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5：燧石坠渊

　　慈爱之巢深处，循环管道交汇的阴影之地。粘稠的、混合着铁锈和排泄物腐臭的空气令人窒息。远处斗兽场的隐约嘶吼和开水区蒸汽的尖啸，如同永恒的底噪，敲打着冰冷的金属墙壁。

　　黑曜石（Obsidian）背靠着冰冷的管道，纯黑的执行官制服在幽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荆棘冠冕的冰冷刺痛和脊柱烙印的灼烧感早已成为她存在的背景音。她怀中，一个瘦小的、裹在破旧襁褓里的弃婴正发出微弱的、猫儿般的哭声。婴儿的脸颊凹陷，皮肤因营养不良而蜡黄，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映不出任何光亮——一个被母羊区判定为“劣质”、即将投入循环熔炉的“废料”。

　　深潭般的眼眸低垂，凝视着怀中这脆弱到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那冰冷的潭水深处，无数个日夜积累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开水池里翻滚的蒸汽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斗兽场母狼被撕裂喉咙时喷溅的温热血液；赛马场母马腹部爆裂时飞溅的脏器碎片；还有那些在母羊区麻木哺育、眼神空洞如罂粟（Keshi）的“母亲”们……而这一切苦难的源头，那搏动在神殿核心、汲取着这一切维系的腐朽存在……祂的“慈爱”光辉，从未照耀到怀中这个即将被碾碎的尘埃。

　　“若所有人皆可得赦……何人有罪？”

　　这个被强行压抑、却如同熔岩般在她灵魂深处沸腾的终极诘问，此刻伴随着婴儿微弱的哭声，轰然冲破了所有理性的堤坝！那沉淀在深潭之底的燧石，终于被点燃！

　　她猛地抬头，深潭般的眼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如同出鞘的黑刃，直刺向管道尽头那片流淌着永恒光辉的区域——核心神殿的方向！那里，维生舱核心的搏动如同恶魔的低语，昭示着这一切苦难循环的根源。

　　“黑曜大人！”一声压抑着激动与狂热的声音从侧后方阴影中传来。监察执事彼岸花（Higanbana）如同最忠诚的猎犬般闪出。暗红面具下的右眼燃烧着火焰，腰间的粒子刃已然半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发现异常污染源了？属下愿为您斩除一切障碍！”她看到了黑曜石怀中抱着的婴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立刻被更强烈的、为主人分忧的渴望取代。在她看来，任何可能玷污黑曜大人光辉的“杂质”，都该被清除。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也从管道上方悄然滑落。副执事金鸢尾（Iris）轻盈地落在不远处，淡紫色的眼眸在看到黑曜石怀中的婴儿时，瞬间盈满了无法抑制的悲悯与痛苦。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触及黑曜石那如同火山爆发前般沉寂的眼神时，猛地僵住。一股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看到了黑曜石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光芒！

　　“彼岸花。”黑曜石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力量，如同黑曜石本身相互摩擦，“守住入口。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命令简洁，不容置疑，是她一贯的风格。

　　彼岸花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右手的粒子刃完全出鞘，幽蓝的刃锋在昏暗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光弧！她如同最兴奋的猎豹，猛地转身，暗红的身影瞬间融入通往此地的管道入口阴影中，只留下一个充满杀意与忠诚的背影。“遵命！黑曜大人！彼岸花在此，无人能越雷池一步！”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能为她的君王效死，是她无上的荣光。

　　金鸢尾的心沉到了谷底。淡紫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黑曜石，里面充满了惊恐、哀求，还有一丝绝望的了然。“不……黑曜大人……您不能……”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她太了解眼前这个人了！那份磐石般的意志一旦转向，便是天崩地裂！她看到了黑曜石目光所向——那片永恒的光辉！那是自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亵渎！她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阻拦，身体却像被冻住般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和对彼岸花粒子刃的忌惮将她钉在原地。

　　黑曜石的目光掠过金鸢尾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悯与恐惧，深潭般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动摇。那悲悯，是对怀中婴儿的，也是对她即将踏入死地的。但那恐惧……不足以撼动她分毫。她的视线越过金鸢尾，越过阴影，牢牢锁定在那片流淌着金色光辉的核心神殿入口——那扇巨大的、流淌着柔和却致命能量的光门！

　　维生舱核心的搏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陡然变得沉重、急促！神殿方向传来能量场扰动的嗡鸣！

　　没有犹豫！

　　不再回头！

　　黑曜石的身影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抱着怀中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象征着绝对秩序与永恒苦难的光门！她的动作爆发出了开水酷刑前、属于顶尖军人的全部潜能！甚至更强！那是灵魂燃烧殆尽的最后冲刺！

　　“黑曜大人——！！！”金鸢尾的尖叫撕心裂肺！她眼睁睁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撞向光门，仿佛飞蛾扑向焚身的烈焰！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要追上去，身体却像灌了铅，只能徒劳地伸出手，淡紫色的眼眸中泪水汹涌而出。

　　“拦住她！”一声冰冷、空灵、带着神性震怒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神殿方向炸响！钻石（Diamond）的纯白身影在光门内若隐若现！

　　几乎在钻石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

　　“咻——！！！”

　　一道快到极致的暗红身影，带着决死的疯狂，从入口阴影中爆射而出！彼岸花（Higanbana）！她听到了钻石的命令，听到了金鸢尾的尖叫，更看到了她誓死效忠的君王正冲向那毁灭的光门！她的思维瞬间被绝对的忠诚和毁灭一切的杀意填满！目标——那个试图“玷污”黑曜大人光辉、让大人陷入险境的源头！那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污染源”！

　　高频粒子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幽蓝的刃锋带着彼岸花毕生的力量和狂热的杀意，精准无比地刺向黑曜石怀中的婴儿！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污染源”，只有执行钻石命令、为黑曜大人“清除障碍”的绝对信念！她甚至没有思考黑曜石为何要冲向光门！在她扭曲的忠诚逻辑里，清除威胁，就是最大的忠诚！

　　时间仿佛凝固。

　　金鸢尾的尖叫卡在喉咙里，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放大。

　　钻石纯白面具下的意志冰冷地注视着。

　　维生舱核心的搏动如同战鼓。

　　就在粒子刃即将刺入襁褓的千钧一发之际！

　　黑曜石抱着婴儿的身影，如同融入虚空的幻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预知般的微小侧身，精准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刺！幽蓝的刃锋擦着她的手臂和婴儿的襁褓掠过，只带走了一缕破碎的布料！

　　而彼岸花，这倾尽全力、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彻底失去了控制！她眼中的狂热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她看着黑曜石那毫无留恋、决绝冲向光门的背影，看着自己刺空的粒子刃……一个冰冷到让她灵魂冻结的认知，如同最残酷的审判，轰然砸下——

　　她的君王……她的信仰……她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黑曜大人”……避开了她！为了那个“污染源”！她的刀锋……对准了她发誓效忠的对象！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信仰崩塌与极致绝望的尖嚎，从彼岸花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她想要强行扭转身体，想要收回刀刃，想要扑过去抓住那即将消失在光门中的黑色背影……但一切都太晚了！

　　黑曜石的身影，如同投入熔炉的燧石，瞬间融入了那片流淌的金色光门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如同惊雷般在神殿中炸响、足以撕裂神性假面的终极诘问，在粘稠的空气中回荡：

　　“若所有人皆可得赦……何人有罪？！”

　　光门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永恒的光辉。

　　彼岸花保持着刺杀的姿势，僵立在原地。高频粒子刃“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她脸上的暗红面具“咔嚓”一声裂开，滑落，露出底下那张因极致惊骇、绝望和信仰粉碎而彻底扭曲的脸庞。右眼中的狂热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她听到了钻石那冰冷空灵的宣告，听到了维生舱核心暴怒的搏动，听到了金鸢尾压抑的哭泣……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的世界，在她刀锋刺空、黑曜石背影消失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崩塌、死去。

　　金鸢尾无力地瘫软在地，淡紫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那恢复平静的光门，泪水无声地滑落。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救不了那个婴儿，拦不住黑曜石，更无法唤醒沉浸在扭曲忠诚中的彼岸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深渊。她看着彼岸花如同被抽掉灵魂的木偶般僵立在那里，看着她脸上那令人心碎的、彻底心死的绝望。金鸢尾痛苦地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就是慈爱之巢……这就是她们所有人的……宿命吗？

　　“彼岸花。”钻石空灵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在死寂的循环管道中响起。纯白的身影悬浮在光门前，空洞的陶瓷面具“注视”着那个信仰崩塌的执事。“汝之忠诚，炽烈而纯粹。然，刀锋所指，已悖离神国秩序。”

　　维生舱核心的搏动陡然变得狂暴！一道远比之前神恩特许时更加粗壮、更加凝练、散发着不祥暗红色泽的能量光柱，如同贪婪的巨蟒，猛地从光门中射出，瞬间吞噬了僵立的彼岸花！

　　“呃啊——！！！”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响起！那不再是人类的叫声，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被异化的恐怖哀鸣！

　　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钻入彼岸花的七窍！她的身体在光柱中疯狂抽搐、扭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她身上那件暗红色的执事服如同燃烧的灰烬般剥落！她脸上残留的绝望表情被强行抹去、重塑！

　　金鸢尾惊恐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能量光柱持续了十数秒才缓缓消散。

　　原地，一个全新的身影取代了曾经的彼岸花。

　　她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一身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哥特式裙装，层层叠叠的蕾丝与尖锐的金属装饰勾勒出病态而危险的身姿。深红色的长发变得更加浓密、妖异，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无风自动。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张只遮住左眼、形如滴血心脏的暗红面具，面具边缘镶嵌着尖锐的黑曜石碎片。面具下，露出的右眼猩红如血，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被强行注入的、神经质的亢奋与对力量的极端贪婪！曾经的绝望、信仰、乃至人格，都被那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重塑！

　　她缓缓落地，猩红的右眼扫过瘫软在地的金鸢尾，掠过那掉落的粒子刃，最后定格在悬浮的钻石身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扭曲而充满占有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钻石纯白的面具转向这全新的造物，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非人的“满意”：

　　“汝名——血玉髓（Carnelian）。”

　　“汝位——第十三席执行官。”

　　“汝刃——当为慈爱之巢，涤荡一切叛逆与……杂质。”

　　一枚由暗红色晶体雕刻而成、形如滴血心脏的胸针，无声地悬浮在血玉髓面前。她伸出覆盖着暗红蕾丝手套的手，如同抓住一件心爱的玩具，将那枚胸针牢牢攥在手心，猩红的瞳孔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力量！强大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毁灭一切的欲望！

　　她曾是彼岸花，为黑曜石燃尽一切的忠诚之刃。

　　如今，她是血玉髓，慈爱之巢新生的、只为毁灭而存在的第十三席执行官。

　　她的心，在信仰崩塌的瞬间已然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具被神权重塑的、渴望着鲜血与痛苦的……活体兵器。

　　金鸢尾看着血玉髓那猩红瞳孔中完全陌生的、令人胆寒的疯狂，看着钻石那纯白而空洞的“神圣”，感受着维生舱核心那永恒搏动中传来的、冰冷的满足……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如同冰封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淡紫色的眼眸中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认命的麻木。

　　神殿墙壁上，《农神食子》壁画中，萨图尔努斯吞噬亲子的嘴角，在血玉髓诞生的猩红光芒映照下，仿佛正流淌下新鲜的、温热的血液。一颗燧石坠入了深渊，而另一柄淬毒的利刃，在神权的熔炉中淬火新生。苦难的循环，依旧在齿轮的咬合声中……永恒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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