通的日常。

林有山的爪子悬在屏幕上方，他思索了很久，雨声形成单调的白噪音，最后，他回复道：

「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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